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和谐
时间已然快到了十月,此时的天气与盛夏相比,温度已然降低了许多。
窗外树上的几只寒蝉,此刻正在有气无力地向这个世界发出自己最后的残响。那行将就木的寒蝉凄鸣,给这个小小的庭院带来了一丝凄凉。
不知怎的,一阵风忽的打着旋出现在了院中,带走了那株枣树的第一片落叶。
曾娇艳了一整个盛夏的叶子终究是落了,这是一个结束,或许,也是一个开始?
杜婵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等心情来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秦峻知道此时不是劝慰这悲从中来的女子的好时候,故而没有贸然出言,或许此时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独自咀嚼悲伤的空间。
他先是走下阁楼,冲着被哭声吸引来的三女解释了一番,将她们的担忧消除,方再次回到阁上,准备与杜婵促膝长谈。
杜婵此时,忽的又念起了阿父。
在阿父逝去前,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那般美好,现在想来,仿佛生在梦中。
可是这恶毒的世道,为何偏偏在自己身上如此残酷,先是带走了自己的阿父,又让自己陷入那猥琐恶毒的叔父一家的掌中。
在叔父将自己嫁到下邳城中后,还未等自己庆幸逃出生天时,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原来好不容易出了虎穴,谁知又入狼窝,这下邳上上下下,兴许只有自己这名义上的夫君对自己没有丝毫恶意,其余人等仿佛都是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野兽,时刻觊觎着自己。
自己与阿母被迫分离后,生活的支柱就剩下了表兄一人,可是上天偏偏与自己开玩笑一般,阿兄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想法,如今更是也离自己而去了。
她不知道,在这茫茫世界上,还有谁能给自己温暖,自己又有何出路。
方才听得秦峻下楼的声音,杜婵心中又是一颤,仿佛就是这般,对自己没有恶意的男子,也不会有甚善意,他果然走了。
可是,不久之后,她又听到了男人沉稳的步伐踩在木梯上所发出的吱嘎声。
杜婵诧异地抬起头,面上尽是未干的泪水,此刻,丽人娇嫩的面上如同顶着两只水蜜桃般,就这样看向秦峻。
“怎么?卿不欲吾上来吗?这可是吾的书房罢。”
秦峻看着面前娇花带雨的丽人,想要开解,故而特意出言调笑了一句。
却是令杜婵心中羞恼万分,即使还在悲伤,也忍不住出言回击:
“君既如此嫌恶妾,那妾走便是了。”
说罢,又是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想靠自己站起,可是她此时哭的晕头转向,刚站起便又是一头栽向秦峻。
秦峻又是一把兜住怀中这娇躯,因杜婵生的高挑,故而比起张婴来,便显得稍有些丰腴,此刻抱在怀中,秦峻颇有些压力。
他将这丽人放回榻上,自己也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杜婵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些自己不要伤悲之类的话,可她此时满心都是伤痛,并不想听这些,所以将头扭到一旁,特意不去看他。
谁料秦峻却并不去安慰她,只是温声向她分享自己幼时的记忆。
在二人的交流中,不知为何,在她的记忆中,反而是童年的快乐更加清晰,至于自己少女时所受的恐惧与屈辱,倒是逐渐模糊起来。
秦峻知道,让一个悲伤的人将自己心中的郁结倾诉出来,才是最好的宽慰方式,如果一味地强调不要哭泣,反而会适得其反。
杜婵说着说着,又是发觉,自己此时似乎只有阿母一个依靠了,便又哭起来。
秦峻适时温声道:
“不如吾夫妇二人两日后一同归省如何?”
杜婵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待秦峻再次出言时,她才慢慢地睁圆了那双肿成桃子的杏眼,惊讶地看向秦峻。
“这二年间,吾不是卧于病榻,就是出征在外,卿一个女子,难以出城归省,如今恰好得闲,吾便陪卿回乡,将阿姑接来城中如何?”
其实秦峻早就打算此时,毕竟在曹操进攻下邳时,这奸雄会整整围城数月,城外百姓如何可想而知。
不如早早将丈母接来城内,一来是让其躲避兵祸,二来也是给杜婵一个新的心里支柱,不使她过于忧郁。
秦峻的此番话语,仿佛强行扒开杜婵心上厚重的乌云,强行射入一道天光般震人心魄。
杜婵不由得内心泛上一股酸涩来,自己完全没有尽到作为妻子的义务,他却是那样温柔地体贴自己,这是何其的讽刺。
秦峻还以为杜婵是对两日后的时间不满,连忙解释道:
“不是吾不想立刻安排归省,而是明日约了故人相见,实难推脱,卿莫要介怀。”
“谁要介怀汝的安排!妾难道就是那般不通情理的妇人不成?”
