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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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贼人来袭

翌日,王统起了个大早,在陈岺的指挥下和窦苟一块儿检查马匹、车轮、车轴、车架,察看马车内部是否干净整洁,带好维修马车所需要的工具,做好一个领导专职司机应该做的一切,早早地侯在大门。

没多久,一个婢子便护着一个美妇人和一个小郎子从府门里缓步而出。

美妇人年约二十六七,却是容色绝世,一点红唇,衬得肌肤凝脂赛雪,一席齐胸襦裙,衬得身姿丰腴诱人,明明妩媚动人若桃花,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端丽。

这美妇人,不错啊……

陈苓见主家已走近,压低了声对王统道:“小子,莫要如此盯着主家。”

王统低声问陈岺:“我们主家便是这对小母子?”

陈岺只点了点头,便迎了上前,伺候主家登上马车。

王统有些不解,按道理陈昌应该有二十三岁,陈顼也已二十八岁,但这小郎子看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莫不是陈昌或是陈顼的家眷?

马车沿着城内大道出了城门,往北而去,不多一会儿便到了距穰城十余里外的白马寺。

白马寺占地颇大,十分辉煌。因其所处地势起伏,水流弯曲环绕,头枕伏牛白云山,脚蹬丹汉,犹如卧佛,被称作铁佛寺,又因千手观音而闻名,香火十分旺盛。

看着几个府兵侍卫护送着主仆三人进入寺庙,王统问陈岺:“质人为何能随意出城?”

“这三年来,主家每月都要来白马寺祈福,一直如此,再说这孤儿寡母的,这么多侍卫看着,还能飞了不成?”

南北朝时期百姓积苦,寄希望与往生,再加上统治者推波助澜利用佛教麻痹百姓,因此寺庙香火极其鼎盛,只这一大清早,来白马寺上香祈福之人便有数百之多。

这时,寺庙门口突然传来一片呼喝嘈杂声,穿越后的王统目力极佳,看到了山门处一大群人正围着几个黄袍僧人在理论些什么。

陈岺似乎习以为常。

窦苟好奇问道:“岺公,佛门清净地,为何这些人如此这般喧哗?”

“兴许是士族豪强家的佃户跑到寺院里出家了,豪强过来拿人罢。”

窦苟似是想起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寺庙免调租税。”

陈岺点头叹气道:“连年战乱,百姓为了逃避杂税徭役之苦,宁愿出家当和尚,宁愿成为寺院的依附民,甚至愿意做寺院的奴隶,就是因为寺院有免调租税徭役之特权,能免租税之重,徭役之苦。”

“也是,做和尚都比吾等好。”

“别说了,主家出来了,下车候着,待会儿由苟驾车。”

“啊?”窦苟惊道:“我还未学精。”

陈苓低骂道:“有我在,你怕甚。”

回城路上,王统一直在想,这到底是陈昌的家眷?还是陈顼的家眷?

王统记得,陈氏宗亲被虏北周之人,应该只有陈昌和陈顼,而史书上从没提过陈昌遗留在北周的家眷,陈顼却有陈叔陵、彭夫人和陈叔宝、柳敬言这两对母子被掳到了北周。

不知道这小郎子是陈叔陵还是陈叔宝?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阵阵的马蹄声打断了王统的思绪,王统和陈岺同时回头张望,眼前情景登时让两人寒毛直竖。

只见身后七八十步远外,七个黑衣骑士蒙头遮脸,手举出鞘的弯刀,呼喝着疾驰而来。

“遇袭!列阵!弓箭!放!”

侍卫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应对得当,一轮齐射无效后,带来的六个侍卫扔掉弓,拔刀列阵。

马车里一阵慌乱,婢子探头出来问陈苓:“夫人问发生何事?”

陈岺急回道:“贼人来袭,你让主母和小郎君莫出来!”

王统跳下马车,捡起被弃的弓,在侍卫腰上的箭壶里掏了一把箭矢。

“统,快上来,步卒焉是骑兵对手。”

王统也不应声,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就射,冲在最前头的一名黑衣骑士应声而倒,再看箭矢已是正中眉心。

陈岺喝彩道:“好箭法,快上车,拉开距离再射。”

王统赶紧翻身上车,窦苟狠抽马儿屁股,两匹马儿吃痛,撒开腿跑起来。

黑衣骑士和侍卫短兵相接,骑士顺着冲势,一轮冲击便把四个侍卫砍翻在地,剩余三个负隅顽抗。

趁着黑衣骑士受阻,马车拉开距离后,王统又射出两箭,虽然奔跑中的马车异常颠簸,但王统弦无虚发,出手必有骑士落马。

王统的箭极大的影响骑士的心理,都生怕成为王统瞄准的对象,束手束脚,最后摆脱侍卫,继续追击的竟只余两骑。

继续追击的两骑很有经验,在马背上变换各种姿势,上下翻飞,躲避王统的箭矢。

王统情急之下,一箭往马头射去,幸运地射中战马左眼,战马剧痛之下,失去控制,竟然失足落入道旁的山沟。

最后一骑见事已败,急勒缰绳,也不犹豫,掉头便疾驰而去。

王统、窦苟和陈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陈岺向车内问道:“主母,贼人已退,是否继续回城?”

