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李明珠的噩梦
那个时候,摄政王一路逼近京畿。
她带着那群流离失所的孤儿奔波回清平,想要安置他们,经过平昌时,有个孩子叫小宝,他惊吓过度,高烧不止,便留了一日。
可就是那一日的夜里,摄政王率军破平昌城而来,铁骑踏破,硝烟弥漫,屠戮之刃高高举起,又重重挥下。
一颗颗的头颅,一具具尸体,尘土混着血肉。战火下的惊惧嗷嚎,仿佛扎在了骨中,浑身颤栗的恐怖压迫,至今想起仍是心头发寒。
可就在这种炼狱之下,她侥幸带着孩童避开了厮杀之处,找了一处地窖藏身。那个孩子病重,她冒险带着小宝深夜骑马出城。
她还记得,一路上小宝烧的迷迷糊糊,一直在喊娘亲,可他的娘亲早已死在了铁骑之下,被踩踏的不成模样。
也许是神明眷顾,她真一路平安的将他带到了清平门前,可是,没有人给她开门。拥有着吊坠之力,她可以轻易的穿墙而过,可是小宝不行。
那天她恳求了城门驻守的卫兵,明明是曾经相熟,也曾经恭敬,可说什么都不愿开一条门缝,嘴里嚷嚷着清平要紧,好不容易熬到了同为学生的赵二虎赶来。
仍是不肯开门,甚至还打晕了她。
等她醒过来,小宝的身体早凉了,再回到平昌,面对的是地窖里恐惧还在脸上却身体残破的孩童。
皆是被一刀刀砍死。
一刀刀被砍死。
明明躲过了,躲了那么多日子,就差一点,就差一日。
小宝,已经到了城门口,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李明珠看着窗外热闹的集市,手死死攥着,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流出。
她擦了擦,却根本擦不完。
肖正翎发现她在哭泣,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安抚着摸她脑袋,“没事了,没事了。”
李明珠哭的不能自已,她将脸埋在肖正翎怀里,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因为抽泣而抖动。
肖正翎最怕她哭。
救下她的时候,她在哭。满手是血,还紧紧攥着匕首,无措恐慌又好像是解脱一般,眼泪止不住的,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一身青衣隐在竹林间,风轻轻缠绕着她的裙摆,墨发缠绕着她鬓间的珍珠发簪,她哭的那么可怜,明明杀了人,却哭的不能自己,娇弱的好像随时要离开这世上。
他抓住了要逃跑的她,这是他最清晰的记忆,握住她发抖的手,他说没事了,她好像真在自己的话里卸下了防备,下一秒就倒在了他怀里,满脸的泪痕楚楚动人。
不该说是动人,可真的哭得很动人,就好像山涧溪水边那一株兰花,被打湿了满身露珠。
后来没想到,这么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独自解救了那么多被困山寨的女子,又一人引开山匪,跑得鞋子掉了一只,跑的满脚伤痕。
后来见她,她还是在哭,这次哭得不是杀人,而是不能救自己。
她一边哭着,一边在兵荒马乱时掩藏着她,独自进山去找药材,那次她从山上滚落,浑身伤痕,却哭着笑说找到了药材,说他有救了。
他原以为自己是讨厌女子哭泣,总觉得矫情,可是他却为一个哭泣的女子心动。
他心动于她哭泣之时,也是最怕她哭。
“没事了。”他知道她有很多秘密,相遇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深夜独坐哭泣,又或者是痴痴的望着某一处。
他不问,他知道那场战争里,她一定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这么一个好姑娘,该过些欢笑的日子,该过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多笑笑,她笑起来比哭好看。
肖正翎轻轻拍着她的背,学着母亲的模样,“胭脂,都会过去的。”
李明珠哭红了眸子,从怀里仰着头,她看着肖正翎温柔的目光更觉得愧疚,她刚张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
“神明大人只给了我们一条路。”
“什么路?”
“王春桃说,神明大人有肖家叛国的证据,只给我们三天考虑,是我们自己交上去还是。”
肖正翎没露出什么惊异之色,只是淡然的摸摸她脑袋,“没什么好发愁的,我都能应对。”
“可是这样的话。”让他将肖家罪证交上去,岂不是让他成为家族背叛者,就算是肖家嫡子,以后也不会成为家主。
甚至会被归咎为家族衰败的祸首,明明是为了保存家族。
“胭脂,你只要做我的胭脂就好了。”肖正翎心中已有了决定,他眉眼依旧自信,“这些事,我自有打算。”
李明珠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有小厮敲击车壁,立时噤声。
肖正翎撩开帘子,却见是肖太傅的贴身侍卫,他神情急躁,想来是出了大事。
他递给肖正翎一张小纸条,李明珠见他看了看,就只交代一句,便匆匆的跟着这人离开了。
李明珠担忧的看着他背影,摸着肚子轻声,“孩子,你要保佑阿爹。”
孩子似有所感,轻轻踢了她一脚。
不过很快,李明珠眼前便是一黑。她耳边听着有人在唤她,可她已经昏昏沉沉了。
再醒过来,是梅染在身边。
“我怎么了?”
“夫人你有没有哪里不爽利?”
李明珠摸了摸头,昏沉的感觉好多了,“我晕倒了?”最后的记忆是在马车上。
“是啊,可吓着我们了。大夫说您是今日疲累又情绪过激所致,您可要好好保重身子。”
“嗯,少爷他回来了吗?”
梅染似乎难过起来,“我有让墨青传信去找少爷,但是墨青回来说少爷在兴道坊脱不开身。”
“兴道坊发生了何事。”李明珠紧张的坐起身,梅染摇摇头,“墨青没说,只是问了您的情况,又匆匆的离开了,应该是寻少爷了。”
莫不是鱼死网破,还是想做什么旁的?李明珠的心脏咚咚咚乱跳,只觉得血液又凝固了。
“夫人,有个自称神明学生的吴泽轩前来拜访。”竹月进了屋,瞧了眼脸色难看的李明珠,下意识去看梅染,梅染又不安的望着竹月,似乎像是个犯错的小孩。
“请他进来。”李明珠定了定心神,她不能乱,如今她是母亲,更不能乱。
吴泽轩是外男,深夜前来十分不妥。
便只能隔着屏风,敞开着门,让院子里里外外都能瞧见他的动作,烛火便是随着风摇曳的更厉害。
“小轩,是有何事?”
“肖太傅失踪了。”
“大人的手笔?”
“嗯,现下兴道坊乱作一团。肖正翎带了族长和长辈去稳住场面。他的堂叔肖秉义曾是我的上官,刚刚特地给我传了一封信。”
“让我传给神明大人。”
“他们已经决定了?”
“嗯。”吴泽轩也不由得感叹,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世家,断臂而出也是如此干脆,审时度势果决狠辣,让人倾佩。
“那你是来?”
“信中还问了你,所以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问了我?”
“信中问,可堪主母?”
李明珠摸了摸肚子,沉默着。昨日被桑落大人骂过,她是动过这个念头,但是她自知她的能力,也自知她的出生。
她只是想给自己的孩子争些财产,在她还得宠的时候,肖家财产变卖,能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又不必担一个庶子名声苦恼。
肖家现在的意思她也明白,把她当成了一道护身符来,至于用完之后会不会丢弃,就看她的能力。
“大人怎么说?”李明珠犹豫了。
“我还没去找大人。”吴泽轩看着院子里的灯笼晃动的厉害,许是风雨欲来。
“我来给你一个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