杜婵这般想着,终究没有将其说出口,只是轻轻颔首,应了一声。
此时天光已然是昏暗了,眼见杜婵还卧于榻上,明显是不愿起床,秦峻只好叹息一声,将庖厨中将张婴给自己二人留下的饭食端上阁楼。
他竟然还在照顾自己。
平生第三度,杜婵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温暖。原来,自己嫁的这个男子竟是个如此温柔耐心的人吗?
许是哭的累了,又或许是男人身上的味道能给她带来些许安慰,杜婵就此在秦峻的榻上沉沉睡去。
杜婵直到第二日午时方昏昏醒来,才猛地发觉,自己竟然不在卧室中,而是在秦君书房中就这般过了一晚。
因着昨日和衣而卧,她还在担忧自己此时的窘态,害怕自己钗横鬓乱的尴尬造型被人发觉。
不想对镜自视,发觉自己除了一身素色内衬未曾换下,其余钗环皆在睡梦中被人换下,此时显得颇为整洁。
还未等她疑惑,便听得身后阁楼木梯处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紧接着便是一道身着鹅黄襦裙的身影浮现。
“张夫人!”看着张婴手中的崭新直琚,杜婵心中满是复杂。
“昨夜原是卿照顾的我吗?”
杜婵微微张口,吐出一阵沙哑的话语声。
张婴面上只是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还有一丝疼惜。
她不知道秦峻跟杜婵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只知道二人表面上还是结发夫妻。
故而也就按照此时妾室对待主母的方式,尽心照顾着杜婵。
郎君与这杜氏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自己又闻这大妇乃是下邳豪族出身,说不得对郎君的事业有所帮助,自己当为郎君创造一个安稳的后宅才是。
何况,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眼带血丝的憔悴女子,似乎还比自己小上数岁,按年级应该是自己照顾她才是。
杜婵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要说些什么。
张夫人原是秦君自小沛带回的,身旁跟着个小女孩。
听下人们说,夫君对她好像格外不同,比另外两个女子亲近许多,至少,这数日来都宿在张夫人房中。
他对张夫人实在是很好呢。
只是自己却无法对面前的这位温婉女子升起一丝恶念来。
或许是面前女子如白莲一般的清雅气质?亦或是她温婉中带着一丝母性的眼光?
接过张婴递来的崭新直琚,杜婵不由得涩声道:
“卿实不必如此的,他不是在入府那日便说了,卿在他心中是不同的,不必来服侍吾的。”
张婴笑道:
“郎君不过是玩笑之语,卿何必当真,既入了府,卿便是大妇,妾本该如此才是。”
杜婵默然,张婴似乎完全不在意名分,而仅仅将自己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阿妹般,令自己十分舒适,却又略显无奈。
“何况,郎君今日出门的早,是他吩咐妾要好生看顾阿姊的。”
原来不仅是张夫人自己的意愿,还有他的细心么?
自己上次感受过如此般温暖,是何时呢?大概是阿母驱赶阿父去给自己买饴糖罢。
她扶住张婴,用无比感激的声音道:
“卿年岁应比妾大些才是,怎能管妾叫阿姊,该是妾如此称呼卿才是。”
她阻止了张婴的进一步解释,又道:
“妾诚心诚意感激卿,不愿使卿低身。”
说罢,用极为诚恳的目光看着张婴,几乎是在哀求了。
张婴忽的明白了,今晨秦峻临行时对自己嘱咐的,杜婵在某些方面,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的话语。
此时此刻,她也不好反驳杜婵的话,便只是轻轻应下。
见她应下,杜婵仿佛受了更多鼓励般,连忙道:
“妾少孤,未有姊妹,欲与卿序年齿,义结金兰,不知夫人何意?”
可怜的孩子,张婴想,她定然没有一个如此珍爱自己的阿父。
张婴也是真心怜惜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故而也就应下了。
一个时辰过后,杜婵方钻进张婴怀中,甜甜地对张婴道:
“阿姊,婵儿也有好阿姊了!”
“汝夫妻怎么一个样?都喜欢往那里钻?”
张婴有些好笑,轻柔地抚着杜婵的秀发,回答着她颇显童真的问题。
“阿姊跟秦为崇是如何结缘的呢?”
杜婵突然很好奇,好奇自己记忆中那个少言寡语,人称懦弱的夫君,是如何遇到这般温良的女子的。
便见得眼前女子面上忽的绽放出一朵极为动人的红艳来。
“那可要说上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