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木子旧时（二）
夜色入幕，原本热闹的清平城就显得稍稍冷清些，三三两两的开始收摊子，多数人从热闹的街道或是挑着扁担或是赶着牛车，走小道大路的回到自己的村子。
李木子抱着两本册子逆流在人群中，宽敞的暗红色官袍衬得她白皙又沉稳，多数人见到她都会打招呼。
李木子抱着册子，微微颔首致意，小雨悄然而来，她便走得稍快些，未曾惊动的从小门进了衙门。
到了自己熟悉的书案前，点燃一支烛火映着沉静无喜的眸子，她着手看起这些时日清平城的赋税账目，能收上来的十不足五。夜里寂静，能听到一声轻叹，似乎还有点抓狂，“怎么就这般复杂。”
“不复杂，这还有什么意思。”
李木子寻声而望，一位着墨绿官袍的男子举着一只烛台站在未曾关上的窗前，他意气风发又懒洋洋的，轻而易举的翻窗进来，李木子只是淡淡扫了眼，似乎习以为常。
“宋副手，夜深至此，有何指教。”李木子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只是眉头稍皱起。
宋若隅是原本的帮派出身，得罪了地方土财主，领着弟兄到清平扎根，前几年参与了一年一度的乡主选举，接着凭借着本人和镖局弟兄的影响力，一路做到了县令副手。
李木子不太喜欢他呼朋唤友又左右逢源的做派，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套在清平城的百姓中吃得很开，尤其是男子的喜好和弱点他摸得一清二楚，办事也圆滑周到。
但李木子能隐隐感觉不对劲，最近感觉更不好了。
“木子姑娘，我作为你的副手，自然是要为你排忧解难。”宋若隅笑容中带着点江湖气，纵有不羁的潇洒，但在李木子眼里就是奸诈狡猾。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宋副手还是明日再来替我解忧。”李木子话落，账目就被人夺走了，她稍诧异又转为无语气闷，“宋若隅。”
“木子姑娘，气大伤身。”宋若隅翘着二郎腿，随意翻看几眼，“这雨前街周记茶行拖了半年的税钱，要我说干脆把腿敲断，省的天天去万粮城喝花酒，周夫人也肯定会拍手叫好。”
“打断腿要赔钱。”李木子表示不赞同，“我遣人查过他的账目，确实是周转不灵，半年多也没再去万粮城喝花酒。”
“这个，走马街的马市陈老大，前些日子卖了一批汗血宝马给皇城里的富商，这点税钱他交不起？”
宋若隅轻蔑表示，“你就是行事太软，要我说咱们这城墙铁壁人杰地灵，他还敢连夜跑了？”
“他这人脾气燥，硬来只会恶化关系，以后走马街不会太平。”李木子抿唇了几秒，“况且，他为人还算仗义，之前我们府衙税钱上交也是他们押镖，路上伤了两个兄弟，也没找我们赔钱。”
“那这个浮生记，你为什么不派人收？”
“他免费供学堂学子书籍。”
“得，也就是这也收不了，那个也不能动。”宋若隅把账目随手丢回李木子面前，两手靠着后脑勺，“我要是商户，我下一年也不交，随便给布棚施粥三两天，咱们这位人美心善的县令，就都给我免了，说不定还要给我接济。”
李木子沉默垂眸，手上的笔也微微攥紧，宋若隅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眼珠转了转，拍拍她的胳膊，“东街那桥底的馄饨不错，也收摊晚，这会儿还能赶上。”
“不去，下雨了。”李木子对他的私人邀请向来是拒绝的痛快，宋若隅也不恼，直接就拽起她的胳膊，“吃饱才有力气。”
“宋若隅，你别拉我。”
“走了，走了，去晚就真没了。”
两个人在几个值守大门的壮班兄弟眼中拉拉扯扯的离开了府衙，宋若隅一把揽过李木子的肩，“你过来点，伞就这点大。”
“你为什么不多带一把伞？”
“拜托，我一个月就四钱银子，哪有多余的买伞钱。”宋若隅将伞倾斜大半在李木子那边，笑容欠扁道，“要不你借我点？”
“你孤家寡人，四钱银子怎么就不够多买一把伞？”
“你也知道我孤家寡人，这不是还得娶媳妇儿，总不能让她跟我喝西北风？”宋若隅摸了摸下巴，“你说我是娶红粉佳人好，还是大家闺秀好？”
“我看，蓝颜知己，你娶最合适。”
两人拌着嘴，倒是很快到了桥底的馄饨摊子，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少年和他的奶奶支的摊子。
两人快吃完的时候，爷爷提着灯笼打着伞来了，还怀里抱着一只肉乎乎的小狗。爷爷皱着本来就皱巴巴的脸，慌里慌张的，“老婆子，快快好像要生了。”
“那你冒雨把它带出来干什么？”奶奶赶紧把小狗抱在怀里，小狗看起来有些难受，她又赶紧放在了竹篮子里。奶奶埋怨的看了眼爷爷，“你说，快快本来在家待着好好的。”
“我这不是要出来接你，又不放心它自己待着。”
奶奶听了这话没做声的努努嘴，小孙子立刻明白，“收摊了，客官，我们收摊了，这碗送你们了。”
于是宋若隅和李木子很荒唐的一人端着一个碗站在了路边，一把油纸伞笼罩着他们，李木子一手托着馄饨碗，一手举着伞道，“你先吃。”
“行。”宋若隅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馄饨，举着伞凑近李木子，两人在伞下离得极近，李木子有点被盯得不好意思。
“你怎么不吃？”宋若隅仿佛无知无觉，“你这胃口也太小了，不是晚饭没吃吗？”
“你怎么知道？”李木子看了眼宋若隅，脸烧的更厉害，想要退出伞的范围，偏生宋若隅拉住她，“你别乱动，雨水都滴到袍子上了。”
“哦。”李木子头埋下，不敢看他，只能快点吃。宋若隅仿佛感受不到这雨伞下的暧昧，一个劲儿劝她，“你慢点，这也太不文雅了。”
李木子吃完最后一个馄饨，舔了舔唇，抬头眯眼看着宋若隅，“你吃饭那熊样，好意思说我。”
“木子姑娘，你这话可更不文雅了。”
“哦。”李木子不打算与他纠缠口舌，自顾的往衙门走，宋若隅连忙跟上，举着伞靠过去，“我说你也太翻脸不认人，我好歹请你吃了馄饨，你连碗都不帮我拿一下。”
“行，我拿着。”李木子从他手中接过碗，两碗叠着捧在手心上，宋若隅看了眼手，“你最近手粗糙了不少，该不会是洗衣服洗的吧。”
“嗯，你安静点。”李木子突然扭头，她觉得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们两人一对视，往偏僻小巷走去，隐在黑暗里看着巷口那户人家，两个妙龄女子提着灯笑盈盈的把一个男子迎进去。
“勾栏模样。”宋若隅笑容多了点兴奋和玩味，“清平城多了点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李木子冷着脸看着那户人家门外的红灯笼，捏着碗边的手指发白，她愤愤的小声道，“神明大人说过，清平城内不许卖淫嫖娼。”
“我们先回去商议一下。”宋若隅扯了扯她衣角，“别冲动，打草惊蛇。”
“官衙里可能有人为他们内应，今夜我们两得熬一熬，打他们措手不及。”
“行，这种出其不意的事我最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