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武关道
“此去长安,需经武关,翻秦岭,再经蓝田关,溯蓝桥河而上,绕芦山上七盘岭,过南灞桥后西行方可至长安,这其中的关、岭、山、河,险峻异常,没有一处是易与之地。”
陈岺口中形容的武关道,让王统和窦苟听得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路途遥远艰险,但没想到真的这么艰险。
王统奇道:“岺公为何对周国地形如此熟悉。”
陈岺道:“我三十年前乃南朝斥候,虽说从未攻至北地,但地形也算是背得滚瓜烂熟。”
既已决定往长安,窦苟便恢复开朗心性,笑道:“那可甚好,有岺公这指路明灯,吾等自不会多走冤枉路。”
“莫拍马屁,赶紧找找,看这些死人身上有什么可用的东西。”陈苓笑骂一句,转过头来问王统:“统,你可会骑马?”
王统正在解侍卫身上的弓和箭囊,回头答道:“学过,能骑,但未曾跑起来过。”
陈岺把北齐骑士遗留下来的那四匹马一一牵了过来,在马车上取了些草料喂了,道:“路途遥远,若要赶路,马必须轮换,窦苟御车,我和你一人一骑,再牵一骑,此行当无忧。”
事已至此,不擅骑,硬着头皮也得骑,王统和陈岺两人换上侍卫的衣物,由窦苟御车,一行六人,乔装成探亲的士族家眷,匆匆赶路。
几人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一路上避过城、郡、县,尽挑些偏僻小路,虽然曲折,但在老斥候陈岺的反复探路、带路下,居然没再遇到什么波折便出了荆州地界,进入了武关道。
武关道开辟于商末周初,连接关中盆地和南阳盆地,一直是长安经蓝田、商州通向南阳、穰城、江陵以至于江南和岭南的一条交通要道。
因此,作为前往长安,或者离开长安的京畿要道,武关道上多是往来游历的文人墨客和远途贩运的商队。
骑在马上,望着走在前面的一支四五十人的商队,王统问陈岺:“岺公,这些商队都是去哪儿的?”
“大多是去往南朝,往南方运去北方的纯种名马,再把南方盛产的羽、革、皮运回北朝售卖,甚至是产自海外,经岭南流入的玳瑁、玛瑙、琉璃、水晶等,这些奢侈品在北朝都是畅销之物。”
陈岺英挺地骑在马上,多日来纵马驰骋,让他仿佛找到多年前做斥候时的感觉,整个人都精神奕奕。
王统不解道:“马匹不是战略物资吗?为何还能经这武关道将良马运至南朝?”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商贾背后站的都是各国的士族、王侯,这些向来自诩清贵的士族王侯,表面鄙夷商事,暗地里却官商同营,利用自己官员的身份,士族地位,谋求商业上的利益,这些良马,能换回供他们享乐的金银财货,焉有不卖之理!”
这时,商队里一个骑马的中年男子忽然高声喊道:“大家打起精神,前边马上就到峡谷口了,这一带常有流寇马匪出没,万勿大意。”
窦苟在马车上颠得直犯困,听了商队领头人的喊话,懒洋洋地嘟囔道:“怎会有流寇,上次不是听那什长说周国实行均田制,人人皆可分地吗?如此这般,怎会有人落草为寇?”
“怎会没有?逃兵,逃役还有如你我这样的逃隶……”
王统一句话还未说完,前方拐弯处突然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声音不远,近在咫尺,似早有埋伏。
“所有人停下!戒备!戒备!”
随着商队主事人一声令下。
商队护卫“锵锵”的拔刀声,车夫喝停骡马的呼喝声,骡马受惊的嘶鸣声,管事指挥杂役的嘈杂声响成一片,整个商队一片混乱。
王统向陈苓打了个眼色,正欲掉头往回走,不想后边五十步外也来了十多骑。
“他娘的,被包了圆。”王统低骂一声,抬头看了看峡谷两边的陡山坡,下马道:“岺公,我趁乱爬到山上,以地利射之,你和苟在这里护着王妃世子。”
陈苓应道:“你把所有的箭囊都带上,他们人不少!”
