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草莽(下部):北山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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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刘备哭灵”

饭后,解旺子见菜盘里还有剩菜,就折到碗里,拿了两只馒头,端到了饲养场,见老吉正往马槽里添草,就站在外面说道:“吉叔,我给你端了点剩菜。”

老吉说:“我在那面院子吃过了,是面条。”

“我知道你吃过了,这菜有肉,你来吃上点。”

老吉就从马棚里走出,在石槽里洗了手,然后蹲在地上吃了起来。

“你不是说抓来了女共党么?这菜是不是给那女共党做的?”

“是啊,包括你娃吉强在内,各队队长就陪着吃。”

老吉微微一笑:“今天吃好饭,明天吃苦头。”

“那苦可不好吃啊,我是领教过了,别说她一个女娃。”解旺子故意说。

“那没办法,有些苦,是躲不过去的,就看那共党的立场了。如果顺着人家,苦头就少些。”

老吉说这话时,解旺子想起当时他因为不想加入山鹰队,不想服从张山和孙天赦的意愿,导致他挨打受苦,心情郁闷。一次,他正生气之中,被驴踢了一蹄子,解旺子生气了,抡起棍子,对驴大打出手,被老吉看见了,说道:“打驴顶啥用呢?人到了下坡处,要学会顺溜,别看是不会说话的牲口,有时候还给你能帮上忙呢。”

这句话给解旺子带来了启发,从那以后,他对这头驴改变了态度。

现在,老吉提起了“顺着人家”的话题,解旺子心里想,如果赵燕燕顺了张山他们的意愿,供出她身边的地下党,那不是成了叛徒么?虽然他不是共产党,但想到当叛徒,牵连他人,肯定是个不光彩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真担心,赵燕燕能否经受住这里的考验。

“没想到你还有唱戏拉二胡的这个本事,好啊,耍耍手艺,让叔也想欣赏一下。”

解旺子安顿好牲口,就给哑巴打了个手势,和老吉来到了隔壁大院,见各队的人都按顺序排队聚集到院子里,组成了一个大圆圈。为了照亮,还点了几个火把,握在了几个土匪的手里。圆圈中间放了两把椅子,中间放了个从天台上取下来的那个小圆桌,上面的瓷盘子葵花籽,看来是为张山和孙天赦准备的。

而此刻的解旺子,坐在一个方凳上,手拿板胡,在弦上调试着音量。张黑牛、老虎、豹子、包子和吉强等人绕圈坐在了小凳子上,与后面站着的人低了半截。由于老吉是这里最年长,还是一队队长吉强的父亲,就给吉强旁边放了一个长条凳子,让老人和饲养场的几个人坐在了一起。看样子,这个活动把堡子大院和左右上下几个院子的土匪都吸引来了,像蚂蚁似的围了一个大圈儿。

在这之前,孙天赦走进关押赵燕燕的那个窑洞,说演出马上要开始了,赵燕燕说:“你们热闹吧,我累了,想睡。”

“今晚这个活动是专门为你搞的,你不在大家面前了亮亮相,行吗?”

“不是已经亮过吗?”

“那会儿才多少人?现在你出去看看,压了一院子,八九十人呢,让他们都看看你。”

“有什么可看的,我就是这个模样。”

“你真的不想出去?”

“不去,再说,唱的咋样,我在这里也能听到。”

孙天赦说:“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得把你控制起来,我知道你们这些闹红的,看起来不咋样,有时候脑子就有一根筋跳了出来。”说着,将赵燕燕的双手从前面绑住,给腰里拴了一条绳子,一头绑在了门窗上,留了长度,让她可上炕,也可在地下走动。

“你看我对你还算照顾吧?”孙天赦笑嘻嘻的说道,话音刚落,只听解旺子发出了“啊~~啊~~哎~~”的声音,那唱腔在板胡的伴奏下,有种洪亮而撕裂的感觉。

赵燕燕立在炕前,煤油灯的光呈圆形,照在眼前的墙壁上,她一动不动。孙天赦则顺着门口看去,见院子的人像稍林似的,除了乱糟糟的腿,就是被火光映红了的脸,根本看不到被围在圈子里的解旺子。

但解旺子嘴里的词儿,赵燕燕听得分明——

唉……早死的兄弟呀

哭二弟哭三弟哎

早把命丧

千把刀万把剑

曲脱我胸膛

当初咱三人三姓曾结拜

专心致志保汉代

愿许下一人在咱三人在

一人亡咱三人同赴阳曹

一人贫咱三人同把饭要

寄妻托子同把心操

东海干了恩常正在

泰山倒咱弟兄结拜之情不克不及扔

啊啊啊~哎哎哎~啊啊啊~

赵燕燕毕竟是读书人,也看过戏,一听这唱词,就知道“刘备哭灵”段子。好像有意唱给自己听的,他唱的很投入,在近乎悲苦的旋律中,道出了他的忠与义,痛苦与无奈。

不用说,解旺子现在的处境,自她踏上堡子山,就基本了解了。虽然与解旺子在一个桌子上吃了饭,但她深知国民党特务为什么把自己送到土匪手里,因而在没有与匪头展开斗争之前,她先不想与解旺子相认。一是想看看解旺子的轻情商如何,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意图;二是以此来判断解旺子的立场,是否忘本弃义,加入了孙天赦之流?三是与解旺子保持距离,不仅可以保护解旺子,也可以把他作为一种身后的资源,在关键时刻为她所用。

