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百姓字解
吏使脸色立即冷了下来,喝道:“松手,滚开!”
老农依旧大哭,苦苦哀求。
吏使不由分说,立即挥舞手中棍棒,狠狠敲打老农。
几记重棒下去,老农痛得喘不上气,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哼,”吏使冷哼一声,再度踹上一脚:“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而后,他们一行从老农身上大步跨过去,不再理会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农。
转而继续挥舞手中棍棒,打砸摊位,拿着麻袋抢夺摊上货物,逼迫百姓乖乖交付税钱。
许墨望着此副情景,怔在了原地。
在他印象里,官吏明明不是这样的。
在乡里,官得做不好,是要被大伙围殴的,因为受命于民。
在乡里,吏使上门收税,都是赔着笑脸,大气不敢喘的,因为他们吃的是村民交的税粮。
在乡里,官民和气,互帮互助。
为什么到了这乡外,就变了样呢?
只是思绪翻转间,那五个吏使便成群走到街尾,临至许墨他们身前。
黄时三连忙弯着腰,双手奉上一把银钱,“大人您看,这是我们河西村的......”
一副凶神恶煞的领头吏使,两只手抓起银钱,眉开眼笑,赞道:“不错不错,就你们村的银钱好收。够数,够主动,免了我们多走一遭!”
黄时三只能苦着脸赔笑。
“咦,你们这怎么多了两个人,不是河西村的吧?”
领头吏使收好银钱后,眼尖瞅见了在一众老汉身后的许墨、敖九二人。
另一名官吏立即冷笑,道:“老黄啊,这就是你们的不厚道了。我们信任你,才没有上村去收你们税赋,让你们主动来交。”
他声音蓦然拔高,尖声道:“可是你们呢!竟然如此枉负我们信任!多了两个人,不应该多交两份钱吗?怎么还是与以前一样?!”
黄时三脸色煞白,颤声道:“大人,他们是前些日才要搬来的灾民......”
“灾民?”领头吏使眯着眼,“灾民就不是民了吗?既然是民,那就得交税!”
身后一名吏使接话,语重心长道:“老黄啊,这税钱我们都是替朝廷收的,咱们可没贪你们的税钱,吃的都是朝廷发的禄米。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是民,那就得交税,不要让我们难做才是啊!”
许墨再听不下去,冲上前怒斥:“混账!朝廷可不会产粮,也没听过官吏会下田种地,若非是收了这税钱,你们禄米何来?”
“嗯?!”
吏使一行五人,脸色皆冷下,目露不善。
“老黄啊,看来是平日里,对你们河西村太客气了。”
“以至于,让你们真觉得......”领头官吏一字一顿:“自己是个人了。”
“混账东西,你此话是何意?百姓不是人,是什么?!”许墨气极。
黄时三赶忙将许墨拉到身后,颤抖着手,在囊中摸索出银钱,“大人,我们给,我们多给两份税钱......”
领头吏使伸出手,四指勾了勾,索要钱财。
黄时三面露难色,诺诺道:“大人可否宽限一些时日,我们今儿带出的钱与卖货的钱,刚刚都交给大人了......”
领头吏使脸色冰冷,“什么叫交给我?这是替朝廷收的。既然你不能再主动交税了,那今后我们便劳苦一些,亲自上你们河西村去收这税赋!”
黄时三等众河西村老汉听言,脸色顿时煞白。
许墨见状,隐约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立即强遏怒火,道:“不,我现在就给。”
说着,他将身上所剩的大部分银钱掏出,交予吏使,“方才是我不懂事,还请大人莫要牵连河西村,我过一俩月便离去了。但只要我还在这一日,我的那份税钱就不会少半分。”
领头吏使接过银钱,掂了掂,很是满意。
又见那老汉们箩筐中,还剩几条鱼干,便向其余吏使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两个吏使冲上前,扒开箩筐,将鱼干统统夺走,塞入麻袋之中。
河西村的老汉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
“松手!”
当箩筐的鱼干全被收走后,一名吏使见老樵夫黄时福带来的孙儿小虎子,怀中还抱着一条,便出手抢夺。
“不...这是...爷爷给我的.....”小虎子满脸畏惧之色,但咬了咬牙,还是坚决护住鱼干不撒手。
“哎呀......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吏使才懒得理会鱼干是谁的,现在被他见到了,那就是他的!
遂,他一把推倒小虎子,夺过将被抱的曲折的鱼干,一脸嫌弃地丢进麻袋。
小虎子稚童一个,被推倒在地却没有哭泣,但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夺取他鱼干的吏使。
老樵夫黄时福见孙儿被欺成如此模样,怒火顿时涌上心头,抄出柴刀,指向吏使。
其余吏使见状,立即抽出短刀,紧握在手,满场肃杀之意。
唯有那领头吏使摆了摆手,示意放松,毫无畏惧站到刀前,淡淡道:“我们呢,挨两下刀子是无所谓的,死不了。但是啊,老黄,想想你的妻儿。”
又指了指地上的小虎子:“还有这孙儿。要是你今儿出了事,你儿媳我倒是可以帮养着,但儿孙...嘿嘿......”
话只说一半,便不再语,他一脸戏谑地望向老樵夫,想看看会作何反应。
黄时福手中的刀颤了颤,极为不甘,缓缓收起。
领头吏使眼中满是不屑,但对许墨交的税钱很是满意,便没有要找河西村麻烦的打算,冷笑道:“今后记得按时交税赋,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当个百姓。”
许墨冷冷地望着他,默然不语。
领头吏使毫不在意,转身带着一行人离去。
临走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朝许墨笑道:“瞧你那模样,应该是读过书,今儿看在你交税钱爽快的份上,我便教你个书上没有的。”
“这百姓的姓字啊,是取了‘奴’字首,又拿了‘牲’字根,首是奴,根是牲,那便是奴畜,而不是人。”
话音落下,吏使一行人皆仰天大笑,扬长离去。
许墨神色淡漠,凝望着他们渐远渐去,最后消失在街尾的背影。
经此一事,街道不复先前的喧闹,显得冷冷清清。
街市上到处散乱,像历经了洪水猛兽。
街上百姓纷纷唉声叹气,收拾满地狼藉。
黄时三等河西村老汉,扛起担子后,也是叹着气,道:“走吧,太阳快落山了,要尽早赶回去才是。”
许墨与敖九跟在后头,临走前,他又回头望了眼凌乱、寂寥的街市,那被夺去全部钱财的老农,双眼无神,怔怔坐在地上,无声抽泣。
他想了想后,将身上仅余的一点银钱交予敖九,让其拿去给那老农。
日落西山,青鱼街市黯黄。
朝繁喧腾,至暮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