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旋舞-IV
或许早上的失误已经达到了今天的倒霉额定功率，也或许是吴筱宇找到了该有的手感、渐入佳境，实验过程顺风顺水。他为这小小的成功沾沾自喜，准备向烧瓶中加入称好的干燥剂。
在等待干燥的时间里清洗玻璃仪器、擦干净台面，之后就可以开始二次蒸馏。等到蒸馏完毕，称重、记录、算产率、写报告，二轮的实验培训就完全结束了。
离选拔考试又近了一天啊。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这次，无论如何都——
啪。
身旁的爆响突如其来，紧接着传来玻璃碰撞的清脆声音。实验室立刻像开了静音一般，聊得热火朝天的高中生们集体沉默。老师大步走来：“怎么了？是哪位同学的实验出问题了？”
是叶羽，还有舒慧。叶羽已经冲到水池边、摘掉手套，那只淡黄色的橡胶手套上还残留着一些新鲜沾染的橙红色液体。同样的液体给她实验服口袋表面画的树叶上了色，还有少许飞到了护目镜上，触目惊心。
将手套扔进垃圾桶，叶羽打开水池边的龙头冲洗手指，一边摘下护目镜用左手洗脸。舒慧也跑到另一个水池边，进行相同的操作。老师已经给事故中心的二人拿了块毛巾，又去更远的办公室拿烫伤膏。
吴筱宇心有余悸地看看自己的手套，又摸了摸护目镜的松紧带。确认一切保护措施都准备妥当，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两位的通风橱，也就是事故现场：
一堆碎玻璃，原形大概是个烧瓶，躺在舒慧通风橱里的、他的实验记录本上。玻璃中流出的液体浸透了纸页，米黄色的纤维素平面肉眼可见地迅速枯焦、碳化。碎玻璃中躺着一颗出废液而不染的雪白磁子；顺着液体残留的痕迹，远处还有一个奇迹般完好无损的玻璃塞。
离得更远些的同学重新投入自己的实验。吴筱宇跑去制冰机边，用小铁盆装了冰、接了水，以便他们用来冰敷。叶羽已经洗完脸、戴回眼镜，边递毛巾边向舒慧道歉。好在他们都戴了手套，被烫到的部位只是有些红肿，没有出现水泡也没有接触到危险废液。
舒慧洗完脸，庆幸地向他们感叹：“我本来还觉得护目镜可能没有很大的必要，现在看来还是老实戴着吧。”
等老师带着药回来，叶羽涂着烫伤膏，向他们解释事故的起因：
她向粗产品中加入了干燥剂，准备搭建二次蒸馏的装置，却找不到磁子。环视一周，她发现磁子被困在塞住的、初次蒸馏用的烧瓶里出不来。
原本她也不打算塞住烧瓶，但残留的副产物液溴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刺激性气味，才把烧瓶封了口。那时烧瓶没有完全冷却，塞住后再降温就形成了负压，打不开。
叶羽合理推断：反向操作，加热烧瓶就可以打开瓶子了。于是等瓶子温度上来了，她从电热套中取出瓶子——发现仍然打不开，便请舒慧尝试操作一下。
此时，烧瓶温度已经达到液溴的沸点之上。急剧增长的压力利用他们发力的震动打碎了可怜的瓶子，里面的液体与酸雾齐飞，破坏了舒慧的更可怜的实验记录本。
听完事故过程，老师平静而无奈地叹气，先是给他们讲解了以后这种情况的处理方法：塞住瓶子的时候，可以在塞子和瓶口指尖留一张折叠数次的纸。这样一来，既能留有气体流动的缝隙，又不会有太大的气味。
说完，他又转向叶羽：“你做实验的时候，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我就是……有点担心做不完，会超时……而且万一实验出问题了，要重做的话……”她好像到现在了才开始后怕，说起话也磕磕绊绊的。
老师再度叹气，“这些没有那么重要的，没关系。不需要特别赶时间，保证自己的安全和实验步骤的严谨是最关键的。竞赛实验的目的不是说你们要做出纯度多高、产率多理想的东西，这些是次要的，哪怕评分标准是用这个衡量的。
“竞赛实验主要的是考你们的基础操作和对知识的运用。就和实验培训开始的时候说的一样，要胆大、心细，还要手稳。今天你们俩都受伤了，就别做后续的实验了吧。”
“好的，我以后一定多注意。谢谢老师。”叶羽向老师微微鞠躬，转身去收拾实验台面。
吴筱宇也搭好了蒸馏装置，开始实验的最后一步。——出了事故，他都被吓了一跳，更不要说处于现场的叶羽了。她现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就让她先自己整理一会心情吧。暂时不去问为什么她要找舒慧帮忙了。
吃过晚饭，吴筱宇回宿舍放置实验服和记录本，换成晚上做题要用的材料。等他又拿着做题本下楼，就看到叶羽站在小路对面。她正踩在路边石上，脚跟悬空，背对男生宿舍门口；而且……她还在唱歌，好像是暑假时一起听过的某段旋律。
也好，看来她的状态已经又回来了。音准很好，赏心悦耳，之前他怎么就没有听到过呢？如果以后也能听到、或者和她一起唱，就更好了吧。
想到这里，吴筱宇玩心大起，静悄悄地挪到她的左后方。随后，向她的右肩伸出手，拍下去——
