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功夫不负苦心人。白进喜在第七天上午,终于把那只熊黑子跟上了。
深山里,太阳光顾得很晚。白进喜的衣裤全都被露水拂湿,半盒火柴也潮湿了。他盼望的太阳照进树林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钟。这时,他饥饿了,正想吃东西。
他把燕麦面从蛇皮口袋里往外掏。远处,啄木鸟把干树啄得嗑啦啦响。树枝上,一只乌鸦问:“熊啊,熊啊?”另一只乌鸦飞起来,换个地方,自信地应道“冇,冇!”鸟鸣山更幽。林子里很清静。旁边山梁上有树枝被折断的声响。他立刻警觉起来,精神为之一振,饿意瞬间便烟消云散。他快速把土枪检查一遍,装好火片儿,朝那响处瞄去。嗬!一棵橡子树上,那家伙在阳光下闪着黑缎子似的艳光。白进喜选好退路,把枪架在树枝上,人就借了这棵大树作掩护。他凝神静气,瞄准,抠火!一声清脆的枪响,熊黑子应声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滚下了乱石深峪。惊得山雀子和乌鸦扑突突一阵乱飞。
白进喜一点饿意都没了。从蛇皮袋里拿出酒壶,摇晃几下,看一看,只有拇指厚一层酒。他像喝凉水似的,一口气喝干,把空塑胶壶抛下山崖,扯开嗓子吼:“郎在哟深山嘞打野鸡,姐呀在闺房哟受孤凄——”
白进喜不慌不忙朝山下走去。他怕熊黑子还没死定。他极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拿出砍刀砍了一根木棒握在手中。当他走到距熊黑子还有三四十米远近时,先向它滚落几个石头以探动静。待确认熊黑子的确死了时,他才小心翼翼靠近它。他父亲的悲剧再不能重演。
白支书从镇卫生院回去,乡镇干部、地方企业家和本村村民都去看望他,恭贺他。他一高兴,陪着卞虎、卞彪、吴世权、郝跃升等,把酒又喝大了。只觉头晕重,胃烧灼,浑身乏力无精神,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吐了宿酒,田玉琴给他敲了几支高渗葡萄糖服了,又服伺他服了几支人参蜂王浆,喝了一碗红豆小米粥,这才沏了一杯清明毛尖儿慢慢品啜。
几天来,迎进送出,闹闹嚷嚷,又请白仁贵撒粉火驱邪烧胎。这天晚上,才稍闲些,白进喜来了。他给哥哥送来了十多斤熊肉。
“我一回来就听玉兰说哥哥撞了邪气,我就忙跑过来看看你,现在可好些了?——我也不知道给你买点啥合适的东西,这点儿是十几斤熊肉,算是给你尝个新奇。让嫂子给你熬口汤喝,好好滋补一下身子。”
“可不是呢!昨天还请白仁贵来禳解了。你哥好像精神多了。难为你操心,独自一人在深山老林里搞了七八天,还不说你好辛苦,我们啥时候也都跟着提心吊胆的。好难得弄到一只黑子,你不多卖几块钱?——还给我们送这么多来!”田玉琴嗔怪道。
“嫂子这话就见外了。我受过你们多少恩惠!只是我现在手头紧,哥嫂的恩典,我不敢言报,只能铭记在心。——既然在山上把这东西弄到手了,我就是再缺钱花,也不至于连你们吃的都不留点。再说,山中野味,见财有份儿嘛!”