前方拐弯处很快出现数十骑马匪,穿着各式衣裳,拿着杂乱不一的武器,但无一例外眼中都透出贪婪的光芒,仿佛是一群饿狼看到了圈里的肥羊。
这峡谷口常有马匪出没,可从没有人见过这么大群马匪出现,所有人都变得六神无主,慌乱无章,商队里有些杂役甚至惊恐地叫喊起来!
商队护卫不过二十人,但马匪却有六十骑,敌我兵力太过悬殊,商队主事人朝护卫统领低声问道:“如此情况,是战是降?”
“降。”
赶在马匪发起冲击前,商队护卫纷纷弃刀。
商队主事人高举双手呼道:“好汉刀下留人!吾等愿将所有财货一并奉上!”
马匪头领似乎听到了,可匪队冲势却是不减,在与商队快要碰撞之时陡然分流,左右绕着商队转了一圈,人马把商队围了个密不透风,商队一丝逃的机会都没有。
“大当家,你看,这商队里有几个小娘子身段很是不错,今晚兄弟们能开开荤了。”
说话的人一看就不像一个好人,骑着马跟在马匪头领身旁细声嘀咕,一副猥琐的表情,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打歪主意。
为首的马匪光头紥髯,一道骇人的刀疤占了半张脸,一看就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悍匪。
“女人财货一并带走,其余杀了……”
一群马匪听了头领的号令,“嗷嗷”狂叫,屠刀首先对准了弃刀的商队护卫。
一支利箭毫无预兆突然从左侧山坡上的石缝间窜出,迅疾无比,细微地弓弦声刚落,箭簇便已至,直取马匪头领的面门。
马匪头领似本能察觉危险来临,大关刀微微上举,堪堪挡住箭簇,箭簇微微一偏,插脸而过,在光头马匪脸上留下一抹血痕。
“有弓箭手!”
猥琐马匪指着左侧陡坡喊道:“上去几个人,弓箭手在上边……”
话没说完,一支利箭穿喉而过,猥琐马匪捂着喉颈摔落马下,喉间不断发出“咕噜咕噜”声,却还一时死不透。
马匪头领不敢再驻马停留,策马动了起来,在马背上解下一把巨型长梢弓,张弓搭箭,把弓弦拉出一个异常夸张的弧线。
“嘭!”的一声,巨箭离弦而去。
王统拈弓搭箭,速射两轮连珠箭,刚把逼近的几名马匪射落山头,马匪头领射出的巨箭便带着破空之声呼啸而至。
王统猛缩石壁后方。
“砰!”
巨箭击中石壁,石屑四溅。
好强的力道!
好在王统选的这个位置极妙,不仅能挡住下方的攻击角度,还能守住唯一能攀爬而上的小径,马匪一时间拿王统没有办法,却还要时时提防王统的冷箭,这对马匪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制。
商队护卫趁机夺刀自卫,商队里不论杂役还是车夫也都奋起反抗,甚至连管事都拿起石头砸,马匪头领一句“女人财货一并带走,其余杀了”,将所有的人都逼到了绝路,谁又愿做待宰的羔羊?
马匪首领狂怒呼喝。
“再上几个人,一个弓箭手,能有几支箭!”
但王统真的有很多支箭!
一共六个箭囊,每个箭囊十二支箭,穰城外遇袭用去五支,刚刚又用去十余支,仍余四五十支。
马匪首领想用人头去拼箭数,怕是得全军覆灭!
~~
武关道,峡谷口。
马嘶人沸,兵刃相交。
商队和马匪战至一团,攀山小径上横七竖八堆满了二十余具马匪尸身,可但那弓箭手扔有余箭时不时对峡谷里与商队混战的马匪施以冷箭。
已经无人再敢靠近那条攀山小径,仿佛那就是一条噬命的黄泉路,而那箭手,便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欺我太甚!
马匪首领有些崩溃。
从没见过有哪个弓箭手随身携带如此多箭的,更没有见过有哪个弓箭手能连发二十余箭,力道却丝毫不减的。
不仅如此,对方商队里还有一紥髯老汉战斗力颇强,一手斩马刀舞得有声有色,已斩杀己方六七名兄弟。
每每紥髯老汉遇险,那弓箭手便会出手,且弦无虚发,出手便中,让紥髯老汉更是如有神助,好像身披不死护甲,骑着马儿来回冲杀,肆无顾忌。
这定是弓箭手同党!
