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木子旧时（三）
小雨缠绵，下了一整夜，清晨的时候那整个暗窑都被铲除。
李木子看着左边牢房里关着的一群女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们中不乏有些眼熟的清平百姓。
角落里躲着一个姑娘，袖子蒙着脸看不清，似乎压抑的在哭泣。
李木子本不想管，可越看越觉得熟悉，她缓慢走到铁栏杆边，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角落的姑娘。
几欲开口又轻咬下唇，这些女子纷纷让开，姑娘的身影完全出现在李木子眼里，她立刻红了眼，攥着拳往前右拐，脚步匆匆，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周小环。
“县令。”周小环似乎也情绪低落，眉头紧的可以挤死蚂蚁。李木子怕周小环走过去发现刚刚的姑娘，有意的挡在了周小环面前，“做笔录不是在审讯室？”
“我，是。”周小环觉得难以启齿，李木子却猜到了，“周记茶行的掌柜夫人是你的外舅之女，是周夫人求到你这里？”
周小环点点头，叹口气道：“平时不来往，一有事就牛鬼蛇神都来了。”
“他税还没有交，之前我去查他账目发现的周转不灵，估计也是假的账目。”
李木子语重心长道，“小环，他本来去万粮城喝花酒已经是违反清平城条例，只是不在清平城，加上我们没有余力去抓他现行。”
“他早该被赶出去了，小环。”李木子垂眸不敢看她，“我们作为执法者，不可被动摇，底线亦不可越。”
周小环忽的笑出声，李木子愣了下，抬眸不解的看她。
周小环如释重负的抱住李木子，安心的把脸颊贴着她耳朵，“还好有你，要不然我真的要受不住底线了，木子，神明大人没有选错人。”
李木子眼睛微红了红，“小环。”其实我没有守住底线，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
“你们在这里唱戏？娥皇女英？”赵二虎不合时宜的出现，他压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正是茶行掌柜。
他挤眉弄眼的对着周小环又拖拖拉拉不肯走，周小环笑了笑，“周掌柜记得离开清平前得把税钱结清，要不然我不介意打断您一条腿，这这样可能会影响您去喝花酒的进度。”
李木子抿唇淡淡笑了，“打断了可不会请大夫，会直接丢出去。”
“你，你们。”他还想说些什么，被赵二虎直接一张破布塞嘴拖到了最里面的牢房。
“对了，还有个人。”李木子想到刚刚的人，还是想着说一下。
“翠芽。”周小环说着心情又低落，“我不知道她怎么会，但刚刚审讯室那边说，她已经做了两个月了。”
“翠芽柔弱，心智也不坚定。这事虽不稀奇，但是我们确实没有多关心她，神明大人要是知道估计也会难过。”
李木子说着便是怅然，他们这群人都是被神明大人救上了岸，只是有些人在前行时还是会滚落进泥潭，无法抽身。
“翠芽她一个人撑着店，也是辛苦。一时糊涂，走了弯路，如果我们赶她出清平，她怕是再难有回头路。”周小环犹豫的抿着唇，比起亲戚的拜托，翠芽才是她想要打破的底线。
“这种事有一便有二，以后便会更难了。”宽大的衣袍下手紧紧攥着，李木子敛下悲伤无奈情绪，重新变回那个不容情的执法者。“况且，清平人人都知晓她的事，以后她更难在此立足。”
“要不要听听我的办法？”宋若隅从拐角那边走来，见李木子眸子眨了眨在听，便继续道，“我有个兄弟，过几日走镖路过清平，把她捎上。这天南海北走一遭，说不定心境就开阔了，也许会落脚一个小镇上扎根生活。”
周小环眼睛一亮的作揖，“那就拜托宋副手了。”
李木子没表态，反而显得犹疑低沉，她看了看不远处昏暗的牢房小道，“我需要和她单独谈谈。”
宋若隅看着少女哀伤的侧脸而微微皱眉，收尽复杂情绪而随意道，“她自作自受，咱们已经够有情分。若是天天想着如何周全别人，谁来周全自己？”
周小环轻轻瞪了他一眼，拉过李木子的手，“要不我去跟她谈。”
“好。”李木子沉默了许久而答应，她确实没办法面对翠芽，准确的说是没办法面对神明期盼和现实相左的情况。
周小环来去匆匆，带回翠芽同意的消息。李木子没说什么，又去处理其他人的事。