“你算发了一点儿小财。——卖出去多少了?能处理尽快处理,莫把它放坏了。”白进财关心道。
白进喜哀叹了一声,说:“莫说了吧。把人肺都快气炸了!四只熊掌和一枚熊胆,我要八千,武汉来的那个人死活只给四千。我说最少要五千,那人说多一分也不行。不然他就用手机向森林派出所举报。说他舍了网子不要也让我这这条鱼活不成。”
“放他妈的屁!他打电话举报了他又梭得脱?派出所所长冷玉兵不看我的面子,反倒帮他一个来路不正的外地人说话?你倒叫他把你吓昏了头!他人呢?——反天了!竟敢在我的地盘儿上撒野,怕是不想回他的老家了。那好,你告诉我,他啥情况?今晚上我就让派出所把他狗肏的截下来!叫他抹着眼泪爬回去。”
“算了,人已走了一天多了,这时候怕早到了武汉。这个人长期住在卞家宏发大酒店里,他又是卞虎介绍来的。何苦为那几千块钱的事给卞虎找麻烦?我只好要了四千,吃点儿哑巴亏算了。天底下钱是挣不完的。——万一跟他来个鱼死网破,把事闹大了,分文搞不到手,我在山林里白辛苦六七个日日夜夜,弄不好再关我几天,更不合算了。”
“屌毛!监狱倒是空着的还多,也没那么邪乎说关就把你给关了?在万佛寺,谁想逮个人,难道不给我打声招呼?”白支书说,“你凡事提前也不给我通个气儿,像是我要抽你的彩头儿似的。倒情愿去让那个外地人捡了便宜!”
白进喜:“哥哥别多心。我是一则急着要钱用,二来怕夜长梦多,三是时间拖久了,那东西会变质。所以,想着四千就四千,便宜卖了算了。捡一个总比丢一个好!哪晓得我长了个叉叉手,攒不住财。还是把几千块钱弄丢脱了。”说着,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苦着脸,一副垂头丧气,后悔莫及的样子。
“你越说越让人稀里糊涂听不明白!一会儿说多少捡几个,一会儿又说丢脱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武汉人在我的地盘子上又把你讹诈了?”
“武汉人倒是拿到货就跑了。——都怪我自己一双臭手!我一把AKQ的顺金,让狗日的陈家苕娃子三张5给吃了,就这一把,赢了我三千多。还剩几百块钱,玩了一个多小时,就叫他们几个狗日的给我榨干了。”
“你呀你,没的说头。”白进财摇摇头,恨铁不成钢。“你的家当看看都已经输光了,还要去赌。看你哪天不把你媳妇儿输掉才怪呢!——哪几个赢的?——谁吃的叫谁吐出来!”
“还不就是陈家苕娃子他们几个!赢我大头儿的是陈亮星。”
“你明晚把他们约来再赌一场。”
“哥哥又在取笑我了。再玩,干脆把手剁了算了!这次输了个罄尽,还没敢让买娃儿他妈晓得呢。她晓得了,又要哭闹一场的。”
“不是我说你。玉兰毕竟太年轻。有些话,我暂时也不便给你说。时间长了你自会知道。你往后还是少东游西荡的到处赌牌彻夜不归,晚上早点回去......,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为好!你明晚还非得去赌一回不可。不然,你输掉的这些个钱就再也不得回来了。”
“已经输干了,你还叫我拿脑壳去赌啊?——这回是下决心金盆洗手了呢。”
“钱,我先借给你一万。不过,那是才从村民手里收起来的修路集资款,情妹儿的绣花鞋,不敢乱动用的。我是借鸡蛋给你孵鸡娃。你赢回来了,要把这笔钱立即归位。”白进财转头对里屋喊:“玉琴,给我把橱柜里的包拿出来!”
“我不晓得地方,你自己拿去!”田玉琴怕白进喜再又输了集资款,他卖了女人也赔不起。村民若晓得了,岂不要翻了天?所以田玉琴就没给他们兄弟俩好颜色看。白进财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婆:老实,胆小。不要说拿村民集资款支持白进喜赌博,就是借她自家的钱,也不是三块五块。动辄上万元!换了谁也不支持这一冒险、败家的事!
