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黑胖子宋押司
郓城县,县衙。
县衙大门紧闭已经三天了,门口贴一个告示,写着:今日知县有恙,不受民讼,百姓若有讼状,且先寄存敕书楼廊门之下。
时文彬岂止是有恙?
自打儿子丢了,他已经几天没睡好觉,总感觉胸口有一口浊气,上不来又下不去,照这样下去,恐怕随时都有可能急火攻心,呜呼哀哉了。
这不天还未亮,听见外面更鼓刚敲了四下,他便再睡不着,下了床来,在厅上焦躁地来回踱着步,等待着属吏们的消息。
一旁夫人的哭泣声,更是搅得他心烦意乱。
时夫人今年不过才三十七岁,保养得肤白貌美,气质极佳,此时哭得梨花带雨,更叫人忍不住心疼。
“我说夫人啊,你就别哭了,光哭又有什么用?若是哭坏了身子,岂不更是雪上加霜?”时文彬强忍着不耐烦劝道。
“我心疼我儿。”时夫人哽咽道,“这几日我总想起去年汴河上那事,当时还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怎知又遇上这等事,真应了那句祸不单行。我可怜的儿,怎如此命苦啊!”
时文彬怎能不记得去年在东京汴河上发生的事?
那是七月十五,时文彬一家泛舟汴河,船到江心,却不慎翻船落水。
全家只有时云飞一个人会水,当时他奋不顾身,先救母,再救父。等把父亲拖到岸上的时候,却因为体力不支,又呛了水,一下昏厥在地。
虽无性命之忧,但打那以后,时云飞便落下个后遗症,变得时而呆傻,时而癫狂,本来的学业也给荒废了。
这大半年来,时文彬夫妇一直在四处寻访名医,想要给儿子治病。然而几乎所有医士都说,这孩子是脑子进水了,没治。
时夫人道:“你我欠儿子太多,这次甭说只是被山贼掳走,哪怕是什么龙潭虎穴,你也得把儿子给我救回来!”
“夫人,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了吗?那押司宋江,都头朱仝、雷横,都是能干的人,又熟悉本乡事务,并县衙弓手土兵百余人,已经都被我派去梁山泊寻人去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但愿如此吧。”时夫人呆呆望着窗外。
“相公,宋押司来了!”
正说着,外面一衙役进来通报。
“快快有请!”时文彬相当激动,忙叫仆人帮他穿戴衣冠,转头对夫人道,“这不就来消息了!”
不多时,一个三十来岁,其貌不扬的黑矮胖子低头趋步,走了进来。
此人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宋江,表字公明,在郓城县中任押司,精通刀笔,吏道纯熟,乃是诸胥吏之首。
只见宋江对知县行了个标准的趋庭之礼,又对时夫人作了一揖,全程都低着头,不直视夫人以示礼貌。
“宋押司何必多礼,我这都急成什么样了!”时文彬赶紧上前,扶宋江起身落座,“可有我儿消息了?”
宋江恭敬地道:“回知县相公,的确有消息了,但请相公一定少安毋躁,切莫动气啊。”
说着,宋江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时文彬。
此信正是王伦派人送来的那封勒索信。当然,此时此刻在梁山之上,王伦的尸体已经凉了,时知县和宋江并不知情。
时文彬凝神看信,一旁的时夫人则盯着丈夫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
“三万贯?”时文彬突然将那信往桌凳上一丢,拍案而起,大怒道,“我时文彬堂堂朝廷命官,遵守国家法度,怎有这多钱与那恶贼?”
时夫人急忙拾起那信,匆匆看了一眼,便大哭起来,对时文彬道:“官人,你看啊,是我儿的字迹,果真是我儿的字迹!”
“我当然知道是儿子字迹。”时文彬道,“可夫人啊,这个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快回后屋去吧。容我与宋押司商量对策。”
时夫人点了点头:“官人不要忘了我方才的话,哪怕是龙潭虎穴,你也得把儿子给我救回来!倘若回不来,我……我也不想活了。”
说完,时夫人便哭哭啼啼回了后屋。
“宋押司休要见怪,妇人之言,不足道也。”时文彬对宋江苦笑道。
“慈母念儿,人之常情。”宋江道,“只不知这事,相公有何计较?”
时文彬道:“那王伦恶贼着实可恶,既知绑的是我时文彬的儿子,便当乖乖送还,我说不定还能对他网开一面。可这厮竟敢狮子开口,索要这多钱财,真是胆大包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总之,要我与他三万贯钱财,绝无可能。依我之意,即命朱仝、雷横二位都头,带一百弓手土兵,前去梁山剿贼,逼他们归还我儿。宋押司以为如何?”
宋江闻言,腾地从交椅上站了起身,俯身下拜道:“此事不妥,相公万不可轻动!”
“宋押司这是为何?”宋江如此举动,时文彬也是一惊,“你不是跟我说过,雷横、朱仝二位都头勇武超群,难道还收拾不了些许草寇?再不济事,我还可以去找济州找韩知州借兵!”
宋江道:“相公有所不知,那梁山泊方圆八百里,水路纵横复杂,芦苇丛生,寻常舟船进去,必然迷路,纵使朱、雷二位都头武艺再高,不识水路,也不济事。
“那贼人们占着这地利,已经横行济、郓二州多年,过往历任知县,乃至济、郓知州,都不能够彻底除此隐患,原因便是在此。”
“况且……”宋江凑到时文彬耳旁,低声道,“如今人在贼寇手里,倘若我等逼迫太紧,那王伦情急之下,若干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该当如何?相公届时又如何面对夫人?”
时文彬当然明白,宋江言中所指,正是撕票杀人。
心中不由一惊,说道:“宋押司说的极是,是我一时急火攻心,头脑昏聩,竟忘了此节,差点犯下大错。只是,我一向为官清廉,真的拿不出那三万贯赎金来啊!”
宋江道:“相公即便有钱,也万万不可许给那贼寇。此事若被朝廷知道了,怕是要怪罪的。”
“没错,我也正有此计较。所以眼下到底该当如何?”
宋江道:“以小人之见。我们可以和贼寇谈条件。”
“哦?谈何条件?”
“我心中已有一计,容我慢慢说来。”宋江道,“相公可曾听闻,那贼首王伦横行霸道,曾发下指令来,不许百姓入梁山泊里打鱼。”
时文彬道:“是有听闻此事,坊间都在传。”
宋江笑道:“其实那王伦从未发过不准打鱼的指令。百姓之所以听闻此事,乃是我借那王伦之口,故意传出去的。”
“真是奇也怪哉,宋押司为何要如此?”时文彬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