只需斩杀此紥髯老汉,便能挫一挫对方锐气,扰乱弓箭手心神。马匪首领怒极,拍马而上,朝陈岺杀去。
陈岺自被俘到北朝以来,已经许久未曾如此畅快,畏畏缩缩的为奴,让曾身为南朝北伐骑兵陈岺心中郁结难解。
大丈夫宁马革裹尸,也不愿一辈子为奴!
此时的他正杀得兴起,忽觉一重骑不知何时追至身后,一把大关刀在他侧后方挥来。
陈岺猛一俯身,整个上身贴在马背上,才堪堪避过。
避过必死一击的陈岺后背尽是冷汗,如若刚才自己再慢了一刻,必会被拦腰斩断,那就真的是马革裹尸了。
险境还未来得及摆脱,马匪首领又一刀要起势,这回陈岺避无可避,只求王统的箭能快来。
一支箭果然呼啸而来。
马匪首领一心两用,早有准备,回刀挡下利箭,那把大关刀被他使得得心应手,进退自如。
陈岺觊得这难得的时机,调转马头,趁着擦肩而过的时机一个回身刀劈向马匪首领后背,马匪首领轻巧地用大关刀背一挡,震得陈岺拿刀的右手虎口发麻,刀显些脱手。
陈岺暗暗心惊,这是个猛人啊!
两人同时勒马掉头,立马对望。
两骑一箭都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驾!”
马匪首领突然爆喝,他骑下的大马犹如感应其志,象离弦的箭向陈岺冲击,气势骇人。
陈岺慢了一步。
一步慢,步步慢,自己的战马还未起速,对方便已杀至,大关刀犹如携着惊雷般从天直劈下来。
这一刀谁也帮不了自己,必需挡下来!
挡不下来,必死!
“锵!”
斩马刀和大关刀接触的那一刻,箭也到了!
陈岺虎口蹦血,胸膛气血翻滚,连座下马儿都前腿跪地,带着陈岺人仰马翻。
再看马匪首领,一支箭正插在太阳穴正中,整个人已是耷拉在大马背上。
“真乃神射啊!”
逃过一劫的陈岺坐在地上惊叹道。
王统自己也搞不明白。
穿越后自己不仅目力极其惊人,而且这副身体似乎对弓箭极其熟悉,只要手一搭上弓箭,就能眼、手、神一致,甚至全身各处的细微肌肉都调动起来,与弓箭融为一体。其专注程度让王统甚至觉得那疾驰中的马儿动作都变慢了。
这导致的结果便是,现在的自己,在射箭方面比前世的自己还强上很多。
不仅强很多,而是强到变态!
如果不是自己知道这副身体以前的主人是个平民,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穿越到了一个神射手身上。
这其中有太多不解之处了,但自己穿越这回事本身就是个科学无法解释的问题。
“大当家已死!”
马匪死伤重大,又失头领,还有死神般的弓箭手盘桓于头上,剩余的马匪皆尽胆寒,再无战意,四散而走。
数十骑马匪呼啸而至,最后仅余十余骑奔逃,这队马匪算是垮了。
商队死伤更严重,五十多人的商队仅余十余人,身上还都带着伤。
王统确认马匪远遁,下山扶起陈岺道:“岺公真是老当益壮啊!”
陈岺看起来并无大碍,笑道:“要不是马匪头领中箭松劲儿,我必要吐一口老血,走,去看看窦苟,那小子腿挨了一刀。”
看了看窦苟的刀伤,王统由衷赞道:“是条汉子!”
的确是条汉子,大腿被扒拉开这么大一个口子,硬是死死护着马车里的三主仆,就连柳敬言那贴身婢子青兰都对窦苟另眼相看。
柳敬言带着陈叔宝下车,又是对三人轻轻一拜,却未再言谢,但很多东西毋须明言,柳敬言这一拜便是最好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