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追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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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珍珠谜案

伍云召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定,总预感到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发生,却感知不到发生的具体日子,为了这不期而至,折磨得他焦躁不安异常疲惫。睡梦里头,他站在云苫雾罩的山巅,突然间脚下一滑,跌进不见谷底的深渊。伍云召苦命挣扎几下,从午后的小睡中惊醒,大汗淋淋,再也没有睡意。

后厅里有人在嘤嘤哭泣,仔细听是鱼玄女的声音。又是谁惹了爱哭的她——夫人这个讨人喜欢的贴身侍女。伍云召打心眼里呵护着她,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宠着。

他站起身轻轻走过去,看见鱼玄女一个人,正坐在梨花雕木的花窗下,伤心地抹着眼泪。伍云召故意板着脸站到她跟前,鱼玄女抬起头红着眼望他一下,又低头哭得更厉害了,像个争宠的孩子。

“明公,无双姐姐又欺负人,抢了奴家的荷花。”

伍云召哭笑不得,只好俯下身,皱着眉问:“她人呢?”

“正陪夫人在花园里午睡,奴家带您去,明公,你一定把它抢过来,这荷花从刚开成花骨朵时某就一直盯着,一天天看着长大,它可是咱园子里最美的一朵。”

鱼玄女终于找到给她撑腰的人,也不管伍云召答应不答应,趾高气扬地拽着救兵往后花园子里跑去。伍云召半推半就,只好由着她。

花园里莲花池中央的凉亭里微风习习,甚是清爽,伍夫人正搂着还不满三岁的公子伍登,和衣躺在竹床上小睡。旁边侍女无双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莲花,坐在亭子边的青石板上,光着洁净的双脚,戏着那一汪清凉的池水。

鱼玄女见夫人已经睡着,怕惊扰了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嗔怒地望着无双,手指比画着让她到远处说话。伍云召浅坐到夫人竹床旁边的石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小丫头猜哑谜一样的斗嘴。

无双显然并不惧怕鱼玄女搬来的救兵,还故意逗她似的把手中的莲花摇动得更加厉害。鱼玄女急得直跺脚,一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几乎又快要哭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向这边急步走来。站在莲花池边,见有女眷,他远远地立在那儿,不停要向池水中央的凉亭张望。

那是长史焦方。伍云召见他面露焦急的神色,于是站起身,示意无双和鱼玄女不要闹,照顾好夫人和小少爷,他自己沿着曲折蜿蜒的回廊往回走。

无双终于把盛开着的粉红荷花递还给了鱼玄女,笑着贴在她耳朵边,轻声耳语:“你的焦长史来了,某好害怕呵。”

鱼玄女脸一红,伸手做撕无双小嘴的模样。无双早有准备,话一说完,就灵巧地闪身躲开。

“姐姐不要开玩笑了,没有的事,”鱼玄女红着脸解释,“某已经跟夫人说过了,奴家不喜欢他。”

伍云召对焦方挥一下手,示意他到书房说话。焦方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凉亭里的鱼玄女,见她并没有冲这边看过一眼,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书房里,焦方直言对城内李大户珍珠失窃一案的看法。他刚刚实地勘查过,李大户的寝室内其他东西完好,独独丢了那颗名贵的珍珠,的确有几分蹊跷。

李大户的卧房分内室与外室,他所怀疑的偷珠人,张冯氏的两个小儿虽生性顽皮好动,代母亲送水到卧房之内,却也只能进得外室。而珍珠放在内室,他们当时根本就不可能看到,更不要说偷。李大户显然有诬告张冯氏儿子精精和空空的嫌疑。

伍云召听了,不禁皱一下眉头。失珠之前,除了李大户之外,也只有精精和空空进过那间卧房,李大户的仆人也都做了实证。难道是李大户奸守自盗,然后又来诬告他人?可他诬陷的对象也只不过是穷人家的两个小孩,并不能榨出油水。但凡事不能妄断,案件没有侦结之前,精精与空空的嫌疑还是最大。

焦方点头称是,他仔细察看过李大户的内室,其西墙有一扇窗。焦方怀疑有人趁李大户午睡的空档,从窗户外边进来盗走珍珠。李大户说绝无可能,事情发生在白天,他的窗户当日没有打开过。

窗户外边生着一簇开得正艳的月季,远处一片茂密的林子,然后就是李大户家高高的院墙。窗下种花卉的土质很是松软,前一天晚上还有大雨,毁了证据也有可能。但部分在雨棚之下松软的干土上面,并无足迹——想如果有人从上面经过,必留痕迹。也就是说,昨天午时,没有人趁李大户睡觉从窗外偷偷爬进去过。

