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夺安州（五）
岑炳亦看见了贼人的顽强。
即便大水已漫灌坞堡，即便水里处处是尸首被冲得上下翻滚，亦有不少贼人于高处四下呼告，集结一处。
岑炳实难想象，若他们还有空隙抬眼瞧一眼对面，数千军卒个个手持利刃，枕戈待发，随时预备冲进来血洗坞堡，到底是哪里来的顽抗决心！
大水漫灌了整一日，水势消去。毕竟只是筑坝拦水，并未另开堤口，只够灌一日。
周庄水深三尺上下，浅处没小腿，最深处可没人头。渠道引水，部分漫至他处，大半引往了周庄。正值寒冬腊月，加这些水，足够了。
水面上飘满了牲畜与人的浮尸，水边冻死的亦不在少数。多为妇女老幼，壮丁只少数，大概仍聚集在坞堡内某处，预备做临死前最后一击。
只一个时辰放水，刚露出地面，岑炳令下，众将士分从三路杀入坞堡。
……
回安州城，岑炳先往蔡州发去捷报，并请授朱武为安州刺史。
朱武仍滞留军中，以防范周通北返为要务，政务打理，一并由岑炳操持。
先要处置降将降卒。
前后共收拢安州降卒溃卒千六百人。
三种处置方案，一杀之，二纵之，三收之。
首先排除第一种，非到万不得已，岑炳不愿杀降。既有污名声，也于心不忍，更认定此举乃是浪费人力。当下来看，非只粮秣钱帛，人力亦是紧缺资源。只人力不似粮秣钱帛那般死物，人心难断，是友亦是敌，可载舟亦可覆舟，需小心妥善调配。
纵之亦不妥。上千人降卒，全是壮汉，且久历行伍操持兵刃，敢放回乡间，要么聚众为盗，要么南下再寻周通投效，俱是不利。
唯有收之。
收之亦有两途，或打散后编入各都，或另建新都。
各有利弊。建新都利于快速稳定人心，却不易掌控，亦有故旧串通再为贼之忧，编入各都当可起防范之用，却易招致军内矛盾，随州籍与安州籍军卒互生嫌隙，酿成大祸。
权衡再三，岑炳决定拆散降卒分编入各都。
先由佽飞狗子来挑骑卒，余下三都每都收三百军卒，再收百人为辅兵，再余下之人遣返回乡。每都只派名额，由副将十将们自己来挑人，算是预先为他们搭建情感桥梁，以便日后和睦相处。
此外，岑炳亲赴各都，先与都中诸将嘱托再三。前两月至关重要，定要安抚好降卒们情绪，勿要生事端，亦要与部下将校交待，今既同军效力，要一起上阵杀贼，同袍情义，万望珍视，切不可因投降而来便心生歧视，军中只凭战功来说话。
再召集各部数百降卒面谈，讲述军中规矩，自己掌军一日，便奉行军令之下平等待之，不必心存芥蒂。另询问有无难处。若只是衣食上的困难，岑炳当场解决。有降将提及原军内已欠俸三月，虽是他们侍奉安州时的旧事，岑炳亦令人取来钱帛，当即发放两月薪俸，一月为补偿安州所欠，一月为预支，以彰仁义。
如此一番，各都收归降将降卒后平稳过度，几无风波。
然岑炳仍不敢大意，再将三都分驻各地各营，勤事操练。这也是他自七星寨里得来的经验，当人疲于身体劳累时，便没有精力再生旁事。
降将降卒之外，许存自行招募了众多军丁。
其营原只百人，如此已膨胀至五百来人。也难得许存过人之能，领五百人于他而言毫无难处，从未有过任何风波，五百人自上而下俱对他服服帖帖。
许存通晓军中规矩，知军中忌讳。他并非岑炳亲信部从，今一入安州便大肆扩张己部，难免有拥兵自立之嫌。故欲遣散部众二百，只留三百人，如此再报与岑炳，当可少些猜忌。
岑炳闻之，寻来柳脩业道，许将军胜而不骄，行事懂得前后观瞻，懂得收敛行迹，实大将之才，遍观军内将校上百，再无二人。只把岑某瞧得太小气了些，莫说五百人，便是五千人五万人，许将军领的兵马越多，岑某越是高枕而卧，何故遣散？
柳脩业自会把岑炳的话转述许存。
“俺又闯祸了？”许存听罢，一时无措。
柳脩业宽慰道：“使君说起将军时，眼角含笑，似有得意色，全没有责怪的意思。还夸赞将军智勇双全，胜而不骄，全军再无人可比，将军当欣慰才是。何来闯祸一说！”
“谢使君谬赞。”许存先随口应道。
其实二人相较，柳脩业心直口快，远不如看似粗犷的许存心思深沉，许存早听出了岑炳的话外之音：“依先生见，那俺是遣散部众，还是全领五百人？”
柳脩业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全领五百人。使君已明言，你领的越多，越得他欢心，何须顾虑！”
“先生教诲的是。”
许存话虽如此说，却仍觉不妥。
他久历行伍，知晓私揽部众最易招长官猜忌，可不似柳脩业说得那么简单。还是得亲自去探探岑炳的口风。
后两日，借旬假得闲，许存赴城内衙府拜见岑炳。
入府，得传召直入大堂，却见朱武、李季方、逄公举、周千几位将官俱在，似在商议南边的战事，许存避嫌，忙要退去花厅等候。
却被岑炳叫住：“许将军来的正是时候。”
许存只得止步，与岑炳、朱武等人一一见礼，再谢罪道：“末将唐突，望使君、朱公、军正、诸将军见谅。”
“都是自家人，想来时便来，想去时便去，说甚唐突之类生分话。”岑炳邀指一空位，示意许存坐下说话，“正有一事当告之诸位，此行安州，若论功分赏，许将军当领头功。”
许存如何敢受，况且克安州、降云梦也确无他尺寸之功，忙要起身推让。却被岑炳隔空一挥手，止住了。
朱武、李季方等人都点头应和：“当许将军领头功。”
许存只觉坐立不安，心中惶恐又惭愧。
不料岑炳继续道：“军中向来有‘突将’一说，非勇武绝伦之人不可任。依我看，这‘突将’一号，亦当授与许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