叶羽浑身一抖，凝固了——不，更像是“结晶了”。歌声立时停止，她僵硬地向右边转过脸去，视野里只有宿舍楼下的一片灌木丛。她又慢慢向左转，和吴筱宇的视线对上，表情惊恐。
脸颊迅速烧红，叶羽跳下路边石，向着化院方向逃跑。没跑出多远，就又一次被吴筱宇抓住；这次她先看向了搭在肩膀上的手的反方向，又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马路。
“你跑什么？”吴筱宇心满意足，收手问她。
叶羽依然红着脸，别过头不看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我现在，我……我没脸见人了。”又转过头，气呼呼地瞪着吴筱宇，“你怎么这样！跟谁学的？”
吴筱宇不答，转而问起她：“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好像是暑假听过的。很有早上太阳慢慢升起来的那种气氛，很温暖的那种……”
“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别问了……我想静静……”
“静静又是谁？姜柳杨吗，还是庄翊泽？钟逸帆？方辛理？”
“啊啊啊啊！不是硒碲，都不是，你别问了！”叶羽甚至捂上了脸。
好吧，那就不问了。她既然不回答，大概是不想说吧。吴筱宇放弃追究，“我们晚上做哪一套题，你定好了吗？”
“定好了。”虽然双颊的红晕尚在，叶羽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今天我想稍微提早一点结束，时间稍微短一点。做不完就做不完了，讨论时间长一点比较好。”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快的变脸。吴筱宇兴冲冲地跑上化院门口的台阶。
或许是熟练度提高了，在缩短的时间之内，吴筱宇做出了比起第一次模拟时更多的题目，准确率也有所提升。叶羽那边的分数仍然和他的很接近，比他略逊一筹，可能和题目的分值分配有关。改完分数之后，他们还简单讨论了金秋营预定宾馆的事项。
“须中化竞社有群吗？”确定备选的几家宾馆，叶羽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有啊，庄翊泽建的。你要进吗？”吴筱宇摸出手机，“不过进来也没什么用，里面大部分都是上一届已经毕业的。现在在校的，我们高三的就我一个，高二的没有几个，也不说话。”
“不是，我意思你小心一点。”叶羽苦笑，“赵洺在跨届群问化竞社群号了。”
吴筱宇感觉头脑中某根弦“嘣”一声断开了，“啊？！他有病吧！”
他手忙脚乱地解锁手机，还因为头脑中激烈的情绪碰撞连着画错了两次解锁手势。恰好在他找到许久没人说话的化竞社群那一刻，几条消息跳了出来：“欢迎欢迎！新人是小学弟还是小学妹啊？哪个年级的？”
吴筱宇立刻熟练无比地完成了退群流程，和叶羽相对无言；进步的喜悦与讨论的想法荡然无存。
二轮培训进入倒数计时。不只是吴筱宇，包括舒慧在内的整个小宿舍都不小心睡过了头。等他们踏入化院院楼，8:30的上课时间也已经过去。四个人鼓起勇气，在课程开始十分钟后冲进教室，跨过第一排的桌子直接坐下。
教授暂停了讲课；管纪律的老师拿来签到表，还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继续上课时，教授不忘调侃他们：“我刚刚好像隐隐约约看见了跨栏运动员。你们谁去报名参加一下南邺大学秋季运动会吧？代表我们化院出场，说不定还能多拿几分。”
只可惜，这关键的、最后一天的上午课程，吴筱宇也没能静下心来好好听。崔旭早上在省选群发问，想了解一下淀大和清宁金秋营的题目风格。这次两大高校的金秋营时间撞车，他还是没想好该怎么二选一。
第一个回复他的人说：“不知道，膜拜金秋营大佬。”
虽然互相膜拜、过度自谦是竞赛圈子里的（坏）风气，但进入江沐省二轮省选的同学无一例外都有金秋营参营资格。这种发言不仅完全没有必要，还很突兀。
崔旭先用表达了他的困惑之情，又有几个人接连发出疑问。吴筱宇仔细一看他的头像昵称、又点进头像查看资料卡，直接倒吸一大口凉气，差点在寂静无言的课间的会议室惊叫出声。
顾不上舒慧意味深长的目光，吴筱宇转过头把手机屏幕举到叶羽面前：“我没看错吧，这个是赵洺？！”
“就是他。我刚刚还在想我是不是认错人了。”叶羽的眉眼间也带上了不耐烦，“这是省选群啊，咱俩不可能给他群号的。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这么执着？”
“我不知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吴筱宇冷汗直冒，“太恶心了，这怎么办？退群是肯定不能退的……”
