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厕室
高顺这低气压中心一走,堂下便更是热闹非常了。
大家都知道高将军是个威重清白之人,不饮酒,不好女色,故而有他在的地方诸将连说话都不敢高声。
此时高顺一走,堂下便如炸开了一般,声浪顿时高起。
每个得到心仪升赏的将校都在寻着自己相熟的友人庆贺,秦峻也不例外,方正等陷阵营数人都来为他相贺。
虽然他此时是个军侯,陷阵营诸人只是屯长,但是陷阵营的屯长地位与军侯等同,故而诸将皆无拘束,逮着秦峻便是一顿猛灌。
方正嫌小小的酒盏不过瘾,便索性直接拿了一个酒坛来,也递给秦峻一个,便要与他拼酒。
秦峻看的哭笑不得,环顾四周,那几个杀才皆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个上前来劝阻。
无奈,只好与方正二人对饮,大口喝了一炷香,秦峻方才将那酒坛倒过来,已然一滴也不剩了。
秦峻摸了摸小胡须上的酒液,看向正对着他摩拳擦掌的其余众人,连忙讨饶,不敢再陪着这几个酒囊胡闹了。
他便从自己位上脱身,端着一盏酒,在堂上四处游荡起来。
遇见有人拦下,便笑容满面地与他一齐碰上一盏,权作庆贺。
那数个小圈子里,有人乐得手舞足蹈,有人借着醉意正在角力,也有人捡了个荤笑话便开始大声浑说起来,引得场上一片笑骂之声。
不知不觉中,宴会已然开到了戌末,此时诸将也有些喝不动了,一个个坐倒在地,皆是有气无力地往嘴中灌着酒。
这就显现出秦峻颇有先见之明来,他猜测此间可能会大量饮酒,故而事先便找了他那亲亲阿婴,早早备下了些解酒的草药,宴前便服用了。
方才又在宴席刚刚开始时捡着案上菜蔬肉食一顿猛咽,事先垫了肚子,此时方得还略有神智,走路也不显摇晃。
看着此时满座醉汉,秦峻突然便有一种感觉,此时不会有人在意他的动向。
此时倒是一个好时机!
自己只余二日便要率军回返下邳,何况高顺跟陈群已然注意到了自己与管承的往来,此后不一定再能寻到如此完美的机会了!
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于此地,除了此害!
在这大堂中一片祥和喜乐的氛围中,唯独有一处充满了负面气息,那便是管承所坐那席。
自开席之后,这粗汉便只是红着眼睛默默饮酒,且稍有些慢待,便要发火,侍从们不得不选出一个人专门负责为他运酒。
诸将因他正在霉头之上,便都不去寻他,隐隐间围绕他倒是成了一个圆弧。
管承一个人独自吞咽苦酒,试图借此麻痹自己胸中的无尽怒火。
他的心中满是恶毒的谋划,想着再如何添一把火,使其烧到高、陈二人头上,来解自己心中愤懑。
到了此时,他身边已经摆满了空酒坛,他自己仿佛也喝的迷离了,手上举杯动作也慢了下来。
正待再次举杯时,忽的感觉身侧有一人跪坐下来。
管承抬眼一瞧,却发现两个人影正看着自己。他揉了揉眼睛,才如梦方醒地问道:
“尔是何人,尔来寻我,可曾有事?”
此时竟是连人都认不清了。
秦峻让他附耳过来,悄声对他试探道:
“管兄先饮酒麻痹他们,且受一时之辱,待魏续将军得信,定然要让这二人好看!”