不出意外大多数妓子都是被拐卖，而其余几个是附近几个村过不下去的农户，唯有三个是清平城的。除了翠芽，另外两个也是从良过又干回老本行。
会议室内陈设着一张大圆桌吗，县令、副手和几个班主等官衙主事坐成一圈。
“这几个村里的姑娘怎么办，也赶出去？姑娘们本来就被亲人发卖可怜，又都是有多数血亲在清平。这样赶出去肯定更无立锥之地，也怕是会引起民愤。”
如今的捕班班主是羊角街羊汤店掌柜之子卢金，他为人属于中肯又古道热肠。
“可是我们律法早就严明，要么入狱两年，要么逐出清平。我们有法可依，却不执行，难以服众。”说话的是顶替李花子的皂班班主原其行，原是跟着宋若隅的帮派打手。
“要是真把她们当亲人，还能做出这事？如今清平哪里找不到工，别说男丁有力气，这女子也是做工之处良多，且不说几条街上客栈酒楼的浣女厨娘，造盐坊丝绸局甚至府衙都有招工。”
宋若隅说着冷笑，“不过这些能赚的自然不如窑子里多。”
李木子淡淡的看了宋若隅一眼，这话她总听着不是滋味。
周小环身为主簿，又是女子，忍不住补充道，“既然让自家女做这事，就没把她们当亲人，即使在清平这些女孩也不会有立足之地，翠芽就是个例子。
我建议把她们也送远远的，这些趴在她们身上吸血的亲人没有了，女子未尝不能过好日子。”
“也要人家愿意才行。”赵二虎表示不赞同，“她们都已经嫁不了人，再孤苦无根，说不定明日送出，后日投河。”
“县令，以为该如何？”宋若隅翘着二郎腿，懒懒的靠在椅背山，修长的手指按着太阳穴而显得无奈。
“法不可废，她们既然做出选择，就该承担代价。”
李木子说话柔柔的，表情也淡淡的，让人无法捉摸。她目光落在身侧坐着的周小环身上，“她们是选了离开清平，还是入狱改造两年？”
周小环愣了愣，说道，“除了几个被拐卖的，都选择入狱两年。”她忍不住提醒，“已经有好几个父母兄弟来求情领人。”
“背后老板有线索了吗？”
“还没，那个主事的付氏不肯松口。”
“嫖客有几人愿意入狱两年？”
“只有一人，是个卖油翁。”周小环说道这里表情极其复杂，像是吞了苍蝇，“年近耳顺，小儿在京郊庄上做工，大女在昨日被捕之列。”
李木子听着也怔了，倒是宋若隅被逗笑了，“这老伯有意思，女儿做妓，他去嫖妓，还是同一处，他这是一点都不见外。”
李木子扫了眼快被笑背过去的宋若隅，只觉得神明大人有句话说的极对，活久见。
还真事事难料，满目荒唐。李木子冷笑了两声，“这关起来还得好生照料着，稍不留神就容易病死的年纪。”
“他说怕自己没人照顾，要他女儿和他共住一个牢房。”周小环自己说完都无奈到扶额，“真是极品。”
“城外采石那处我给他押过去。”赵二虎捏着拳，“要不然我真想打断他的狗腿。”
“不行，他年岁太大，按规定只能去陶窑。”周小环驳回，“她女儿按规定也该去陶窑或木材厂。而且她女儿在审讯的时候，还求过我，希望能和这位老伯在一处。”
李木子揉揉太阳穴，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大概是这些人家的亲友来闹，“我先出去看看。”周小环也跟上去，“我陪你。”
宋若隅盯着李木子瘦小的身影晃神，收回眼神后变得冷漠，“人在哪?”
“在青城镇，据说欠钱被压在了赌坊，所以这次才着急让妓窑多接待。”
原其行压低声音道，“那个付氏招供说，这个月没送出去的那批货都在城外，陈老大手下那个二小和大柱负责运送。”
“就上次走镖受伤的两个？”
“是，上次走镖他们还借此运了一批货出去。受伤就是因为有个跑出去，他们夜里去找不小心摔猎户陷阱里。”
“借着我们的名头，还让我们欠人情。”宋若隅笑容中多了嗜杀的怒意，“不给他们送份大礼倒是显得我们不通人情。”
赵二虎听着他们的谈论，眼睛转了又转，手向袖子里掏去，突然听到窗外惊呼，似乎在喊县令。
宋若隅冷脸翻身，皱着眉快步走出会议室，原其行和卢金连忙跟上，赵二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怀里那封信拿出来。
而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赵二虎听到有人说，李木子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