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说话很小声

她是一个妈妈，短头发，丹凤眼，皮肤泛着风吹日晒的黝黑，爱穿宽松的休闲裤和T恤衫，每天和她的儿子一起上学、放学。

四十多岁了，还要每天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唱儿歌、讲故事，说来有点可笑。有时候，她也会在短暂的闲暇和恍惚间笑自己，这样的人生，真是有点可笑呢。

三十岁的时候，她兴高采烈的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产检一路绿灯，小生命也平安的如约而至，丈夫工作稳定，小家和谐有爱，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大儿子两岁，看起来有点内向，不跟小朋友玩，也不会叫爸爸妈妈。她心里很着急，但也一直心存期待，小朋友嘛，发展的速度和时间都不一样，说不定他只是比别人慢一点。慢一点有什么关系，再等等。

终于不能再等了。三岁生日的时候，儿子还是没有叫妈妈。她鼓起勇气带着孩子去看医生，一纸诊断，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期待，孤独症谱系障碍，这是一个什么新鲜名词。

找医院复诊，上网查资料，确定有这种病，而且是一种目前还未找到成因，也没有可治愈的办法，可能会伴随孩子一生的疾病。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接受这一切，她流淌在深夜的泪水见证了这一段黑暗无光的时刻。

天亮了，孩子会来找妈妈，她不能再哭了。

就这样，她开始了漫长的陪读生涯。在特殊学校里，每一个孩子都和她的孩子一样，存在各种各样的障碍和缺陷，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摘下自卑面具的小世界，却不足以对抗生活的无可奈何。

五年后，她又怀孕了，没有证据证明，孤独症谱系障碍是一种显性遗传性疾病，也就是说，她的第二个孩子有可能会是个健康的宝贝。担心，期待，小心翼翼，虔诚祈祷，在疼痛与欣喜里，她迎来了第二个儿子。

不用再等到三岁，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反应，都在一一重现，缺乏眼神对视，听到自己的名字不会回应，语言发育迟缓……一岁零三个月，二儿子领回了同样的一纸诊断：孤独症谱系障碍。

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感觉心灰意冷，不知道应该怪谁怨谁，慢慢长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见证了她轻轻的叹息。

天亮了，孩子还会找妈妈，她笑着回应他们。

“这世上的妈妈千千万，为什么你们要选我当你们的妈妈？”她有时候会这么问孩子，孩子们也听不懂，更不会回答她，她也只是摇摇头，笑一笑。

有一天晚上，她正在收拾小儿子倒在地上的饭菜，突然听见大儿子在房间大喊大叫，她赶忙跑过去，看见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人歇斯底里喊叫的场面，儿子也许是跟他对话吧，用他模仿到的语言。她走到儿子身边，抱抱他，然后小声地、温柔地告诉他：“小迪，妈妈要关掉电视了哦。”儿子逐渐冷静下来，转身去玩拼图了。

一直以来，她说话都是这么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