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陶渊明突围——读《陶渊明集》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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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我曾独自一人去到森林公园游玩。游玩，游玩吗？也许“游荡”一词倒更为合适。是呀，因为我实在就像那么一缕没有留念却又死活不肯散去的阴魂一样，孤零零地在那一派富有生气的丛林之间毫无目地游荡。游荡，我是说在柳絮与尘埃间游荡，我的目光是那样涣散并且面无血色，仿佛坠入了什么无尽的虚无之中，抬眼不见天，蹬脚不着地……这钻心的压抑呀，令我不禁想向加缪先生质问，而这质问是痛苦而且缄默的：“我的好先生，西西弗斯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呀？”

……

当晚，我向许多朋友倾诉了自己的这种虚无感，可朋友们的安慰却效果甚微，甚至丝毫不得要领。事情总是这样，不是吗？我们这些现代人早已互相之间筑起了高墙，仅仅开心（最多再加上一个“不开心”）一词就可以粗暴地收纳一个人的所有情绪。事到如今，在那诱人的物欲面前，究竟还有多少人觉得不同情绪之间的微妙区分很有必要？还有多少可以忠实地对自己说“我爱我的灵魂胜于爱我所能得的一切物质”呢？

而正当此时，一本破旧的《陶渊明集》在我的眼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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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集》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我说“出现”，并不是说这本书正好摆在了我面前，因为书架上还摆着很多其它的书，甚至比《陶渊明集》摆得更近，但他们却没有“出现”。我说《陶渊明集》“出现”了，“出现”一词是在最严格的意义上使用的，其意义如是：在此时此刻，恰恰是它。瞧，这难道不正是一次漂亮的突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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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位先生自幼便饱读诗书，不同流俗，曰：“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在他的身上，不但有着儒士的良好修养与崇高抱负，身怀“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志气；同时也兼受老庄哲学的熏陶，爱好自然并且身体力行，自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本来像他这样的才子，是很可以凭此骄傲一番的，然而对先生来说，这一切脱离生活的书本知识纵使积累得再多似乎也不足牵挂。先生自谓五柳先生，却不提自己的来历，一句“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隐去的是那俗世的浮华，而隐不去得却是那天然的性情。

可古人云：“侯门一入深似海”，纵使是五柳先生对此也不能例外。先生曾不忍官场的腐败，五次辞官，最终再不出仕。有人借此嘲笑他的骨气，笑他的退怯，笑他满腔愤怒却只是光说不做。然而，拨开历史的迷雾，渊明真的是那种不负责任的隐者吗？非也！太多的人只看见渊明身上那种道家的顽童气质（可哪怕是道家也绝不只是这样），以为他无为，批评他没有责任。而这些人没有看到的是，渊明纵使再乐夫天命，他的骨子里却仍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儒士。无论是为官时代还是归隐时代，“大济于苍生”的济世热情始终贯穿他的一生。纵然是弃官从农的他，不也总是坚持自力更生的态度，写下了如“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这样的诗篇吗？一切正如鲁迅先生说，陶渊明身上有“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见南山”的两种结合，缺少了哪一种，都不是完整的陶渊明。我想对于渊明而言，其人如此，其诗亦然。

世人常言渊明的作品恬淡自然，然而恬淡自然的作品有那么多，为何独独是陶渊明那么与众不同呢？无疑的是，在渊明的诗中，除了那自在的田园风光之外，还有一股强大的韧劲感动着我们。而这韧劲不是别的，正是他那强烈的济世情怀。那个“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欣喜之人是他，而那个告诫我们“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的勤勉之人也是他。在渊明的语言里，你既能找到那份来自《诗经》的朴实，也能感受到继承自老庄的逍遥。而在这两种元素之间，渊明绝非一个愚笨的观察者，而是一位灵性的体验者——我手写我心，言行皆文章。

行文至此，我们不难发现渊明归隐本质上是一种突围。重回到他的那个时代，文人堕落，社会动荡，当权者时时刻刻都面临改朝换代的威胁。此时，渊明的归隐绝非一种单纯的妥协，在这无奈背后，是一股强烈的猛志，一道无声的呐喊，一次顽强的抗议，一份决然的不屈！正是由此，渊明才能够冲突重围，在诗歌发展颓然的时代中高高矗立，几乎成为后世一切文人的偶像，改变了着中国诗歌的发展轨迹，实现了自己，更成就了无数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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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多年以前的华夏，一颗巨星陨落了。但他是永生的。他逝世之时已是耳顺之年，名声不大，却已著作等身。在他的时代，他肩负着最为荣耀却也最为艰巨的责任，那就是：作别腐朽，重建家园。在那破败的乱世中，是他首先发出了一声惊讶，面对威胁与利诱，他只回以微笑。他就是我们的陶渊明，他从未放下自己的抱负。昨天他被旧时代所抛弃，今天却要为新时代所接受。他的故事没有结束，他的诗篇也没有作结，在今天，他的精神还将长久地传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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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又一次来到太原的森林公园。公园的一切如常，里面尽是些飞尘与柳絮，在阳光的照亮下更是四处弥漫，烦不胜烦。而我呢，依旧是那一缕孤魂，无依无靠，感觉颇像一具行走的尸体，面部瘫痪而且四肢僵硬。怎么着？人生的价值我不知道，世界的意义更是搞不明白。只是这次，我的包里带了本昨夜读完的《陶渊明集》，隐隐觉得这世界有了些微微的变化。

哎，我活了二十年，是我人生中一分一秒积攒下来的二十年。此刻，我好像化身西西弗斯，又来到了那座陡山之下。面对迎面滚来的巨石，此刻我只觉得心灵清透，无所畏惧。也许是我看见了一个人影，我见他拿头巾滤酒，一面笑他恶心，一面自己又宽心了不少。读者们，特别是在现代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戒备总是令我们感到战栗。我们说话，却又好像失去了语言；我们互动，却又好像只是力学作用。突出重围吧！虽不必归隐山林，但请带着抱负回到自己的自然里去，那儿自有南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