焦方想那富人自有积攒财富的艰辛,但也不能把钱财变幻成权势,而任由着滋意妄为。穷人生活本就不容易,更不能因此而妄加评断,让他们雪上加霜。他自然十分同情张冯氏,精精和空空一家三口,加上案子本身疑点甚多,一时真的也梳理不出个头绪。他把李大户卧房里的那只茶壶拿回府衙,让仵作查验一下。

李大户口口声声说他睡得很死,不禁让人怀疑会不会茶水里有猫腻。如果真被人做了手脚,那精精和空空十有八九逃脱不掉干系。这也是焦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焦方汇报完案情离去之后,伍云召无端得眼前闪现出精精和空空两人被李大户私自用刑的惨状,不觉有些焦躁,想喝口凉茶,左右环顾却不见一个人影。正要自己起身去倒,无双快步走了进来。

“明公,夫人和少爷醒了,这会正赏花呢。如果明公有空闲的话,不妨也过去坐坐。明公成天忙于政务,总领军事民政,日理万机,却也不能因此冷落了夫人和少爷。”

如果伍云召对鱼玄女是宠爱,那么对无双却是欣赏了。无双行事作风大胆心细,且颇有见地。他冲着无双笑了笑,故意摆着官腔呵斥:“都是夫人平时惯出来的,所以你们在伍某面前才如此放肆大胆,对一个使君就是这样说话的吗?”

无双并不惧怕,不卑不亢地答道:“明公在外边是让人敬仰的英雄,在府里,在奴婢心目里,却也是一个需要顾家的男人。”

伍云召心里微微一怔,笑道:“你这些都是妇人之见。好了,不说了,夫人那儿伍某不去了,一会儿还有一桩棘手的案子要办,无双,你给伍某先倒杯茶水来。”

无双一边倒茶一边问道:“明公,什么有趣的案子不妨说来听听,好让奴家也略闻一二。”

平日里,府内最属无双懂事有主意。伍云召心想,女人的思维往往与男人大径相庭,说给她听听,或许会有什么收获也未尝不可。

昨夜伍云召被梦境折磨得几乎没有合眼,好不容易在子夜入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烦人的鸣怨击鼓声,心里有些不悦。打起精神勉强走上厅堂,长史、主簿、参军、衙役早已分站两旁。高堂之下跪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其状甚是可怜。

那妇人匍匐在青砖地面上不停叩头,声音嘶哑地哭诉,要使君做主,她的主人李大户快要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打死了。

伍云召看着堂下显得突兀粗鄙的妇人,心里微微觉得不快,示意她站起身来,慢慢说。在南阳城内,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草菅人命。

妇人只是一味地哭诉,要伍云召为民做主。头磕在青砖地上嘭嘭作响,几乎叩出血来,却是不敢抬起头,不要说站起来了。

伍云召屡次要她起身,她仿佛没有听到。一旁的焦方不禁有些心烦意乱,直起身子,大声断喝:“站起身来。”

此类案子一般都由焦方主审,伍云召只是坐在那儿,需要的时候,发发话而已。

妇人终于被大堂的威严震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时拘谨地说不出话了。伍云召示意焦方搬张椅子让妇人坐下,妇人说什么也不敢挨着板凳,一直挺着身子。

妇人的话啰啰唆唆,支离破碎,费了好大劲,堂上的人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妇人叫冯张氏,是城西恒安坊李大户家浆洗衣服的佣人。张冯氏因丈夫过世,就恳请李大户收容她的两个孩子精精和空空,留在府上做些乱活儿,不要工钱,管吃住就行。

昨日午时,本应张冯氏去李大户房中送茶水,她一时困倦,就让两个贪玩的孩子代劳。不想李大户在午睡醒来之后,发现那颗刚买的价格不菲的珍珠不见了。据他回忆午饭后自己在卧室内把玩欣赏,不知不觉间睡意袭来,就把珍珠放到礼盒里面,自己趴在桌子旁边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桌子上只剩下一只空盒子,里面的珠子不翼而飞。

李大户当时大为惊慌,这可是夫人回城外娘家之前,在东海明珠居定下的一颗极其昂贵的珠子,如果过几天她回来,发现珍珠不见,还不骂他个狗血喷头。这李大户本来就是靠丈人家在白河的船渡发家,极为惧内。

他忙召集所有家里人,逐个询问珍珠的下落。问来问去,整个午时,仅有精精和空空两人进过他的寝室。

精精和空空当时也承认,但他们声称仅仅只是到过外室,把茶水放在那里就离开了。外室与内室之间还有一层幕布帘相隔,他们不可能看到内室里面有什么东西。再说当时李大户还未曾睡着,正是他自己发话,让精精和空空把茶水放在外边,不要进入内室的。

李大户可不这样认为,他认定精精和空空偷走珍珠。他们在外室保不定偷看到了内室的状况,于是起贼心贪念。然后,趁他李大户熟睡之机,偷走了名贵的珠子。

精精和空空拒不承认。张冯氏也替两个儿子作证说他们虽然生性顽皮,但是决不会去盗窃别人的财物。李大户根本不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当时恼羞成怒,让下人把两个孩子绑起来,气急败坏地吊到树上,严加拷问,直到招了为止。