可白支书对白进喜在明晚上的牌局中似乎有赢的绝对把握。“叫你拿,你就拿!哪要你婆婆妈妈操鸡巴淡心?——弄丢脱了,大不了万把块钱!要我坐牢去,这所有的家产全都归你了。”
田玉琴虽然有时嘴上讲狠,其实,在白进财跟前向来都是色厉内荏的。对于白进财的决定,无论事大事小,是对是错,尽管嘴上咕咕囔囔,行动上都得无条件执行。白支书说这就是夫唱妇随。田玉琴拿出公文包往白进财怀里一搡:“要是真这样,我还巴不得你马上就进去呢。但最好你别拉别人陪拷!人家那么可怜,自己白日黑夜钻山穿林,那么辛苦不说,还害得家里老的少的提心吊胆,日夜操心。好不容易弄到几个钱,转手又败脱了。你不劝人家归正道,还拿公款怂恿人家去赌!将来怎么说?”
“咦?看不出你长进了啊!这几句话说的巴皮巴肉,听着就像一个贤德女人说的话!你虑事那么通达,怎不选你去当公安部长啊?——我这不是在帮老二吗?”白进财挖苦他老婆就像拿钝刀子割脸。不过,田玉琴的脸饱经风霜,痛觉不太敏感了。
“你少跟我嘴嚼舌辩的。有你这么帮人的吗?人家走夜路,你在路上挖坑;人家说上吊,你赶忙给他递绳子。老二,你莫听他的。赌场是个无底洞,有几个掉进去爬出来过的?”白进财心里明白,田玉琴心里装着夏玉兰帮厨没要她红包的情分。这个女人对人好起来,能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给人汆烫喝;别看她在自己男人跟前百依百顺,但旁生外人要把她惹毛躁了,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白进财:“我说,你这个女人就是爱管闲事。晓得的你要管,不晓得的,你也要去管;该你管的事你管,不该你管的事你管个啥?哪里栽了跟斗在哪里爬起来。难道摔一跤就坐地不起来了?——我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就敢动用公款借给老二去打牌?——来,这是一万,你拿去清点一下。呃,老二,明晚你必须听我的:沉着冷静,不要浮躁。不管是输是赢,你必须把牌场撑到子夜零时左右,千万不可提前撤摊儿散场。切记,切记!”
“哥哥最近是不是跟文仕陟学了几招?他说他会奇门遁甲,我倒想验证验证它到底是否真的神灵?”白进喜倒有了浓厚的好奇心了。
“他懂他妈卖南瓜!不提说他,我心里还没有火!我小的时候,他在我脸上揉干辣椒骗白米挂面和腊肉,我一辈子都记得他做的缺德事。人,过恶事做多了要遭天报。你说他现在有啥好处?一个独种儿子,在煤矿没塌死,回到自己家里却寻了短见,连矿上死亡赔偿都弄不着一分钱;儿媳妇也跑回了娘家;老婆都六十几岁了,在家好好的,他癫头癫脑发屁眼儿疯,把她带出去客死他乡;他自己背弓成一坨,腰杆和腿杆折成九十度,眼看就要钻土眼了,还教别人七门倒架、八门垮塌?你看他走路,活像高脚蜘蛛在地上四脚四手爬行,还三天两头进省城上BJ上访告状!迟早哪一天,他就要被火车站的人流踩死在某个角落里的。”
扯了一会儿闲话,白进喜揣了一万块钱走了。走到半路上,又想起忘了问老大,该坐哪个方向最顺发?他往回走了几步,想想也不对,走回头路总不是个好兆头。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黑下来,白进喜就把那几个赌友邀齐了。
“白老二,你他妈前天晚上输得不甘心是吧?今天你又背了多少铁(贴)货来了?”
“前天是输惨了。可今天老子从‘铁匠’晋级为‘银(赢)匠’了,上次谁吃的谁给我呕出来,原谷子给我倒进原囤里!”
“你尽他妈癞蛤蟆打呵欠,口气大!你有多少脓血,今晚上再给你挤干了莫后悔!”