通过考验,她看出了解旺子的反应,那么默契,好像经过事先约定一样。如果他本性变了,看见自己,会是这个态度吗?起码会以“认识”为由,在张山之流跟前,把他们认识的事实敞开。人心里有了秘密,就有了掩饰的意识。解旺子之所以与自己配合的这么默契,肯定是心里藏了许多秘密。

这不,“刘备哭灵”的这个段子,他连拉带唱,如此投入,内心如果没有深刻的痛苦,会有这个表达吗?现在的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渴望自由,思念亲人,渴望与王干大等人见面,但现实又让无能为力。所以,他借刘备之口,唱的投入,悲苦,声情并茂,听得赵燕燕鼻子发酸,感觉眼泪要钻出来。

“旺子,我知道你是被迫上山,你心里太苦了……你一个心底干净的人……置身在这龌龊之地,怎能不痛苦、不孤单呢?放心,有我在,咱们并肩战斗吧。”赵燕燕心里默默想道。

“妹子,你听出来没?他唱的是哪一折戏?”孙天赦身子靠着门,一脚搭在门槛上,看着赵燕燕问道。

赵燕燕头也不回转的说道:“我听不来。”

“是刘备哭灵。”然后冲外面高声喊道:“唱点愉快的,苦兮兮的,好像谁要死了似的。”

尽管孙天赦不愿听苦兮兮的调子,但解旺子好像没把他的情绪放在心上,唱完这段之后,他又唱了“苏三起界”的段子。这次,他没有就地发挥,自编词儿,而是选了几个百姓耳熟能详的戏本上的片段来唱。

由于有板胡伴奏,加上解旺子在这方面比较专业,他的唱腔还是比较吸引人,听得连夜风都好像躲着走,连长在院畔的那棵高大的槐树稍,都一动不动的。

“我想睡了。”赵燕燕感觉孙天赦立在门口,像个阴森森的门神,就有意说了句。

这一下好像把孙天赦从入迷的状态中唤了过来,他收进那只脚,看着赵燕燕,笑嘻嘻的问道:“你来这段时间,我还没正儿八经的跟你聊呢。”

“明天吧,今天夜深了,我也累了。”

“好啊,但你为啥被拉到这里?心里要个数,晚上就好好想一想。希望咱们明天聊个痛快。”他准备出门,犹豫了一下,又转过身问道:“你是哪里人?”

“宁县枣胜。”赵燕燕说:“我的父亲叫赵发财。”

孙天赦立即睁大了眼睛:“赵发财?赵发财可是大地主啊,他的大娃都在陕西民国政府工作,你闹红?开玩笑吧?”

正说着,张山进来了,孙天赦就说赵小姐说她是赵发财的女子,张山立即脸一沉说道:“胡说呢,是庆城北赵家沟人。”

“哦。”孙天赦微微一笑:“看来,你想借大地主的势力来保护你呀,你真能敢想。”

张山见赵燕燕两眼看着墙壁,不吭声,说:“赵小姐,我们对你不错吧?又是招待你吃饭,又是给你唱戏,我们这样做,还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呢,你就放老实点,以诚相待,别耍花招,把你该想的、该说的,都好好想想,明天跟我们孙队长说说。只要你干干脆脆,老实交代了,明天就送你下堡子。”

说完之后,他两眼朝赵燕燕身上瞟了瞟,又补充道:“里面有门闩,晚上你把门倒插住,睡个安稳觉。也别动啥歪心思,鸟儿上了我们这个山,都飞不出去,所以你也别乱折腾了。让你倒插门,也是信任你,不然,我们在外面就把你锁住了。”而后,看了一眼孙天赦,意思该走了。孙天赦就跟着他出了门。

两人一离开,赵燕燕就用那双被捆在一起的双手,插住了门杠。抬头看了看上面的门窗,发现是个对扇的合叶窗,没插杠子,如果推开一扇,人的头就能伸进来。她用脚踢来地上的一只小板凳,站在上面,用双手操作,插住了合叶,关紧了门窗。

炕头上的木格窗是固定的,打不开,上面糊了白纸,虽然有破洞,但人进不来。只是窑壁上的天窗开着,但很高,她无能为力。

查看了身边的环境之后,赵燕燕靠墙坐在了炕沿边,看着镶在炕栏杆上的煤油灯,发现它的灯芯越来越小了。赵燕燕一怔,过去端起一看,煤油只剩下一点点了,这意味着很快就没亮光了。

他们为什么给这只灯里添了这么点煤油?是之前用过的,他们忘记了添加煤油,还是有意而为之?这时,赵燕燕脑子一闪,想起了,这只煤油灯是张黑牛亲自送进来的,无疑,他们是故意给这只煤油灯添了这么点油。

随着灯光的减弱,赵燕燕知道,严酷的时刻将要来临了。她再次看了看这个窑洞,发现地上有只小铁锅。她想去拿起那只锅,但由于自己的身体被绳子拴着,够不着,她就用脚够,眼看够着了,锅旋转了一下,好像移开了点距离。赵燕燕又使劲的吸气,让自己的腰能缩小一点,绳子长一点,就这么一遍遍的折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