精精和空空年纪虽小,却很有骨气,咬紧牙关一直坚称没有见过那颗珍珠,更不要说偷了。这让李大户火上浇油,大为震怒,任张冯氏怎么跪下求情,就是不依。指示下人使劲用鞭子抽打,他就不信这两个小孩身子是用牛皮做的。

折腾到天黑,精精和空空被打得气息奄奄,依旧坚持不曾偷过东西,东家的一根鸡毛也没有拿过。

李大户着实没办法,但还是不肯让下人把精精、空空放下来,说让他们吊在树上过夜,如果明天还不招的话,就要了他们轻贱的狗命。至于珍珠的下落,如果查不出来,全府上下所有人都逃不出干系,每个人兑钱也要再给他买上一颗一模一样的。

当天晚上,人人自危的家奴就给张冯氏出主意,眼见精精和空空性命不保,马上还要殃及每一个人,不若你去官府求救,让衙门给一个公正的审判。

有人当即悄悄放张冯氏出去,她一路跌跌撞撞奔到府衙门口,天还没有大亮。张冯氏不敢上前敲那威严的朱漆大门,只身蜷缩在角落里,眼巴眼望,直到大门刚一打开,她就连滚带爬地进去了。

……

讲到这里,张冯氏又一次匍匐在地,哭泣着说道:“明公,眼看俺那两娃儿就没了性命。”

伍云召听完,心里虽是沉痛不已,一时却也真伪难辨真伪难辨。他看了看身旁的焦方。焦方出列一拱手,道:“明公,不妨传李大户等人当堂对质,只他私设公堂这一项就已经触犯了法令。”

伍云召点点头,刚想发话,忽见一群喧闹的人流涌进衙门,往大堂这边走过来。

张冯氏一见走在最前面的人,浑身发颤,恐惧地叫着:“明公,他就是李大户。”

李大户带着一干人也来告状。走在最后面的两个下人,抬着一副破门板,上面赫然躺着两个身体瘦小遍体鳞伤的孩子,正是精精、空空。

张冯氏看见两个孩子,立刻滚爬着扑上去,凄声呼叫。精精和空空勉强睁开无神的双眼,望着母亲,挣扎着想起来,但早已经没了气力,动了两下,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长一岁的空空抻出干瘦的左手抓着母亲的胳膊,断续着说道:“娘,孩儿们没有偷他的东西……没有偷。”

说罢眼角已是几滴苦泪滚落下来。

李大户拱手向伍云召施了礼,转而对跪在精精、空空身边伤心哭泣的张冯氏说道:“张冯氏,是不是他们偷的,使君自有公断,你不要在这里装腔作势,博诸位明公的同情。”

两个小孩被打得如此惨重,焦方一股酸楚抑噎在胸口,又见李大户态度张扬跋扈,不觉有些恼怒,愤然说道:“李大户,暂且不说精精、空空是否偷了你的珍珠,单单你私设公堂,就已经有罪。”

焦方示意衙役上前给精精和空空仔细验伤。

李大户一看架势,不觉心里一惊。毕竟见过大世面的人,变通能力极强,他忙上前两步,深施一礼,说道:“明公,原谅小民的失礼,只因这珠子是内人珍爱之物,刚刚花重金购来就丢失不见,李某一时气极,下手过重,望明公见谅。”

“这丢珠后的心情就犹如人行走在路上,见一蛇从道旁窜出挑衅,为护家小,想那人必去打蛇。本一击就可把蛇打死,可他会打上不下十遍,百遍也是有可能。不是恐蛇不死,实在是爱护家人之心而做出的过激行为。同理,诸位明公,李某只是爱珠心切,下手不免有些过重。”

伍云召一直注意观察着李大户,见他说话之间,时不时用余光偷瞟自己,透着世故与精明,不禁对他厌之更甚。李大户见伍云召并不作答,忙又扭头对身后那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管家示意,要他拿出一两银子质于公堂之上,权做精精、空空的医药费。他声称,如还不足,待用完后再补,另外,他要管家写一份参与动手打人的名单,呈于堂上,如果这两个孩子有什么不测,名单上的人任由使君发落。

管家阿大是何等聪明之人,高声在堂内宣道:“银子一两,名单一份,某这就办好。”

李大户和管家在大堂之上一喝一和,如同在演双簧。他们用意很明显,就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李大户是一个明是非懂法理之人,如果焦方再对案情弃之不顾,本末倒置地追问他的过失,就是衙门的不对。

李大户又把失窃过程陈述一遍。和张冯氏说的大同小异,基本吻合,只不过,他一口咬定偷走珍珠的就是精精、空空两人。

“明公,李某决不会监守自盗,如想诬陷他人,也该找一户殷实之家。若不是这般肯定,李某也决不会对他们下此狠手。本想报官由使君决断,但想到伍使君身兼数职,总领南阳军政民事,平时公务繁忙,李某就着想自己能处理就不给使君您平添麻烦。实在没有想到两个泼皮小孩顽固不化,加上丢失珍珠心情本就烦躁,于是下手有些重了,望诸位明公海涵。”

焦方听李大户的分析句句在理,一时也找不出纰漏,他盯着躺在门板上的两个孩子,严肃地问道:“你们拿没拿李大户的珍珠?”

