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迎着太阳行走
随着电话的接通,顾易将手机打开外放,同时在自己的房间中翻出了一叠草稿纸,一边写着乐谱和歌词,一边和宫铃讨论起了这首《杀死那个长子》的编曲。
在电话中,他先是对照着主旋律,简单给宫铃演唱了一遍。
由于是在家中,父母还都在外面做饭,加上没有伴奏,所以这遍演示顾易并没有在Chorus部分增添太多情绪宣泄的嘶吼,只是像个叙述者一样,按照旋律将这首歌曲演绎了一遍。
然而,在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他的全部演唱之后,宫铃却像是积郁了一口气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才开口道:
“既然这么愤怒,为什么不在Chorus部分呐喊嘶吼出来呢?”
愤怒。
又是愤怒。
顾易突然一愣。
今天下午那个桃花眼姑娘即兴为他伴奏的时候,虽没有说出愤怒,但从她愈发暴躁的扫弦和拍弦力度中,也不难听出,她在即兴伴奏这首歌的时候,情绪也是逐渐失控的。
而如今,宫铃也提出了这个概念。
隔着电话,顾易点了点头:“继续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写出的这首歌,但是我能听出来这是个充满了人生磨难的男人的故事,或者说……”
说到这,宫铃顿了顿,像是在思索:
“或者说这个男人,是无数个人在特定时代浪潮之下的缩影,”
“三十年平静的生活一朝被打破,潦倒的男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庭铤而走险,直到出狱之后物是人非,甚至连孩子也不愿意再转头多看他一眼,”
“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在夕阳之下被无限地拉长,”
“半生的颠沛与苦难好像都被融在了这片充满了无奈和苦涩的影子里,”
“我想他是该愤怒的呐喊的。”
顾易默然,只觉得心底浪潮翻涌。
宫铃的敏锐和对音乐的共情能力绝不在他之下,这种仅仅通过歌曲的初演绎便洞穿歌曲基调,精准点出主旨的能力,是她过硬专业能力的体现。
“如果是正常编曲的话,”
宫铃想了想:
“我或许会把重点放在苦难和愤怒的描绘上,将目光放在这个浓缩了一个时代的男人的背影上,包括更为激进的鼓点,主音吉他更具冲击力的推弦音,再配合上键盘中更多的柱式和弦和低频贝斯来保持整首歌的编曲平衡度,甚至是加入一些其他的什么乐器,但是……”
说到这,宫铃稍微顿了顿,语气也变得有点尴尬。
顾易心领神会:“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配合,做不出来那么多条tracks。”
硬伤。
比赛毕竟是比赛,不是真正的编曲出专辑。
按照节目的赛制规定,海选复赛中是不能邀请乐手嘉宾帮忙的,所以他们依旧要延续先前海选的形式——两个人,两把木吉他。
而在没有其他乐器的辅助之下,尾声部分的嘶吼也将会显得单薄无比,甚至有些突兀而刺耳。
这一点,从下午时分福利院中其他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了。
“嗯……”顾易沉吟了一声。
宫铃的提醒,让他有些犯难。
从心底来说,他是希望这首歌能够以完全的形态参与比赛的,毕竟这是他在发自心底的充沛感情激发之下,所领悟到的旋律,希望它能够在更丰富的表现力下进行展现。
可问题是,赛制的硬性规定和局限的比赛条件,又让他不得不放弃这种规划——除非他现在弃用这首歌,再从自己的系统之中选一首较为好实现的歌出来参赛。
就这样,两个人的通话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易突然听到听筒之中,传来了一阵和弦。
这组和弦沉重却笃定,像是怀着伤痛却依旧向前行走的人,尽管身上伤痕累累,但脚步却无比扎实,一步一个血脚印,在身后绵长的阴翳之中,留下曾经走过的痕迹。
“如此生活三十年”
“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
“在他脑海中奔跑”
宫铃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相较于顾易的声线,宫铃明显较为纤薄,显然并不能很好地诠释这首歌,就像顾易也同样唱不出《旅行的意义》一样。
但毋庸置疑的是,在这组充满了厚重笃定律动的和弦之中,整首歌的基调似乎都增添上了一抹更具生命力的气息。
这种感觉令顾易有些捉摸不透。
直到宫铃的这段小演示落定,她的声音再次从电话之中响起:
“我想,之所以我能够看到这个男人的身影在身后拉长,印满了风尘仆仆半生的苦痛和挣扎,是因为……他在迎着太阳行走。”
猛然间!
顾易只觉得脑海之中嗡的一声!
影子之所以在身后拉长,是因为在迎着太阳前进。
而这种前进,并无关于假大空的、故作姿态的新生或美好,因为在这场随着太阳的亦步亦趋之中,将时代背负在肩上的男人已经在来时路上流了太多的血,并且这些身上的创口永远也无法愈合。
所以在这条迎着夕阳的路上,他的人生只剩下了归途……活着,就是这场归途的唯一意义。
所以,在宫铃的这组琴声之中,才既充满了笃定生命的力量,却又暗藏着无可言说的沉重。
人生苦吗?当然苦,不然人也不可能一落地就哇哇大哭。
还要活吗?当然要,毕竟在这芸芸众生之中,大多数人都无法像莉莉一样,抛却一切做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
这一刻,顾易突然切实感受到了宫铃这朵小白花身上那股坚韧的生命力。
因为如果心中没有这股韧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身后之所以留下苦痛的影子,是因为迎着太阳行走”这种话的。
他突然想问问宫铃的家庭情况,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孕育了这朵看似娇柔,实则坚韧的小白花。
然而话到嘴边,顾易却又咽了回去,接着长出了一口气:
“我很喜欢面向太阳的这个释义,不如编曲的部分就你来吧?”
“呃……”
闻言,宫铃似乎有点发怯:
“我怕我搞不好。”
“没关系,”
顾易宽慰地笑笑,再次说起了《闻香识女人》中的那句台词:
“跳舞和人生一样,无所谓对错,简单就是Tango的魅力,哪怕舞步乱成一团,只要跳下去就好了。”
就这样!
将编曲的部分交付予宫铃之后,双方挂断了电话,接着,顾易将《杀死那个长子》的歌词和主旋律都写了下来,拍了个照片通过彩信发给了宫铃。
做完一切后顾易看了看时间,发现竟然已经八点多了。
父母大概也是听到了他在屋中忙碌,便真的没有过来唐突敲门送饭,打断他的思路。
“哎——饿了。”
伸了个懒腰,顾易这会也觉出了腹中空虚,于是嘟囔了一句站起了身走向房门。
然而。
咔哒。
随着房门打开,顾易正看到老妈的身影戳在他的门口,手里还端着饭菜,看起来是一副要给他送饭的样子,可表情却有点鬼鬼祟祟的,尴尬中带着八卦。
“该吃饭了,不然就凉了。”
“是姑娘,跟我同系,也是咱们云州人。”
“是嘛!家里是做什么的?有照片吗?人怎么样?”
“您不是来送饭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