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误人
卓文君等人见状,心头略生疑惑。虽说屋外不再雨雪澌澌,但仍旧是寒意肆虐,冷气纵横。
老头子一路颠坐双辕青蓬暖轿而来,如今屋口朔风席卷,端的是凛冽。这一冷一热,怕是出门一趟遭罪着凉,卓家可是大罪过了。
宜君妹妹瞧着卓文君微蹙的黛眉,抿嘴嗔笑,面颊旁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悄声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此乃云游四方的名医,去年携家小定居于此,他问诊配药精细,只是为人有些清高。今日春节,合家团聚,老爷特地将他哄过来,少不得孤傲,需得老爷亲自迎他才是。”
卓文君理解地点点头,向前迈出的步子又缩了回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前厅等候。
乔茜茜亦是饶有兴趣地瞧着老人,只见其须发皆白,颔下长须一捋,头上长发高束,一派干净利落的生人勿进模样。
只是细细瞧着,两边面颊微红,不知是喝酒所致还是冷风吹拂如此,似有一股若隐若无的愠色在眉间徘徊,但双颊却不动声色,没有半分狰狞。
未几,卓老爷在众人搀扶下踉踉跄跄前来,故作朗声大笑道:“华名医前来,有失远迎!”说罢,便近身邀请名医入前厅就坐。
那名医也不端着架子,只微微颔首,便与卓老爷并肩前行,卓文君一行人都敛衽为礼,以示尊重。
名医熟稔把脉看诊的流程,不消一会儿,便从木匣中拿出自配膏药,叮嘱卓文君每日涂抹,卓老爷自是特地叮嘱落雁切记。
待到一切结束,卓老爷拱手道谢道:“感谢名医前来为小女看诊。”
那名医不多言语,临走前却驻足停留,转身问道:“卓老爷,鄙人听闻您富甲一方,是何缘由您家小姐身子如此单薄,双手亦如枯柴,佛似街边乞丐一般。老夫想……”他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卓老爷忙上前说道:“请名医指点。”
只见名医微微摆手,“好在卓小姐年轻,身子骨还算强健,但是切忌多思多虑,否则周身关节、五脏六腑,往后亦如这双手一般,千疮百孔,那就可惜了。”说罢,便命站在身旁的仆从带路坐轿往回走。
众人除主人公怔忡外,都微微点头以示赞同;又唉声叹气,聊表凄切。
春节期间,卓文君在娘家多停留了几日,与卓老爷的关系,也在妹妹卓宜君的调解下,逐渐缓和。
不多时,待到雨雪渐停,路上积雪退去之后,她复又吩咐乔茜茜打点行李,赶回家中。
旁人都不多言,只知道她这些天神色匆忙,面露焦虑之态。但细细询问之下,却不开口解释。
唯乔茜茜知道,她在等待司马相如的回信,怕人在外地,信已归家。
等及近司马府邸,人未下轿,卓文君忙差遣下人打听,闻声开门的伙计摇摇头说,不曾有来信。
可惜卓文君仍不死心,追问是否有遗漏,又命靠谱的家仆再去驿站核实一趟。
乔茜茜看在眼里,只觉卓文君一往情深,娘家妹妹宜君和爹爹卓老爷苦口婆心的规劝,如今全又抛诸脑后。
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等风和日丽的几天过后,卓文君将乔茜茜唤到书房,吩咐磨墨,乔茜茜知道,那首《白头吟》即将出炉,有道是: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乔茜茜站在一旁似木偶般机械地磨墨,内心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愤懑。
当见到那句熟悉的千古名句,她摇摇头感慨世间爱情,何时变得如此低贱?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如果没记错,乔茜茜曾经在年少无知的青春期,把它当做QQ签名摆在台面一阵子,甚至想要挫到爆的暗恋对象有所察觉。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读来如此情真意切的爱情诗,居然是为了挽回一个渣男,一个负心汉所写?
乔茜茜替卓文君感到不值,如此横溢的才华,居然用到这么小家子气的地方,当真是“金笼锁玉鸟,才情空自好。不觉天地阔,难知翅可翱。”
信连夜送了出去,但都石沉大海,未有回音。
爱嚼舌根的仆人偶尔三五成聚地闲聊,说司马相如现今风光无限,卓娘子怕是又要独守空房数年,了却残生。
乔茜茜躲在暗桩后面,本想出面制止,但又觉他们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便踟蹰着作为贴身婢女,是否要上前呵斥两句。
没成想,那几个刁奴又大谈特谈卓娘子就是孤独终老的命,丈夫不是死了就是去了,背后这么大个娘家都罩不住她。
还说什么女子应当恪守礼节,怎能那样风骚到与男子私奔的地步,如今这般结局,也是活该受罪。
听到这,乔茜茜再也站不住脚,登时从暗桩后面显出身来,双手叉腰气汹汹道:“你们这群刁奴,手上没活了还是耳朵聋了,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全都给我干活去!”
众人闻声登时灰溜溜四下散去,都知卓娘子宽容大量,但这管家可不是吃素的。
“慢着,”乔茜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故作镇定道:“往后不论主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允许多议论,否则就家规伺候,逐出门去!”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乔茜茜知道卓文君看走了眼,但也由不得他们一群人辱骂糟践。
痛骂了一顿刁民,乔茜茜怒火中烧,杜康不知何时从不远处的柱子后面探出头来,小声喊道:“娘亲……”
乔茜茜连忙走近他的身旁,宽慰地摸摸他的头:“乖啊,刚才娘亲大呼小叫地没吓到你吧?”
杜康乖乖地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娘亲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
乔茜茜眼泛泪光地“嗯”了一声。
月余之后,来往寄送信件的家仆依旧两手空空而归,卓文君见罢,默言回屋,只留乔茜茜在大门口对着跑腿的家仆,指桑骂槐地痛骂几声负心汉。
暮冬时节的周遭已不再寒凉,柳枝不经意间抽出嫩芽,树梢鸟儿放声啼唱,唯独卓文君的空房内寂静无声,冷如寒窖。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卓娘子依旧抚罢绿绮,回屋道:“落雁,来帮我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