精精和空空两人虽受百般痛楚,神情仍旧刚烈,不约而同地都摇了摇头。

两个孩子非常肯定地说送过茶水之后,就到后院林子里捉蝉,他们一直待在那儿,一直到被找着诬为偷珠人为止。当时,院里的人基本上都在午睡,可惜没有人能证明他们两人话的真伪。

“还有谁看到你们在后院的林子里捉蝉?”焦方问。

精精、空空想了半天,也没能说上来一人。张冯氏一边焦急地提示催促:“好好想想,跟明公说还有谁能为你们作证?”

精精迟疑了一下说道:“有一个,可,可是我们不认识她。”

空空补充道:“……对,对,明公,想起来了,在林子里我们碰到一个穿翠绿色衣裳的长发女子,可是她看见我们一闪就不见了。”

焦方精神一振,问:“看清楚她是谁没有?”

“看清楚了,只是不认识,府上也就二三十人,可从来没有见过她……”

“他们在说谎,那天家里根本就没有来过外人,”李大户愤怒地辩解,“明公,这一点您可以问问府上的其他人。”

精精、空空抢着说道:“明公,是真的,她有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碧绿色的衣服,神仙一般的俏模样,要是让某再看到,一定会认出她的。”

李大户一再肯定昨天没有陌生人来访,更别说是位女子,他哭丧着脸道:“明公,不怕您笑话,李某十分惧内,这几天内人回了城外的娘家。不要说昨日来个女子,就是来个男人,李某也得打开窗户与他说话,以求证明清白,这实在是源于恐惧内人回来后查问近几日李某的动向。”

焦方询问了李家的几个下人,都一致说昨日没有外人来访,除了那个送珠子的伙计。但东海明珠居的伙计刚好在门口遇见李大户,直接验货交割,并没有进门。另外,后院虽有一个便门,平时很少有人进出,总是紧锁着,钥匙放在李大户的卧室里,不可能有外人从后面进来。

形势对精精、空空极为不利,张冯氏只是哭诉,也拿不出实据来证明两个孩子的清白。焦方一时有些作难,不知道如何判定,看天色已近中午,于是让李大户一干人先回去,待他午饭后会去勘查现场。焦方又让衙役拿着李大户的一两银子,由张冯氏跟着,先带精精和空空去药铺疗伤。

……

无双听完伍云召的叙述,想了半天,小心说道:“明公,以奴家的看法,目前确实是精精、空空嫌疑最大,如果证明壶里的茶水让人做了手脚,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他们所为了。”

“这也是伍某担心的,他们甘愿吃这么多苦,就是为了一颗珍珠。”伍云召叹息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他俩还只是个孩子。”

“明公,他们背后有人指示也说不定呢。”无双分析道。

“这个……这个,也有可能。”伍云召迟疑了一下,想到可怜的张冯氏,真不愿意把她和一颗珍珠联系在一起。

正当两人胡乱猜测之际,有下人进来说朴仁礼到访。无双一听朴仁礼,立刻笑逐颜开。

“朴老爹又带回什么新鲜玩意了?”

朴仁礼是一名高丽商人,在南阳城经营皮草生意,兼营东海珠宝。他住的那处大宅院和伍云召府坻相邻,本来均属于府衙。但不知什么原因,二十多年前让一任刺史从花园的一处分开,辟出三分之一独立形成一个院落,几经易手,三年前让高丽商人朴仁礼花重金买了下来。

朴仁礼本以为此宅院毗邻刺史官邸,一来好抬高身价,二来好走上层关系。不曾想没住上半年,他就慌慌张张找到伍云召,开始并不说明来意,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朴仁礼才肯开口:“明公,朴某那宅子里闹鬼。”

伍云召哑然失笑,回答:“你是读儒家经典长大的,至圣先师孔子对鬼神向来是存而不论的,你却在这里宣扬。”

朴仁礼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地声明他确实看见鬼了,还是个白衣女鬼。他一定要让伍云召有空去他的宅院里察验。朴仁礼还嘱咐伍云召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如果传出去,会影响到他的清誉和生意,还有他的房产价格。