叶羽看了看她左手边暂时无人的座位，又看向吴筱宇。“刚刚我跟电池说过应该是他了。一会等他回来我再说一声，已经确认了，让他把赵洺踢了吧。之后还要再和孟子素说一声。好奇怪，他一个假省二都没有的人怎么有脸进省选群的？”
“学姐，他可能是从全国化竞大群问到的。”凌孜文小声说。他把翻到对应聊天记录的手机转了个方向，方便吴筱宇和叶羽一同查看聊天记录。屏幕上正是那个他们烂熟于心的头像，此人还特意在群名片里挂上了金石中学的名号。
前一天晚上、全国化学竞赛生大群里，赵洺说他刚刚才知道今年江沐省第二轮省队选拔的参与者建了群，希望能有人给他一个群号；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江沐省内斗、南方人抱团看不起他，导致他被排挤了。有一位外省同学说要帮他问问，然后发了一句“私聊给你吧”。
两位须中人从聊天记录中抬起头，同时为金石中学、须河中学和江沐省感到丢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利用别人的善意无孔不入，借选拔之名行骚扰之实吧？
这时候方辛理也回到座位，听完概况就爽快地给赵洺点击发送飞机票，再通知孟子素有人通过大群混进了省选群。很快，孟子素在化学竞赛全国大群发话：省选群的初衷是给江沐省内部进入二轮选拔的同学提供信息交流的平台，希望无关人士自觉回避。
作为前一年就参加了决赛的大佬，孟子素在群内的知名度很高，发言也有相当的分量。大群里短暂地安静了一小会，随后知情的、不知情的话语纷纷冒了出来，消息在屏幕上快速闪动。
川枢·高三·四级铵碱：“居然有人没参加省选还好意思加省选群？”
祁陆·高三·鹏：“是楼上那个金石中学的吗？”
绥岭·高三？·离子掩蔽螯合剂：“我去，活久见。”
松门·高三·Krypton：“他真的是石中的吗？”
江沐·高二·β胡萝卜素不说话：“不是吧。我是石中的，没见过这个人。”
江沐·高三·长叶松烯：“的确不是。一般人不会刻意强调自己的学校。”
天辰·高二·96485.33289：“他之前不是天天在这边水群吗？我看到过他好多次了。前几天他还在问要不要看《无丛》。”
北淀·*高四*·亡灵法师：“群里隔一段时间就有人问，我再说一下吧。《无丛》的内容太多太杂了，应该作为工具书而不是竞赛学习备考用书。大家学习的时候还是要分清重点，时间是最宝贵的，尤其是高三的同学。决赛的无机知识考察没有那么深入详细，不像有机需要下狠功夫。有时间刷《无丛》，不如多做几套模拟题，或者再看看《切断法》之类。”
惠晚·高三·SeleTellurium：“他骚扰过我认识的一个妹子，非要和她谈恋爱，拒绝也没用，被拉黑了还要接着到处找她。”（吴筱宇吃了一惊，想：他竟然不是赵洺唯一的目标……那赵洺到底骚扰了多少人啊？）
折流·高二·你的PAN：“之前我在群里问了一个题目，他私聊回复我，结果答案是错的……之后还跟我炫耀他十联考了53分。”
集澜·高三·钆镓石榴石：“53分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他国初多少分？”
江沐·高三·铬天青鸟：“他没过江沐省夏令营。（思考人生.jpg）”（叶羽边打字边笑。看到她发的消息，吴筱宇也笑：“你太狠了吧，把人家老底都揭了！”）
江沐·高三·茜素赤鱼：“……（思考人生.jpg）”
江沐·高三·ZnLiCell：“……（思考人生.jpg）”
江沐·高二·三日凌空：“……（思考人生.jpg）”
江沐·高二·小辣鸡TFPAA：“……（思考人生.jpg）”（叶羽指着他的头像对吴筱宇说：“这个是元时真。——他怎么在水群，今天不要上课的吗？一会得去问问……”）
乾归·高一·sp4杂化：“那个，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请教一下各位大佬，江沐夏令营是什么，难度怎么样啊？”
松门·高二·O5O4：“他们江沐的过了夏令营考试才能去国初，难度上可能比其他省份的预赛高一点。”
天辰·高二·乙酰丙酮acac：“所以他甚至都没去国初？？？”
祁陆·高三·光照[2+2]：“没能去国初，那十联53分是不是摸鱼摸出来的哦。模拟和实战差别还是挺大的。”
江沐·*高四*·翊：“不用那么善意揣测他，他的水平做不了53分。”
川枢·高三·钴蓝硅胶干燥剂：“翊神威武。”
折流·高二·飞翔的tBu-Li：“翊神威武。”
江沐·高三·尺素：“好了，该处理的已经处理完了，大家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各位高三同学认真复习吧，决赛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了。”
休息时间结束，讲台上的教授继续讲课。吴筱宇的郁气一扫而空，午餐多打了一份菜，普普通通的大锅饭吃起来也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