“就你个大脚骡子负重不负轻的家伙!先别狗眼看人低。你背起四两棉花纺(访)一纺,老子几时在牌场上玩过空手道的?老子输得起钱输不起脸面!哪一次不是把把清?”
“好!痛快!这才是赌得起就输得起,能尿得三尺高尿的汉子!”
“都别他妈尽吹牛了。赌场无父子,是不讲情面的。现在还不知到底鹿死谁手呢!”
他们先去小卖部一次性买了十副扑克(为了防止在赌牌过程中,有人用指甲在牌背面划痕作暗记,所有,在牌桌上时常要更换一副新扑克)。用三枚骰子合作一起投点,分好了座次方位。坐定后,再掷骰子抢庄定赌码儿。再下底,发牌,暗弹或看牌下注......
小赌赌娱乐,大赌赌技巧,赌心计,赌胆量,乃至赌性命!赌场如战场,兵不厌诈!所以,赌场罕有常胜将军。谁战到最后谁就是赢家。谁赌资全部输尽了,纵是心痒手痒难耐,也只能黯然退场!赌输出局了的人,宛如官场遭了革职者,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别人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
刚开始的时候,白进喜真的很顺手,上庄连赢五把。他心里暗暗佩服哥哥白进财:啥时学得能掐会算了?他也听人说过诸如奇门遁、马前课、诸葛神算梅花数,但这些都属神仙之术,他哥哥白进财也居然“神”了!
可是好景不长,情况急转直下:先是一把A金,下了四千多,栽倒在陈亮星678顺金底下。后来连续玩了三把诈,陈亮星窥视到他的玩诈心理,都被他巧妙化解了。陈亮星在赌场上经验丰富,可谓“久经沙场,老奸巨猾”!白进喜有勇无谋,猛冲猛打,岂是陈亮星的对手?白进喜有一把牌是三张7,陈亮星发现了他脸上的兴奋,便知他上了“顶天”牌,接连五百五百暗弹了五六把。把骡子的顺金都打趴了。白进喜心想自己上了王牌,坚持不起牌,也就一千一千地跟住。陈亮星志在将白进喜拖死,而白进喜根本不顾自己还有多少赌金。陈亮星又暗弹两把,白进喜问:“不起牌?”因为白进喜是看牌打,而陈亮星没看牌,陈亮星每暗弹一把,白进喜必须翻倍跟或翻倍码才开得了人家暗弹的牌。陈亮星冷冷地说:“跟得起你就跟,跟不起就撂手。谁不晓得你上了一把滚筒,我这专吃你滚筒的235也算是千年不遇地有了用武之地。”他又暗弹了一把。
“不行,明明你是暗弹,你怎么知道自己的牌是235?肯定你又在牌背上做了手脚!”白进喜伸手要掀陈亮星的牌,陈亮星一手护住自己的牌,另一只手从裤腰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三角刮刀。牌桌上乱七八糟的已经堆有三万多块钱。陈亮星晃着三角刮刀笑道:“先讲好的,玩得起就玩,玩不起莫耍不要脸。我玩牌也玩过几省几县,还没见过谁输不起了敢在赌场上找事!嫖情赌义,这是规矩。大家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谁看牌了?谁又在牌背上作那下三烂的记号?我不过是见你不开牌,才猜想你一定是上了王牌。若要、开我的牌,谁也拦不住你,我这一把已经弹了,你必须跟一把,然后再开我的牌。”
白进喜只顾恋战,直到兜儿里掏不出开牌的钱了,才知道自己把牌打老了。自己已经骑在虎背上下不来了。赌场上可以借高利贷,但跟对手赌僵了,是禁止任何一方向第三者借贷的。
“咋弄?别犹豫着不发话!是开牌还是继续跟?”陈亮星把三角刮刀压在自己的牌上,两眼射着蓝光,咄咄逼人地催促对方。
“哐啷!”“吱呀——”门突然被踢开。几束耀眼的电筒光一齐射向烟雾笼罩的赌徒赌具和赌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