伍云召应邀去了一趟,仔细勘查了他的宅院,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后不了了之。再后来,朴仁礼借口为远在高丽的母亲祈福,恭请有名望的法师,在家里开坛作法,请了镇宅的金刚菩萨,才好像安静下来了。

此次的贸然到访,伍云召有些意外。朴仁礼面色苍白,张皇不已,走进书房,见无双也在,依然控制不住紧张的表情,说话有些哆嗦:“使君……使君……”

无双知趣,本来想打听朴仁礼店内有什么新货,看他的样子,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欲言又止,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太合适,于是施礼告退。

“你去看看夫人,说伍某有事不能陪他们。”伍云召叮嘱了无双一声。

朴仁礼瞅着无双出了门,长长舒口气,僵直着身体坐下来。

“怎么回事?”伍云召问。

朴仁礼身体突然颤了一下,好像要从一个可怕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压制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感,终于开口说道:“明公,整整一个上午朴某都在犹豫,是不是来跟您说说这件事情。朴某实在无法忍受,宅子里的鬼魂越来越猖獗,请来的菩萨也镇不住它。昨天晚上,大雨之夜,再次遇见……”

朴仁礼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依然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

“昨天晚上因为生意上的往来,朴某在城西的紫石街和几位朋友喝酒,一直到午夜时分,当时下起了大雨,行走不便,就商量着在外面过夜。有几个惧内的不敢,先行散去,朴某和另外两个朋友去了不远处的牡丹坊。不巧朴某中意的仙药女子没有在那里,当时朴某就对春花老板发怒,说朴某砸了这么多银子在仙药身上,她怎么还向别人投怀送抱呢?想这坊内的女子都是些水性杨花无情无意的势利小人,连善解人意的仙药也不例外,朴某一怒之下离开了牡丹坊。”

“就这样醉醺醺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下人开了门,想扶朴某回房休息。朴某却头疼欲裂,当时,风雨早已停息,月亮也出来了,夜色正好。朴某想去花园的凉亭里坐坐,醒醒酒平息一下情绪之后再睡觉。下人提醒天太晚还是不去为好,可朴某当时头脑发热,执意要下人扶着去了凉亭。他送来茶水就安歇去了,于是,亭里就只剩下朴某一人。”

说到这里,朴仁礼身体又哆嗦一下,惊魂未定似的。

“凉亭上朴某喝了些茶水,闻着园子里袭人的花香,清醒许多。正想起身回屋休息,突然,凉亭东边的花丛中闪过一名穿白纱的长发女子,身态飘忽,倩影朦胧。当下朴某以为眼花,定睛再看,月光之下,分明见那白衣女子在花丛之中,时隐时现,来回穿梭,宛若下凡的仙女。朴某正烦恼于当晚没有留宿牡丹坊,见此绝色佳人,一时兴起,也没有细思,就起身向她走过去。”

朴仁礼说到此处时满脸惊骇。

“当时朴某被猪油蒙了心智,单单忘掉园内闹鬼这档子事儿。那佳人蹲在花丛里,像在寻找着什么,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朴某不由得扑了过去。她显然也察觉到身后有人,猛地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脸来……天……”

“夜月映照,银光满园,朴某当时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不,不……”朴仁礼喘息几下,痛苦地说下去,“朴某从娘胎里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张面孔,像一张白纸,没有眼睛,没有眉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什么也没有,明公,那个女子根本就没有脸。”

朴仁礼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是的,朴某确定,那是一只没有面孔的女鬼。”

“当时,朴某就像被人使了法术,钉在那儿,动弹不得。那没有脸的女子裙幅一闪,没了影踪,跟着朴某觉得身后有动静,扭头看去,她生生站在朴某的后面。朴某当时就有一个念头,这下要完了。还没有等朴某撒腿跑开,她抬起长袖,在朴某脑后轻轻一拂,刹那间,朴某什么都不知道了。”

……

“后来呢?”伍云召认为朴仁礼沉溺在他喝醉之后的幻觉中,出于礼貌,耐心让他说完。

“朴某再醒来已经躺在床上。老管家和下人们围坐一旁,见朴某慢慢醒过来,他们都松一口气的样子。管家告诉朴某昨晚某喝醉,倒在园子里花丛中睡了一夜。朴某心里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可又不能明说出来,只好将错将错,说自己记不清楚,确实是喝多了。”

“使君,每每有下人说晚上在宅子里遇到过不明不白的陌生人时,朴某都训斥他们说无中生有捕风捉影,朴某自己怎么能说宅子里闹鬼呢?好让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散布谣言,搅和经营,败坏朴某的清誉吗?他们巴不得出这样的事情。朴某只能悄悄地和使君您说,求助于您,劳烦您再亲自勘查一番,看看其中的端倪。”

伍云召听罢,思索良久问道:“会不会是你生意上的对手,故意做了手脚,暗中整你?”

