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始末
痛!
剧烈的头痛!
像是灵魂被人掰开了,揉碎了,又往其中塞进能把大脑撑爆炸的海量记忆,宗岚的意识浮浮沉沉,大部分时候浑噩,几个瞬间有清醒的趋势,立刻又因超出忍耐极限的痛苦强制回归昏沉状态。
但这样不行!
宗岚内心嘶吼着,他不想死,同样不愿思维就这么沉沦于光怪陆离的幻梦之中,谁知道外界正发生着什么,他要赶快醒过来!
宗岚努力收束凌乱的意识,在这过程里,某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也被逐渐拼凑起来,如同亲身经历,他以“宗熙古”为名见证了另一段人生——
宗熙古,生于一九零九年,浙江嘉善人氏,幼时家中薄有资财,因此上过数年改良私塾,识文断字。
但等到了他十六岁,好抽大烟的父亲便将家产几近败光,目睹父亲发烟瘾时的疯态,他却并没有因此愤恨上这种害得自家落魄倾颓的恶物,反倒觉得烟土确实是门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恰好此时附近上海滩的青帮大佬组建“三鑫”公司,试图彻底垄断沪上烟土护运产业,宗熙古变卖最后的家资换作黄金,拜入一位青帮前辈门下,借此进入了该公司内部,之后果然随“三鑫”的壮大获利极丰。
数年间,不光当时奉送给师傅的拜师礼赚了回来,父亲因抽大烟败光的家产也一并都赎买回来,甚至还能让父亲高卧堂中,在各路烟土中醉生梦死。
至一九三二年,宗熙古已凭借极强的敛财手段和口舌本事讨得青帮三巨头之一的欢心,成为他的心腹。同样是这一年,一个让他从帮派分子变成真正手握生杀大权之人的机会出现了。
当时掌权的国党为应对来自内外的威胁,由领袖本人亲自挂帅,组建了一支类似锦衣卫的秘密特务组织,“复兴社”,它最核心的数十人尽得领袖信任。
但组织里光有官可不行,于是又从各处点兵点将,其中亟缺人手的特务处长“雨农”想到了早年结识的青帮好友,暗中拜访希望从他手中讨要几个得力的人选。
在内室中,大佬仅是思索片刻便一指身边的宗熙古,言明将这个年轻人挑去,抵得过帮里百十个粗汉。
而面对特务处长“雨农”投来的阴厉目光,宗熙古毫无犹豫,当即跪倒在地,拜谢大佬赠自己一段锦绣前程,今后一定会尽心尽力办好新差事。
其后几年,中日战争爆发,敌寇兵锋自沿海席卷中华腹心,宗熙古未随中央政府撤退至后方,反而因熟悉上海环境与大军逆行,在敌后开辟了新战线。
除汉奸,刺日酋,枪林里走,血雨中行,待大战过后,他积功晋升上校,在讲究跟脚派系的国军内部,这已是江湖人士入军伍能达到的天花板。
人生到此似乎没了追求,宗熙古对内战更加兴致缺缺,一些古怪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在睡梦中,因他贩卖烟土,因他屈打成招,以及那些被他刺杀的汉奸日酋都纷纷化作厉鬼现身,最严重时,同僚甚至在白天都看到缠绕在他身周的鬼影。
为了自救,道观,寺庙,教堂,他拜遍了神佛,情况却依然在恶化,最后还是受某位青帮前辈指点,前往龙虎山天师府才除去了身上邪祟。
自此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宗熙古面前打开了大门,他从当代天师那里习得道法,苦心钻研,妄图修出神通。
然而他很快发现那更像是糊弄人的东西,天师真传只在门户血脉内流转。
此时龙虎山外亦风云变幻,己方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滑落向失败的深渊,宗熙古所属的部门接到任务,分批“护送”珍宝和特殊人士至某处小岛。
看到机会,同年四月他主动申请参与天师府迁移工作,趁机卷走大量金银财宝,法器道书,以及一枚经他刺探,此前从未示人,长期奉于天师私第前厅(今龙虎山天师殿),祖天师张道陵神像前的“天授阳平治都功印”。
天师一脉掌有数枚阳平治都功印,是历代天师开坛祈福,画符制水时使用的法器,但实际上,唯有此枚“天授阳平治都功印”才能称作真正的“天师宝印”。
盗取了如此重宝,宗熙古知道后续必然有来自各方势力的追索,于是改头换面,一路潜逃米国,最终定居在伯尼这种偏僻乡镇。
之后的数十年,他将全部心思都扑在修道上,确实学会了几手法术,甚至耗费无数金钱财力祭炼出一杆末法时代极罕见的旗幡法宝,然而这距离他所希冀的长生却还是差得极远。
尤其他寄予厚望的天师印,不管再如何研究,都像一方普通的白玉印章,丝毫没有显露过神异。
月寒日暖煎人寿,走过人生的第八十个年头,宗熙古预感到大限来临,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借助离世前灵感增强的窗口期,使用禁术为自己占卜生机,成功窥见故国有合适自己夺舍的小辈血脉。
找到了续命之法,宗熙古在所剩的时日里将一切安排得非常严密,更换声名狼藉的内维尔作为自己的私人律师,从隔壁州挑选了一个流浪汉种下心理暗示,将二楼布置成凶宅的风水格局,再制造出定时启动,内里藏有少量毐品的机关。
最后,他把魂魄遁入旗幡法宝,此宝首先有温养魂体的功效,其次只要外界发生杀戮,它便会应激释放出幡上禁锢的游魂。
而以宗熙古法宝主人的身份,旗幡的禁锢之力对他自然无碍,挣脱后便可以成功夺舍血脉同源的小辈。
接下来透过旗幡隐约感应着外界状况,宗熙古欣喜于一切都照计划顺利进行。
当流浪汉果然暴死,他的鬼体在血气中凝实,距离夺舍眼前这具青春,富有活力的身体,为自己延寿七八十载的美梦似已近在咫尺。
识海中,宗熙古却撞见了他未曾预想过的东西,那方天师印!