管承恍然,哦,原来这人是那姓秦的,是来安慰我的。
心中苦水顿时再也兜不住,便是朝着秦峻诉起苦来。
这一诉苦不要紧,有了话下酒,管承重又变成了酒坛一般,大口往下灌酒。
秦峻也适时挥退侍者,自己殷勤地给管承倒起酒来。
只恨今日未带毒药!秦峻这般想,如此倒是不好把握时机了。
待管承又喝了三坛后,他便是铁打的肚囊也难以盛放如此多的酒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已然是鼓胀如铁,稍微的按压传来一阵强烈的尿意。
管承当即将手中酒盏甩飞了出去,也不看甩到哪里,便双手撑着地试图站起。
可是他实在是喝了太多,以至于头晕眼花,四肢酸软,难以站立,一头便冲着桌案砸去。
还是秦峻眼疾手快,将他捞住,扶着他站了起来。
管承已经不管身边站着和人,只顾着嚷嚷去厕室。
此时有不少将校都去了不止一遍,秦峻也知道些路途,便架着管承,勉强朝着厕室走去。
一路上,仿佛云朵也知道秦峻的谋划一般,用自己的身影帮忙遮住了月亮的清辉,因着没有灯火,故而十分灰暗。
秦峻小心着看路,未曾抬头与几个路过的将校相视,因诸人赴宴,许多皆是布衣,诸人都以为搀着管承的是一个侍者,因此也未向秦峻招呼。
二人踱步进了厕室,秦峻大老远便闻见了一股骚臭。
今晚他也来过,这厕室是一个北方常见的旱厕,下面是一个庞大的粪坑,与县寺后的猪圈相连,上方用竹做了个地板,留出一个颇大的洞来。
今日有许多人来使用过这个厕室,所以此内积攒的污物极多,几乎要冒出茅坑来。
秦峻将管承扶在一旁,自己先解带释放出来。
看着那黑漆漆的茅坑,秦峻又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时,自己刚刚穿越来没几个月,刚从病榻上恢复,对这个残酷的汉末还一无所知。
一日,他在自己下邳城外的宅院中锻炼,老仆来报说有百余饥民向宅院袭来。
那时,因自己治病,故而家无余财,几个下人也都被他解散了,家中唯有他夫妻二人与那老仆,墙外却是百来人的饥民。
他没有时间去疑惑,这素来被称为粮仓的青徐之地,还是州治所在,为何也会有如此多的饥民。
也不敢想如果自己这宅院被攻破了,三人下场该如此惨烈。
紧急的情况催促着他放下了一切顾虑,拿着一张弓,一壶箭站上了宅院望楼。
他不记得自己当天是怎么想的,是如何敢的,只记得那一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饥民逃散后,他的宅院门前留下来数十具尸体,与十数个哀嚎将死之人。
他记得自己射出箭矢后的心情格外平静,仿佛自己天生就掌握了如何夺人性命这一技能一般。
在这个乱世,人命似乎并不比后世那般贵重,故而他杀人也没了后世的那种负罪感,更确切地说,他深刻爱上了这种手持弓刀,将人的性命置于自己一念之间的感觉。
此时便是如此,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渣,是一个对自己满怀恶意的畜生,最重要的是,他是自己前进道路上第一个绊脚石。
秦峻看向管承,目光中似有几分怜悯。
对不起,我怕你挡了我的路。
他出了厕室四处探查了一番,此时时辰已然颇晚,喝醉的诸将都难以起身了,故而他听不到一丝脚步声。
秦峻便回返厕室中,缓慢地搀起已然坐在地上开始打鼾的管承,轻柔地将他面朝那粪道放了下去。
待管承面容将要触碰到污物时,秦峻缓缓跨坐在管承腰上,一手揪在他那脏乱污结的髻上,猛地按将下去。
管承虽是醉的昏睡了过去,但在呼吸不畅,吞咽了数口污物后,身体的本能催促着他醒转过来,反抗着骑在他身后的男子。
“呜~呜~”
管承发出了几声不似人声的呜咽声,在幽静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也引来了头上更大的力量,秦峻再度加力,死死将管承的脑袋按入粪堆中。
此时,管承急切地想仰起头,可是秦峻那只抓在他发髻上的大手始终稳稳地向下施着力。
他又试图翻身,可是秦峻稳稳地坐在他的腰上,限制了他的发力,将他死死地固定住,不论他如何扑腾,甚至像一条快要被溺死的鱼一般蹬腿,也无法将秦峻摆脱。
最后,他徒劳地挥舞自己胳膊,试图抓住自己背上之人的任何东西,试图将他拖拽下来,使自己获得解脱。
可是秦峻就那般沉静地坐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看着管承的胳膊从极速挥舞,到变得逐渐无力,最终缓缓下垂。
啪嗒一声,那两只满是黑毛的大手轻轻地落在竹子打造的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弱不可闻的声响。
原来,杀死这般危险的对手,只是如此简单吗?
秦峻估摸了一下时间,不到一炷香,身下这人便没了动静。
为防不测,他又将手切到管承脖颈上,试图感受脉搏,一片死一般的宁静。
秦峻这才缓缓松开自己抓在管承发髻上的手。
有些脏了,他这般想。
将管承的尸体踢进粪道,秦峻又解开腰带,抖出最后的几滴,方才缓缓出了口气。
多么卑微啊,秦峻想,一个本该纵横青徐十数年,不知劫掠杀戮多少百姓的大寇,今日便死在自己手中了。
还是以这种死法,被自己溺死在茅厕里。
走到门外,他用瓢舀出那缸中净水细细搓洗了数遍,方才肯放过自己的手。
不是因为可能沾到了污物,而是不想与这管承再有一丝丝联系,他觉得恶心。
想了想,他返回厕中,用贴身小刀小心地在尸体背上刻下“为刘徐州妻眷报此大仇”几字,努力不让鲜血沾染到自己身上,这才往厅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