“明公,起初朴某也这样认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反倒不怕,他再闹,也不过是人吓人,可昨晚的事情发生之后,朴某就不这样认为。这次看得真真切切,她确实是一个没有面孔的人……不,不是人,是女鬼。”

“女鬼?”伍云召解释道,“鬼神之说世人多有议论,但每每证明这些多是虚妄缥缈子虚乌有。以伍某之见,你昨天的确是喝多了,你怎么可以拿你醉酒之后的幻觉来当真呢。”

朴仁礼霍然站起来,面色通红,辩解道:“难道明公也不相信朴某吗?”

伍云召示意他坐下来,说道:“好了,朴老爹,等伍某处理完一桩案子,晚上再去你的宅子如何?”

朴仁礼的脸色才慢慢平复,他从怀里掏出一条雪白的貂毛围领,小心放到伍云召身边的桌子上,透着一股子商人的世故精明。

朴仁礼说道:“这是长白山的精品,也只有伍夫人能配得上它。”

伍云召脸色一沉,说道:“朴老爹这是做甚,你也不是不知道伍某的规矩,快拿走,别因此断了两家的往来。”

碰了一个坚实的钉子,朴仁礼脸又腾得红了,讪讪地把貂皮围领放回怀里。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皮领确实暖知,他已经是满头大汗。

“你也知道伍某的为人,可为何每每都要如此,世道艰辛,行商不易,却也培养你们附会权贵的市侩,朴老爹,以后不要这样,”伍云召见他收回,脸色才缓和下来,“对了,伍某想一件事,你的东海明珠居是否卖过一颗珍珠给李大户?昨天送的货吗?”

朴仁礼回答:“卖过。凡大宗买卖,朴某都十分留意,那颗珠子是他夫人定购的,昨天朴某派伙计专门送去,使君怎么问起这事?”

“是这样的,他的那颗珠子不见了。”

朴仁礼吃了一惊,道:“那珠子值六两黄金,极其名贵,怎么刚送过去就不见了呢。”

伍云召把丢珠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又说一遍。朴仁礼听后,一时也理不清头绪。

“使君,因为生意上的来往朴某和李大户多有接触,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并且十分惧内,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不是失珠心切,朴某以为他没有胆量对疑犯下此毒手。”

“噢,你也这么认为,看来证词越来越对精精、空空不利,说说你还对李大户了解点什么?”

朴仁礼低头想了想,道:“使君,朴某就讲些题外话,这李大户虽然十分惧内,可他相当好色,暗中有相好的在外边养着,只不过行事隐秘,他那屋内的悍妇蒙在鼓里罢了。”

“还有这事?”伍云召颇感兴趣。

“是啊,牡丹坊里朴某也不是只见过他一回了。”朴仁礼为掌握李大户这点小秘密颇为得意。

两人正在闲谈,无双又快步走了进来,刚到门口她就问:“那个朴老爹还在吗?”

无双看见朴仁礼正端坐桌前,便拍拍胸口,笑着说道:“还好没有走,夫人让奴家问问朴老爹皮草怎么保养,这大热天的,雨水又多,潮气还大,皮草都发出怪味来了。”

朴仁礼看着无双,佯怒道:“无双,朴某有这么老吗,老爹老爹的,就是有办法也不会说于你听。”

无双笑道:“老爹是对您的尊重,别人想让无双叫上他一句,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话语间把朴仁礼无形中抬很高。朴仁礼明明知道这是无双的玩笑话,却也觉得十分地舒心受用。他在腰间一摸,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只锦囊来。

“无双女子好福气,老爹这里刚好有点出自爪哇的樟脑,你不妨让夫人放到装皮草的箱内试试,还有就是装皮草的箱子放得高一些,尽量不要接触地面,箱子四周的地面上撒些生石灰,尽量保持房间内部干燥……”

朴仁礼说起皮草来滔滔不绝,大有倾囊相告的诚意。无双一一记在心里。

朴仁礼说到最后,问无双:“朴某那间小铺面有新来的高丽胭脂,你不带鱼玄女过去试试?”

无双一听,欣喜地叫着:“好啊好啊好啊……”

伍云召笑道:“你又宠她们两个,小心惯坏。”

朴仁礼诚恳地说:“使君,看到她们两个,就不由得想起朴某远在高丽的儿女,已经和她们一般大,您就允许朴某心疼她们,以解某对儿女的思念之情吧。”

“今天下已经太平,你为何不接他们过来呢。”伍云召问道。

朴仁礼望他一眼,踌躇半天,方才开口:“使君,有些话不能明讲,您认为天下已经太平了吗?”