在他惊恐的眼神里,天师印涌现出如龙虎状的乳白色气雾,向他的魂魄一刷——
宗熙古,死了,他堪称传奇的人生没能延续下去,只在世间留下一份不甘的情绪。
大概因为这份不甘过于强烈,意识朦胧的宗岚受到冲击后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如深夜般的漆黑,宗岚估摸不准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又或者已经到了死后的世界。
他想要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一股长时间压迫失血产生的刺麻感袭来,宗岚立刻难受得发出呻吟。
再感受到背后硌人的楼梯台阶,呻吟之后,他脸上艰难挤出笑容。
身上会疼,并且还留在晕倒前的地方,说明他没死,对吧。
心情放松下来,宗岚耐心等待刺麻感退去,过了许久,他勉强能扶着墙站起来。
然后,他第一时间便往某个方向走去。
目光落下,一具诡异的尸体映入眼帘,自然属于流浪汉。
对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像干柴一样枯瘦,死后体内血气又被那杆鬼幡掠走,此刻留在地上的只剩蜷缩成团的骨架和一层薄薄的皮囊。
任谁第一眼看过去,都必然会心底生寒,脑补曾发生在这具尸体身上的咄咄怪事。
这玩意儿肯定要马上处理!
虽然流浪汉的死亡和宗岚仅有那么一丁点关系,真正归罪起来,他那位族叔,宗熙古才是罪魁祸首。
但这种话是没法取信别人的。
没有法官会相信是一个早就去世的死人,弄了个风水局,引导宗岚失手杀掉流浪汉,目的则是传说中夺舍续命。
所以他一个人默默收拾残局就行了。
宗岚飞快做出决定,手上却没有动作,反而又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
过了半分钟,他以一种似是陌生,又像非常熟悉屋内布置的行动方式,直直走上三楼的书房,转动博古架上的某个金属摆件,“哒哒”两声轻响之后,一个保险箱猛地从墙壁里被推了出来。
接着用机械圆盘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宗岚从里面取出了一沓符纸,稍作辨别,他挑出顶部三道【清洁符】,把剩下的符纸又放回保险箱,复位密码盘和金属摆件,让房间回归原样。
下到二楼,宗岚手脚麻利地用地毯认真裹好那具侏儒状干尸,外面再套了层袋子。
最后他怔怔看着手里的符纸良久,按照记忆里方法,调动体内自苏醒后就多出来的一股奇异能量。
某一刻,在宗岚的目光中,绘有玄奥花纹的符纸无火自燃,某种无形力量立时激发而出,顺着他的念头作用在流浪汉意外横死的那片区域。
灰尘,毛发,汗渍,血迹,所有需要被清洁的异物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蓬地腾起到空气中,又继续被无形力量收束着,和符纸燃烧后残留的灰烬一齐投入宗岚手里的垃圾袋。
真TM神了!
对自己昏迷中接收到的,来自族叔宗熙古的记忆,宗岚九成是愿意相信的,毕竟那才能解释自己今天经历的种种怪事,但总归还带着些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受到太多刺激,幻想出来的东西。
现在彻底不用怀疑了,这世界上确实有孤魂鬼怪,也存在着修道高人。
比如说宗熙古,比如说,宗岚!
内心火热,宗岚可还记得昏迷时,除了从宗熙古那里得到了某些关于修道的记忆,那方救了他的天师印,好像也有道法传下。
不过此刻他刚用完一道【清洁符】,身体内部生出强烈的空虚感,脑仁还隐隐胀痛。
加上手头还有正经事要处理,他把修道之事暂且抛到脑后。
这一晚,宗岚在屋后的车库里起了把火,将流浪汉存留世间的痕迹全部烧掉,又强挤出灵力,激发第二道【清洁符】收拢好烧剩的残渣,趁夜通通倒进了不远处奔流不息的阿肯色河。
一番忙碌下来,回到家的宗岚已是身心俱疲,挑了个比较干净的房间睡下,他一沾枕头,马上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