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殉情
直到眼前男子以一种颇为奇异的目光看了自己好一会儿,杜婵方从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中恢复。
她垂下头,摆弄了下自己穿着严整的衣饰,确认了自己并未有任何不雅之态,才好奇地调笑道:
“君到的很是及时呢,放心罢,妾无事的。”
在经过多日的互相开解后,杜婵早已将秦峻视作了自己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所以言语间已然没有了隔阂。
毕竟她此时不过二十岁,在这个还能抓住天真烂漫的末尾时,不受束缚的杜婵每日里都十分愉悦。
此刻否极泰来,更是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配上那一身赤色直琚,显得娇艳欲滴。
只是......
秦峻有些不忍言,他示意杜婵与自己一同登上阁楼,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张绢帛来;
“此乃庐江来信。”
丽人面上因激动与庆幸而产生的红晕还未消褪,粉嫩如桃的两腮上两片醉人的酡红,将其容色衬托得愈发艳丽。
此刻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无踪,而那粉面也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
她小心翼翼地揭过那张布帛,将其捧到面前,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第一个字映入眼帘,她便知道,这一定是表兄亲笔写下的书信。
表兄为人方正,其人甚爱蔡邕的飞白体,提笔落字皆方正平直,颇有章法,她看得多了,能从细节处识出字的特征。
“吾妹近来如何?可否安好?妹婿可曾安然回家?待妹如何?”
多么熟悉的开头啊,杜婵想。
自从自己嫁做人妇后,阿兄给自己来的每一封信,都会以这熟悉的口吻开篇。
“......妹也应与妹婿一道,多多归省才是,天下何人不念子,又何人不念母?姑母必是已然等的望眼欲穿了......”
杜婵的眼眶霎时便是一红,只因她自成婚后的那次归宁后,便再也未曾回那个小家一次。
不仅是由于族长履行了诺言,将阿母搬进了族长的大宅中,单独住在一间院中。
更是由于,她的夫君不是病中,就是出征,至今依然快要二载。
她自己一个弱女子,不管是魏续还是叔父,皆是对自己满怀恶意之辈,踏出府门便是走到了狼窝边上,故而根本不敢独自归省。
今日阿兄来信,无疑又是勾起了她对阿母无比的思念。
可是阿兄自己呢?他如何了?往常的信中,定是会给自己报平安的啊!
杜婵看了半页绢帛,都是对自己的殷殷嘱托,有嘱咐自己好生服侍夫君的;还有告诫自己,莫要再想其他琐事的;只是不见表兄自己如何。
她慌忙将绢帛后半也举至眼前,想要找寻阿兄的消息。
只是,后半篇密密麻麻的字中,好像是阿兄神游间写下的自述,单纯地回忆了自己与嫂嫂间无比甜蜜的回忆。
到不像是表兄写给堂妹的信件,反而像是一个捡到了自己心目中的瑰宝,试图呈现给阿母的小童一般。
阿兄写了他们夫妇二人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的逸事,言语间性质颇高,就连字体都有些逸兴遄飞,飘逸了不少。
阿兄就这般写下了许是和离前最为美妙的回忆后,他又写了自己前些时日是何等的悲痛欲绝,令杜婵看得颇为动容。
到了信件最后,阿兄仿佛才回复了神智,重又以阿兄的身份对杜婵写下了几句话:
“妹实不必为兄所困,须知,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得遇良人乃三生所幸。”
“往日信中阿妹也曾有言,妹婿此人性宽和,举止颇为守礼,对待妇人也是格外耐心。兄料定妹婿定然是阿妹良配,万望阿妹珍惜。”
杜婵一直读到此处,看着信中阿兄的殷殷嘱托,又是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秦峻眼见女子情难自己,便抽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杜婵,又轻抚其肩头,聊做安慰。
杜婵哭了好一会儿,方接过秦峻递来的帕子,擦拭着面上的泪水。
接着窗外的天光,她又一次将模糊视线对准了手上的绢帛,去看那最后一列字。
“往后怕是无法给阿妹去信了,阿妹无须为兄担忧,不久后兄与汝嫂便要黄泉相会,吾二人于世间所不容,阿妹不必在意,惟愿阿妹与妹婿平安喜乐,勿复此难。”
再度擦拭自己朦胧的泪眼,杜婵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秦峻,就那般定定地望着他,似是在表明,自己最后的那一丝倔强。
秦峻从杜婵手中接过那张绢帛读后,也是默然一叹。
焦仲卿此人虽名位不高,但其性,其意皆高洁无比,此信中对堂妹的殷殷嘱托,望之便令人潸然泪下。
只是,他的确是殉情了。
秦峻将自己从信使那里得来的消息说给了杜婵。
自那日信使到达庐江城中后,便按照秦峻给的指示,准备四处搜寻郡吏焦仲卿的消息。
只是庐江郡城中百姓汇聚,都在两户人家前唏嘘不已。
信使心下好奇,便凑上去询问消息,不想便得知了刘、焦夫妇双双殉情的惨剧。
原来,在刘勋为自己的幼子定下婚约后,一切都极为正常。
许是刘家承受不住压力,故而三书六礼进程极为迅速,很快就进行到了亲迎。
不想那刘兰芝在上车之前还一切如常,只是黄昏时分进入喜棚后,这新妇竟然提起衣裙就跃入了水潭之中,只在岸上留下一双丝履。
而那焦仲卿,听说也是个痴情之人,闻听得郡守的儿媳跳水自杀后,就于自家院中选了棵树,自挂于东南枝上,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刘勋自然大怒,他本以为自己作为郡守,政令通行一郡。不可能有人反抗。
不料自己最宠爱的小儿,竟然娶回一个一心求死的寡妇,令其颜面大失。
当即便要重惩焦、刘两家,不顾城中希望将两人合葬的民愿,还下令将焦仲卿夫妇一人葬于城南水畔,一人葬于城北山中,欲使其永生永世不能相见。
庐江城中一时之间无人胆敢劝阻这酷烈的郡守,只好自发聚拢于两家门前,为这桩有缘无分的姻缘哀悼。
还是秦峻派过去的这个信使,原是出身黄巾,精通鸡鸣狗盗之技,闻此苛政,颇为嫌恶。
便趁夜潜入刘府,将刘兰芝尸身盗出,又将停灵于焦府祠堂的焦仲卿尸身盗出。
将其二人一同葬在了城西的山上,特地埋在两棵梧桐树间,以做标记。
其做完这些,在拍马回下邳的途中,恰好遇到了焦仲卿托付的行商,便与其一道归来,将这信与情形一并交待给了秦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