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苦口良药
一间空落落的酒肆内，门窗紧闭，幽暗无光，死气沉沉。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酒气，但还掺杂着腐烂的恶臭，两种气味交织，令人作呕。
凭透过窗纸的光，隐约可见，在柜房前，有位身形瘦削的老汉，佝偻着腰，头戴斗笠，手执竹篙。
他的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面庞，只露出尖瘦的下巴。
“黄老三，前夜带来的那几头豕畜，送去黎城了吗？那边的上使怎么说？”
斗笠老汉捏着极为沙哑、尖细的声音，朝着空荡荡的柜房问道。
但酒肆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店内沉寂良久过后，柜房的陈列柜上，那些排列着的酒坛，突然间，叮叮当当摇晃起来，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推搡柜架。
噗呲，噗呲。
两只被浸得糜烂、青紫的手臂，分别从两只酒坛中戳出。那手臂上的皮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散着酒香与恶臭。
它们颤颤巍巍地朝旁边的酒坛摸索而去，指骨戳破坛盖，伸入其中，抓着湿漉漉的头发，缓缓从中提出一个无脊人头。
那颗人头糜烂得面目全非，双眼紧合，脸上的血肉像是随手抹上去的泥，白骨森然外露。
老汉不为所动，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景象，藏在斗笠下的眼睛冷冷注视着。
那双手，一只手提着人头，一只手盖在额前，两根骨指小心翼翼地刺入眼缝中，将眼皮轻轻勾起，露出一对无瞳浑白眼珠。
眼珠骨碌地翻转一圈，两道微细如缝的竖瞳翻到前面，上下打量一遍戴斗笠身影，两瓣白唇微张，不动却有音，其声雌雄莫辨：“上使说，太少了。”
“少？”
老汉斗笠下的双眼一眯，细长如刃，道：“前些日，不是有不少灾民路过吗？为何又不允许我出手？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上使说了，那些人不能动。你再去找些别的送来吧......”
斗笠老汉脸皮抽了抽，半响后，缓缓吐出几个字：“先结账。”
被称为黄老三的提头‘人’，嘿嘿一笑，勾着眼皮的手从脸上离开，眼皮合上，它便如盲人一般，朝一旁的酒坛里摸索去，一边摸索，一边默默数念：“一头豕畜三枚钱...两头豕畜五枚钱...三头豕畜......”
它沉吟片刻，忽然嬉笑一声，从酒坛中摸出了一把铜钱，撒在柜桌上，铜钱落下，丁零当啷作响。
“嘻嘻...六枚钱。客官，请收好~”
斗笠老汉默不作声，拿起铜钱，娴熟地将铜钱一枚一枚含入口中，细细吟味，仿佛品试珍肴。
“哎呀~芦哥哥，咱们都合作那么———多年了，还信不过咱家嘛......”
提头‘人’黄老三，扒开眼皮，见老汉这副作态，连忙捏着嗓子出声。此次隐约可听出他是男声，其调却像女流。
斗笠老汉充耳不闻，头也不抬，依然仔细品试着每一枚铜钱。
等他将六枚铜钱俱一一试过后，他将五枚铜钱收入囊中，其中一枚摆回桌上，淡淡道：“这枚，假的。”
“讨厌啦~下次再给你吧，人家再拿一次，好麻烦的———”
黄老三矫揉造作，羞涩说道。
斗笠老汉眼帘微微一低，没有多说，转身便离去。
离开酒肆后，他来到了湘河边，撑着竹筏在河岸边徘徊，像伺猎的猎夫。
他在河边漫无目地游荡了两日。
这天，忽然间，天边一只鸟儿飞来，落在了竹筏前头，朝老汉咕咕叫了几声。
划着船的老汉停下，放下竹篙，将鸟儿抓起，塞在耳边倾听。
片刻后，他将鸟儿放飞，眯着眼望向河的远际，喉咙滚动，咕嘟咽了口涎水，舌动唇不动，“生意来了......”
......
许墨双手捧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湛蓝珠子，细细打量。
这枚珠子是灵儿临别时所赠的，说是能用以吸收，增进修为。只是因为这些天一直忙着医治老先生，没有时间尝试使用。
蓝珠子玲珑剔透，蓝光幽幽，凝神望去，很是邃密，仿佛其内蕴藏着玲珑世界。
“这珠子是怎么来的？”
紫袍老者严守昭，他依旧坐在帆杆下，两日以来都未曾动身。
“是我好友所赠的。”许墨将灵珠收起，笑道。
“好友？龙族的好友吗？公的？母的？”紫袍老者漫不经心说道。
许墨诧异，“严先生怎么知道是什么族？”
“那应该是母的......”紫袍老者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仅是自顾自说道：“龙族的性情古怪，还是不要牵扯过深的好，特别是这湘河的......”
许墨有些不满，黑着脸道：“今晚的药多加一碗！”
紫袍老者闻言，嘴角抽了抽，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这小子做的药根本不是人喝的，甚至鬼来都喝不下去，也不知道是随哪个庸医所学，学来的这一大堆无名偏方，最气人的是偏偏还真有效……
而且此时多说龙族之事，也已然无用，那小子无知，拿了那珠子，这辈子注定要完了......不过他是霉星，拿没拿都迟早要完的......
两人各有心思。
许墨见他不再诽议龙族，则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弃了今晚给他试试新药方的念头。
湘河龙王大人眉慈目善，为龙祥和，龙太子大哥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像坏人，元小灵姑娘活泼可爱，元灵姑娘更是温婉善良、温润如玉、温柔似水、温柔娴静、楚楚美丽……
哪里像性情古怪之人了？
至于所说的新药方，则是他这些天来以来，一直在尝试将寻常的药方中一些药物替去，以追求更好的药效。
如今成果斐然，他已经琢磨出六种不同药方，药效比原本的药方效果要好上几成。
唯一的短处是味道不太好，比如闻着很是腐臭，或味道酸苦无比，或入口使得舌头发麻，或喝了会感到烈火灼肠，或喝后五窍瘙痒难耐，或…….
听着虽然像喝什么穿肠毒药，但他亲身试验过，这仅是一时所感，不但不会伤及身子，药效作用还大了几分。
于是，许墨心中更加坚信，所谓苦口良药！
先贤诚不欺我！
他们再度航行许久，直至日落西山。
“阿墨阿墨，你快看，见到山了！！！”
爬到帆杆顶处吹风的敖九，激动无比大喊。
许墨抬头眺望而去，天边云霞红、橙交织，视野的最远际，有几座稀稀疏疏的山峦，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显得分外艳丽。
他们终于，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