伍云召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也就不再说下去。

这时远处的厅堂传来鼓声,朴仁礼忙站起来,躬身告辞,伍云召送出门外,说道:“朴老爹,晚上伍某去你家回访。”

朴仁礼会意地点点头。

伍云召目送朴仁礼,刚要去大堂,不想天空中一只小鸟叫着飞过,经过他头顶时撒下几滴鸟粪,伍云召避闪不及落在了肩头,他不禁骂了一声:“可恶。”

无双眼尖早跑上来用手帕擦拭,触碰到伍云召的肩头,她心里突然一跳。伍云召见无双面若桃花,娇喘连连,脸上还出了一层细汗,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关切地问了一句:“无双,你去歇着,伍某自己来。”

无双从幻境中惊醒,心里泛起一阵细碎的忧伤。他是百姓敬仰的使君,奴家只是一个身世飘零的小丫头,怎么能有这非分之想呢。能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跟着他守着他侍候他,奴家已经满足。

“您别动,奴家来,”无双急忙说道,“明公,咱园子里树上的鸟巢也太多,不如捅它几个——这些鸟儿无法无天,刚才奴家在夫人的房间里,还看见一只乌鸦飞进去,幸亏奴婢和鱼玄女赶得及时,吓着世子可怎么办。”

伍云召一听乌鸦,心里很是不喜,说道:“明天,你找人捅了它,可不能毁其他的鸟窝。”

无双笑着说:“明公放心,奴家知道。”

正在说话间,焦方匆匆地走过来,面色极是凝重。伍云召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公,茶壶里被人投有麻沸散。”焦方无可奈何地说道,这无疑宣判精精、空空和他们背后的人暗中做了手脚,不是他们偷去价值不菲的珍珠还能有谁?

“知道了,”伍云召顿了一下,问,“仵作来没有,一会上堂作证。”

“已经在堂上候着,某这是抢先过来跟明公说一声。”

三个人闷声不响,各怀心事地往大堂走去。大堂后面无双帮伍云召唤上官衣,她小声请求道:“明公,天气炎热,您就答应让奴家去堂上,给明公在一旁扇风乘凉。”

伍云召笑道:“你是对这案子好奇,也想看看堂审过程吧。”

无双脸色一红,显得分外妖娆。

“明公您就依奴家吧。”

“在堂上只许听焦长史审案,不许说话。”

“奴家凡事依明公您的。”

大堂之上,一班衙役分站两旁。李大户和管家阿大还有三五个证人一干子立在大堂门外,恭候召唤。大堂另一侧,张冯氏心怀忐忑地站在参军司马超旁边。

伍云召坐定,威严地扫视一圈。焦方肃然道:“唤李大户。”

李大户一伙应声弓着身子小心进入大堂。李大户还是一脸苦相,跪下来,悲伤地说道:“使君,请您快做出一个明断,李某的……内,内……人,马上要回来了,李某可怎么办呀。”

说完他竟不顾大堂内外的看客,突然嘤嘤地哭起来,像个伤心的小孩一般。他见没人拦挡也没有人上前关心询问,干脆又放声大哭。

伍云召看一眼焦方,问:“精精,空空呢。”

“回明公,两个人伤势严重,还在医治,张冯氏一切代劳,如有传讯的必要,焦某这就让人去把他们抬来。”

“算了,事实基本已经清楚,等堂审过后,自会向他们问询清楚,你继续审案吧。”

焦方转向李大户问道:“你敢肯定当日除精精和空空两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进过你的卧房?”

“是的,明公,下人可以作证,当时他们都在前院里休息,没有看到过外人进来。”

焦方望着李大户身后的那一干人,厉声问道:“你们能肯定除了精精和空空,再没有其他人进过李大户的卧房吗?仔细想想,你们应该清楚作伪证的后果。”

那一干人回答的倒也干脆:“明公,除了精精和空空,没有看到过别人进出过某家主人的房间。”

焦方望着张冯氏,说道:“张冯氏,你上前来,焦某有话问你。”

张冯氏小心走到大堂中间,屈腿匍匐下来。

“张冯氏,事发当日,本该是你在午饭之后去给你家主人送茶水,对吧。”

“是,明公。”

“但你说你一时疲惫,让两个有些贪玩的孩童代送,是不是?”

“是,明公。”

“在两个孩子走后不久,你趁着院内所有人都在午睡的空档,偷偷地潜入到你家主人李大户的卧房之内……”

张冯氏惊恐地叫起来:“不,明公,不是这样的,奴家没有进入过某家主人的房间……”

焦方抬手制止张冯氏的辩解,说道:“你听焦某把话说完,这只是一个假设,你又何必如此惶恐。”

“因为时逢中午,天气又有下雨前的憋闷与燥热,李大户在午睡时并没有关门,所以你轻易进入到卧室里面……”

“不,明公,不……”张冯氏伏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哭泣不止。焦方示意衙役扶她起身,强行把她按坐到一旁的一张硬木椅上。

