桃花气
那天看电影《柳如是》,柳氏去探访钱谦益,在小阁中等候的时候做了一首诗,最后有这么一句:“尽日西湖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一笔提起缠绵腔调,是不凡。
万茜古装气质不俗,不太惹眼的五官给古风氛围让出很多空间,侠气似乎缺一点,但眉目中的恬淡又为她添了点隐逸之气。有几分与人世不远不近的味道,是像得了美人气的桃花。颇受一些人诟病的秦汉的口音,在电影里都觉得是加分项。江南的男士说起话来就是这个调调。温和的,徐徐的,沉静中带着恍然,像三月桃花树下的太湖石。
我闻室,河东君,匹嫡之礼,钱谦益和柳如是,合适的时间遇见了合适的人。钱谦益遇到柳如是的年纪,该经历该看的都看过了,再新鲜激烈的在他眼中也无非就那样。世态对他的吸引力早已不足。偶尔不顾风评离经叛道,还能让他重寻年轻时的刺激。这才兜得起这柳姑娘要的东西。相比之下,陈子龙就太年轻了,存在感更多要依赖于外界的认同。他倒是热血上涌,能陪着柳如是说死就死,只是一时热血弃了这人世容易,挣扎着在波澜中活着,却难。
桃花轻盈明丽,所以人们爱将它与美人相提并论。唐代有首流传很广的桃花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更给这搭配定了型。这首诗的作者名叫崔护,唐代博陵人,曾登进士第,但生平事迹今已不详。他的这首《题都城南庄》,寥寥几笔摹及桃花美人,抒发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怅惘。其中的桃花作为点睛之物,在一片怅惘中很显眼。这场发生在一千多年前的美丽邂逅里,有春风和暖,有桃花人面。这场相遇给诗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于是,念念不忘的诗人在第二年的春天重游故地。可是,尽管桃花还开得同去年一样好,但姑娘却再不见痕迹了。初遇心动,再见不得,这段经历读起来很容易让人共情。谁不曾在某时某地遇到过这么一段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往事呢?
不开花的时候,桃树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它都在沉睡。小时候家乡有很多野桃花,可你总记不清它究竟是在哪儿立着。直到春天的某一天,它突然醒了,满枝的柔粉哗啦一下子冒了一树,不经意摇乱人的眼睛。
宋·王诜《绣栊晓镜图》
这几乎是古往今来,每一个女孩房中的清晨都能看到的画面。“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不疾不徐,是闺中旖旎的风致。这位作画者王诜身份高贵,尚英宗宝安公主,却人品不端,为时所讥,但其画作却是自成一家。画中一位晨妆已毕的女子正在揽镜自照,她仪态端庄,面如桃花,画中另两名女子正端详食盒。图中有静有动,展示出北宋贵族恬淡雅致的生活风貌。
桃花是人们眼中常见的花木,年年岁岁,只要春天花期一至就能重见,像是一个年年来归的故人。“惊蛰之日,桃始华,桃不华是谓阳否。”如同一种隐喻。而日子总是很经不得过的,有时候分明觉得青春还尚未远去,中年甚至暮年就已接踵而来。少年时繁花过眼,目不暇接中,你没有时间回看。而到终于注意到时,红花白发,已是寻常。绛桃、绯桃、碧桃、美人桃……各色桃花的秾丽铺叠中,偶尔也不忘点缀上一星半点的白。诗人杜甫曾于江畔寻春花,也不知是经过哪一个转角,他专门为一树桃花停了下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眼前这红红粉粉,深深浅浅,漂亮得很有层次。桃花花叶共生,娇俏的桃红中缀上几点葱绿,这种只会出现在春天的配色,让它看起来生机盎然。
桃花在人们心中向来是很有存在感的。人们看见它明艳张扬的色泽,很自然地就会想起少女明媚的青春,初见时未经离殇的爱情。这或许跟《诗经》中一首很有名的诗有关,先秦的人们在诗中这样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拉着桃花的美来比兴,祝贺一位少女的出嫁。其中“夭夭”和“灼灼”两个词,都是在形容桃花的张扬、繁盛与明媚,这是独属于青春的美。这个搭配很合乎常理,在古人的认知中,女子正该以盛时而嫁,明媚春时,风华正茂的少女从夭夭灼灼的桃花林中经过,踩着一地桃花瓣,走向她前途未卜的人生。不管后来如何,这一刻总归是很美的,桃花得气美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