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枰石

屠枰石羲英先生为浙中督学(1)，持法严。按湖时(2)，群小望风搜诸生过失。一生宿娼家，保甲昧爽两擒抵署门(3)，无敢解者。门开，携以入。保甲大呼言状，屠佯为不见闻者，理文书自如。保甲膝行渐前，离两累颇远(4)。屠瞬门役(5)，判其臂曰(6)：“放秀才去。”边批：刚正人，却善谑。门役喻其意，潜趋下引出，保甲不知也。既出，屠昂首曰：“秀才安在？”边批：可称风雅宗师。保甲回顾，失之，大惊，不能言。与大杖三十，荷枷；娼则逐去。保甲仓惶语人曰：“向殆执鬼(7)？”诸生咸唾之，而感先生曲全一酒色士也。边批：趣甚，快甚！自是刁风顿息，而此士卒自惩(8)，用贡为教官(9)。

【注释】

(1)　屠枰石羲英先生：屠羲英，字淳卿，号枰石。明嘉靖进士，为浙江提学副使，累官太常卿掌南都国子监事。按，底本缺“英”字，今补。

(2)　按湖：巡视湖州。湖州，治今浙江湖州。

(3)　昧爽：拂晓，黎明。

(4)　两累：两名被系者，此处指书生和妓女。

(5)　瞬：眨眼。此指使眼色。门役：看门的人。

(6)　判：分开。

(7)　向：刚才。殆：大概。

(8)　自惩：自我惩戒。惩，鉴戒，克制。

(9)　教官：掌管学校的官员，主教诲生员。

【译文】

屠枰石名羲英先生在浙江一带做督学，执行法令很严格。巡视湖州时，有些小人看到动静趁机搜寻秀才们的过失。有个秀才夜宿在娼妓家，保甲天刚亮就擒住两人送到官府门口，没人敢为他说解。官府开门，带两人进去，保甲大声诉说事情经过，屠羲英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照常处理文书。保甲跪着逐渐前行，离秀才和妓女越来越远。屠羲英朝看门的人使眼色，分开胳膊说：“放秀才出去。”边批：刚正人，却善开玩笑。看门的人明白他的意思，悄悄走下去把秀才带出去，保甲还不知情。秀才出去之后，屠羲英抬头问道：“秀才在哪儿？”边批：可称风雅宗师。保甲回头看，不见秀才，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屠羲英罚打他三十大板，戴上枷锁；妓女则被赶回去。保甲仓皇失措地对人说：“刚才大概是捉到鬼了？”其他秀才都唾弃他，而感念屠先生曲意保全一个酒色之徒。边批：有趣极了，痛快极了！从此，刁蛮的风气立即平息，而那个秀才最终自我惩戒，以乡贡而为教官。

李西平携成都妓行(1)，为节使张延赏追还(2)，卒成仇隙。赵清献宰青城而挈妓以归(3)，胡铨浮海生还而恋黎倩(4)。红颜人(5)，贤者不免，以此裁士(6)，士之能全者少矣。宋韩亿性方重(7)，累官尚书左丞，每见诸路有奏拾官吏小过者，辄不怿，曰：“天下太平，圣主之心，虽昆虫草木皆欲使之得所。今仕者大则望为公卿，次亦望为侍从、职司、二千石(8)，奈何以微瑕薄罪锢人于盛世乎？”屠公颇得此意。

【注释】

(1)　李西平：李晟，字良器。唐名将、宰相，封西平郡王。

(2)　节使：节度使的省称。张延赏：唐德宗时加授同平章事，拜相。曾历任淮南、荆南、剑南西川节度使。

(3)　赵清献：赵抃，字阅道。北宋大臣，谥清献。弹劾不避权贵，有“铁面御史”之称。曾知成都府。青城：此代指成都。

(4)　胡铨浮海生还：胡铨，字邦衡，南宋人。任枢密院编修，曾上疏请斩秦桧，被编管新州（治新兴，今属广东），移吉阳军（治宁远，今海南三亚）近二十年。宋孝宗即位后起用。黎倩：侍妓名。胡铨曾为其作诗曰：“君恩许归此一醉，傍有梨颊生微涡。”

(5)　（tì）人：使人沉溺难舍。

(6)　裁士：用固定标准衡量士人。裁，裁量。

(7)　韩亿：字宗魏。北宋大臣，执法不挠。仁宗时为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累官至尚书左丞。

(8)　侍从：宋代称翰林学士、给事中、六尚书、侍郎为侍从。职司：主管某职的官员。二千石：指郡守、太守。

【译文】

李晟带着成都的妓女同行，被节度使张延赏追回，于是两人形成仇怨。赵抃做成都知府，走时带着妓女回去，胡铨贬官海外侥幸生还而思恋侍妓黎倩。美人让人沉溺难舍，贤能的人尚且不能避免，用这一项去裁量读书人，能保全自己的就很少了。宋人韩亿性情端方稳重，积功升官直到尚书左丞，每次见到各个地方有检举官吏小过失的，就很不高兴，说：“天下太平无事，圣主的心思，即使昆虫草木都想让他们各得其所。当今出仕做官的最大的愿望是做公卿，其次也是希望做侍从、职司、二千石，怎么可以用微小的瑕疵、罪过在盛世中禁锢人呢？”屠公很理解其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