“张冯氏,你进到内室之后,一眼就看到趴在桌上熟睡的李大户,令你更加惊喜的是,那颗你梦寐以求的珠子竟然就放在他旁边。在此之前,当天的早上,高丽东海明珠居的伙计送珠之时,你刚好在门口洗衣裳,目睹了你家主人收珠的全过程,贵重的珠子让你起了非分之想。你趁李大户熟睡之机,从容地盗走珍珠,对不对?”焦方突然厉声喝道。

可怜的张冯氏当时从椅子上滑落地面,像一摊烂泥,双眼无神,像失去了魂魄。

焦方又道:“对于一个正常人,面对如此贵重的珠宝,他不会在没有珍藏好的情况下,就无故睡去。李大户,你把珠子放在桌上弃之不顾,自己在一旁呼呼大睡,你觉得正常吗?焦某知道你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绝不可能这样做。”

李大户恍然大悟,惊呼:“明公,您这一说,也让李某想起来,昨日怎么就那般瞌睡,当时也有一些纳闷地,却又说不出个中的缘由。”

“你如此熟睡,这完全是因为有人给你下了迷药,故意让你沉睡不醒,她好趁机偷走名珠。”

堂下一片哗然。张冯氏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瘫坐在地面上,任由焦方分析下去。

“仵作,你把李大户内室的茶壶的察验结果一并说给大堂之上所有人听。”

仵作施礼之后,面无表情地陈述:“茶壶壶壁上残留有麻沸散,饮此茶水的人会在半刻之内昏迷,约三分之一个时辰后醒来,一切行为皆恢复正常。此药并无明显副作用,药物起效其间,当事人呈昏迷失忆状态,事后不清楚发生过的事情。”

李大户听到这里,跳了起来。

“明公,李某明白了,原来某收养了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小心中了这个内心狡诈的恶妇的道儿。”

焦方不动声色地继续分析:“不妨做如下设想,张冯氏无意之间看到门前交割的珍珠,暗起贪心,于是趁送水之机暗下麻沸散。毕竟一个妇人家,心里有鬼,忐忑不安,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来,就想到两个不明真相的孩子。利用他们,把茶水送去之后,趁李大户熟睡之机,张冯氏悄无声息地潜入室内,偷走珍珠,同时,她又倒掉剩余的茶水。如果焦某没猜错的话,她一定是把茶水倒在窗户外边的花丛之中,可惜昨天晚上发生一场大雨,冲刷掉证据,不然,一定会在那里的花丛中能找到蛛丝马迹。”

李大户惊喜莫名,双膝跪下,一边叩头,一边说道:“明公真神人也。”

焦方盯着张冯氏,道:“可怜的精精、空空,他们怎知道其中的玄妙,代你这狠心母亲受过。张冯氏,现在,你快快说出珍珠的下落吧。”

张冯氏茫然四顾,良久,悲愤地说道:“明公,您分析得真好,可这不是实事,奴家没有偷主人家的珠子。”

焦方不觉有些愠怒,喝道:“你这奸诈妇人,如实招了吧,一定要动刑吃些苦头你才坦白。”

张冯氏凄然一笑,道:“明公,您的推断看起来合情合理,却也不过是些主观的臆想而已,茶水里让人下药也许是实事,可有谁亲眼看到是奴家干的?再说一遍,奴家从来没有想过偷珍珠,更不曾去偷……”

焦方勃然大怒。

“你这泼妇,不要逼焦某用刑。”

张冯氏面色惨淡,扶着椅子慢慢爬起来。

“明公,小民说什么你能信呢?只是奴家那可怜的孩儿,祈望明公怜惜。”

张冯氏的话莫名其妙,堂上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明公,奴家没有偷主人家的珍珠,从来都没有,就让小民把心掏出来证明清白吧。”话音刚落,张冯氏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猛地刺向胸口。

无双吓得尖叫一声,焦方急忙抢身去夺,为时已晚。张冯氏胸口一股鲜血如箭一般喷射出来,无休无止地落入大堂的青砖之上,又如蚯蚓一样顺着砖缝,钻到地下。

伍云召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神情狼狈指着张冯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另有隐情?焦方怔怔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张冯氏。一个人宁愿去死,也不愿承认偷盗的罪名,是哪儿出了差错吗?焦方上堂以前还相当自信,想着案子一定会圆满具结,却不曾想这妇人如此刚烈。

“快抬她去医治。”慌乱中无双带着哭腔说道。伍云召也恍然醒悟,道:“快,快去医治。”

立刻上来几名役卒,七手八脚抬着张冯氏往外跑。张冯氏的自杀,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说话,大堂之上,瞬间变得冷清,声息全无。

忽然,大堂外一阵喧闹,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闯进来。

中年人步子踉踉跄跄,神色慌张,还未进入堂内,已结结巴巴开口说道:“使……君,大事不好,杀……人了……不得了……,杀……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