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阶梯
张婴在院中雄鸡的啼叫声中醒来,迷蒙地看向窗外那泛着青白的天光,仿佛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恍惚间,张婴觉得自己仿佛还在那巨鹿城外的小小村落中,与阿母一起坐在村口树下等待行医归来的阿父。
彼时,阿母定然在用她自己满村求人讨来的碎布给阿父纳鞋底。
阿母总说,阿父四处游方,是要医治天下人的,所以定然要有一双结实的鞋。
自己便总是在一旁乖巧坐着,有时看看天上的云朵,有时数数树下的蚂蚁,一点也不会感到无聊。
阿父若是不曾远行,定会在炊烟升起时出现在村口,而他那口破破烂烂的道袍中,总会藏着些古怪,但又十分讨小孩子欢喜的物什来。
“是啊,我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阿父阿母想来也已经去了那太平盛世了。”
“该为府上整治吃食了。”张婴这般想着,撑起略有些沉重的身子,不知为何,今日的她仿佛格外疲惫。
拿过铜镜一瞧,自己往日白皙丰润的面上,如今却多出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肌肤也格外苍白。
想来,应是自己昨夜神思过度所致,只好敷些粉微微修饰,不使其过于明显。
自己该去看看孩儿了,张婴想。
因着刘念那小子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孩子,住进来不久后就与张婴的女儿相处的极为亲密,就连吃饭睡觉也不舍的分开。
故而三女商量后,只好将他二人床铺摆在一起。
连麋氏都忍不住气笑道,这小娃娃还真是随他阿父,抓住一个好友便要与其同床共枕。
好在这回不是个男孩,不然,她还要为老刘家香火发愁哩。
她随意拣选了件较为素雅的襦裙穿了,又系上那条象征着未亡人身份的白色腰带,便跨出房门,向正房行去。
不想那院中却是早已有了数个人影。
只见秦峻光着上半身,露出一身精装的腱子肉,似在打熬身体。
可是他那动作却是十分古怪,望之令人发笑。
这人还不时做出鬼脸,将其面前三个小儿逗得上气不接下气起来,就连立在一旁的甘氏,也是抿起薄唇,眼角弯弯,露出微微笑意。
眼前男人的身影与阿父的虚影逐渐重合,张婴再次回想起了阿父给自己耍的戏法。
真好,想来那时,自己也是如这几个孩子一般欢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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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峻向来起的很早,这是他在军中打磨出的习惯。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便发觉自己于射术一道上颇有天赋,为了在这乱世中祈活,他只好不断地打熬自己的力气。
如今,那双臂上虬结却又流畅的肌肉线条,便是他一载来持之以恒的成果。
只是不想,今日许是动静太大,却是惊醒了三个小家伙来。
他们三个小小混世魔王总是来捣乱,秦峻无法,只好将手中石锁换成梨子,在空中拋接,才得以吸引住那三个小的注意力。
练完功后,秦峻自井中打了一桶冷水浇在自己身上,胡乱擦拭了下便赶去用了张婴精心制作的朝食。
秦峻坐于主位,堂中诸女皆分列两旁,身边各自跟着一个孩儿,看此情景,倒像是一家之主的平淡日常。
平淡对秦峻而言终究还是奢望。
今日一早,秦峻便借着自己脑海中印象,将昨日管承要求自己书写的那封书信原封不动地默写了下来,并细细思量其中关窍。
那管承果然狡诈,竟然是抱着火中取栗的念头,想挑起魏续与高顺,之间的争斗,通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抱得美人归。
这厮还想利用自己过后,再昧下自己的功劳。
真真是好计策,若是自己与高顺关系如他所愿那般,那还真有可能被他做成。
只是,他从一开始得到的便是假消息。高顺非但没有察觉自己私下藏起了刘备家眷,还因为药膳喜爱上了自己家的厨房。
只怕这管承辛辛苦苦谋划,最后却是要为自己作了嫁衣。
只是不知这封写给魏续的信究竟是福是祸,若是挑明了吕布麾下大将之间的龃龉,不知还要生出怎样风波来。
又想起前世自己曾拜读的西方大贤著作中有这样一句话:
“混乱是阶梯。”
秦峻左右思量之下,竟也品出了一丝机遇。
高顺才能如此之强,军法练兵样样皆通,却毁在对吕布如此愚忠上,以致最后惨死白门楼下,不禁令人扼腕。
如今他对自己如此器重,自己怎能让他再重蹈前世覆辙?
自是要想尽办法救他才是。
可是自己先前想了许多招数,最后却是一一否决,原因无他,只是这高顺性格极为倔强,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他又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准了吕布这主公便不动摇,不管是陈宫的挑衅还是魏续的排挤,皆以平常心视之,自己实在是没有把握说服他。
而这封信却是让他看到了一丝机会来。
若是魏续不断在吕布面前进谗,以吕布那耳根子软又极其多疑的性子,即使没有证据,他也定是要将高顺开革了的,甚至有可能将高顺打入大牢。
无他,常常背叛的小人最害怕的,便是被自己的手下背叛,因而容不下一丝丝怀疑。
高顺经此一贬,便是再是愚忠,想来也是要心灰意冷了。
此时,自己再悄悄保下他,便容易许多了。
看来这管承真是自己的贵人,秦峻这般想着。
当即便决定,这些天一定要跟这管承打好关系,最好是从他那拿到第一手情报,这样才能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
在后厨忙活了许久后,秦峻眼看着便要到了午时,便将自己与张婴携手烹饪的诸般菜肴放进两个食盒,一手拎着一个便去了县寺。
卫兵早已熟悉了这位与将军和功曹一同用饭的红人,便欣然放他进去。
秦峻一瞧,便知自己所料果然不差,这二位都还未进午饭。便恭恭敬敬地给二人一人送上一个食盒,令这二人大为感动。
这二人要拉着秦峻共享这美味食物,秦峻却摆手拒绝了这盛情相邀,而是回到家中,拿上两坛好酒,径自去献给那管承去了。
此后三日,趁着那封赏的信使未至,秦峻便时不时遣人将自己搜寻的美酒送去管承营中。如此,管承一日便要饮酒十数坛,他也因此终日酩酊大醉,不思日月。
今夜秦峻再次献美酒,被管承留下来一起痛饮。
席间,自觉与秦峻已然亲近的管承,向秦峻透露了自己为何一定要得到刘备家眷的原因,倒是令秦峻听得颇为唏嘘。
这日晚间,正在营中饮酒的二人听闻了,那在下邳拖延了许久的信使终于是带着吕布的封赏前来,高顺也下令明日晚间于县寺设宴,为诸将夸功,同时宣布主公的封赏。
管承兴奋地挥舞着他那带着黑毛的大手,摇摇晃晃地拍着秦峻道:
“下邳的贵人们可算是争出了一个准信,吾等兄弟二人,颇有军功,如今想来,定要升转才是!”
秦峻适时提醒管承,那封写给魏续的信是时候寄出。
论功行赏之后,小沛诸军怕是很快就要被调往下邳了,毕竟,多疑的吕布不可能放任高顺带着自己一半的部曲不受控制地行事。
管承恍然,叫来一个亲信,也不管时辰如何,只是一味催他骑上快马,将此信尽快送至魏续手上。
秦峻在一旁冷眼旁观,只是一味劝酒。
待如厕时,秦峻悄悄召来一个亲信士卒,耳语数句,便送他离去了,自己则继续回返帐中,陪管承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