车内传出一个清澈甘冽的声音,居然颇为镇定从容,“伤亡如何?”

“侍卫们皆尽战死,敌余一骑退走。”

车内又问:“对方是何人?”

“不知。”

车内沉默半晌,“掉头,回去察看,到底是何人来袭。”

“可是……”

“此事对我母子非常重要,回去罢!”

被虏来的这六年,柳敬言护着幼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做质人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作为筹码存在于两国之间,身不由己,命也不由己。

所以,她学会了察言,学会了看势,学会了要怎么活下去。

六年来,遗留在穰城的母子俩好像被世人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而今先有荆州刺史厚待,再有黑衣骑士踩点截杀,其中形势必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这个消息传播极度闭塞的时代,没有更多消息来源的她,如不查明此次截杀她母子的来人身份目的,柳敬言寝食难安。

陈岺无奈,和王统对了对眼色,让窦苟驾马车折返。

土路上横躺着十余具尸体,已然没有一丝生气,黑衣骑士的马匹却没有跑远,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

“阿母,怎地这么多死人……”

小郎子刚从马车探出头便又被女婢护了进去。

“是齐人!”陈岺细细查看黑衣骑士尸身。

柳敬言问:“如何得知是齐人?”

陈岺回道:“老奴年轻时常年和北齐、北周交战,对抗拒汉化的北齐鲜卑人之细微特征一辩便知。”

窦苟疑惑道:“齐人如何能出现在周地?还如此明目张胆劫官道?”

柳敬言秀眉紧蹙,又问道:“这些黑衣骑士全是齐人?”

陈岺会意,一一察看另外四具黑衣骑士尸身,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这个不是!”

窦苟也凑过去:“齐人或有内应。”

这时,一旁的婢子突然惊呼:“我认得他,他是刺史府上的亲卫。”

柳敬言眼眸一缩,问那婢子:“可是荆州刺史府上的亲卫?”

“是,奴婢不会认错,去岁过年前到刺史府取礼时,我在刺史府上见过他,当时他就跟着刺史大人。”

柳敬言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史宁这两年的确一改往日作风,骄奢贪婪,但怎么会和齐人搅在一起?齐人为何又要如此大费周章对我母子狠下杀手?”

一直在观察柳敬言母子的王统此时开口说道:“道理很简单,周为了灭齐统一北方,必要拉拢突厥,交好陈朝。所以,任何能破坏陈周关系的事,齐人都会积极地去做。”

柳敬言有些神色迷茫:“我母子俩对陈国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据我所知,陈国新帝陈蒨登基后便荡平王琳,震慑军阀豪强、藩镇势力,声望如日中天,以陈国皇帝和你夫君陈顼一母同胞的深厚感情,已经平稳国内形势的陈国皇帝必会向北周提出释放你夫君陈顼回国的要求。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陈顼的嫡妻和嫡长子却在周死于非命,你说陈朝皇帝会怎么想?”

王统说完这番话,见柳敬言并没有任何异样,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这对母子就是未来的南朝柳皇后和陈后主。

柳敬言似乎还是不甚认同自己母子俩的重要性:“如你说的这般,齐人为何不去截杀陈昌或是我家阿郎?”

“陈昌或已在回陈的路上了,周朝在得知陈蒨继位后,第一时间便已放他归陈。”王统轻笑一声,继续道:“不过,我猜他永远也到不了建康,他回去了,陈蒨怎么办?把皇位让给他?至于你的夫君,肯定是齐人的第一目标,只不过长安守卫过于森严,他们没机会下手罢了。”

“那史宁……”

“你也说,史宁骄奢贪婪,已晚节不保,这几年他在荆州做的荒唐事还少吗?齐人或已对他许以重利。”

柳敬言侧目看向王统。

先前是惊讶王统的射术惊人,现在是惊讶王统对天下局势的了若指掌。

一个马奴,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柳敬言对王统三人行了个万福,道:“今日蒙三位舍命相救,答疑解惑,有朝一日若我母子能回陈,必报重恩。”

王统等人既不是侍卫,也不属她家家奴,能出手相救,确实当得上是救命之恩,且就目前情况,她孤儿寡母、主仆三人,确实要仰仗眼前这三个周国奴仆。

王统忙道:“吾等只是养马家奴,当不得王妃如此重礼,不知王妃接下来有何打算。”

柳敬言见王统改口,并无异样,只是遥遥往西北方看去,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去长安。”

王统心中一惊,急道:“不可!”

柳敬言转身问道:“为何不可?有何不可?”

“从穰城至长安有千里之遥,日夜兼程也需三旬,路途多艰险。而现如今陈国屯兵珵州,只需一旬,避过沿途周兵驻防,我们便可重回陈国。”

柳敬言也知道只要到达珵州便可安枕无忧,但与夫君陈顼一别六年,青春年华虽已逝,但夫妻之情不曾减,即便是到长安继续为质人,也好过分隔两国,做个无根无萍的妇人。

要质一起质,要回一起回!

柳敬言轻咬朱唇,下定决心,又朝王统三人深深一福。

“烦请诸位护我孤儿寡母往长安寻我家阿郎。”

摆在王统面前的选择不多。

必然是陈氏母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毕竟在现在,谁也料不到,包括南朝皇帝陈蒨自己,恐怕也没想到自己拼命从北周救回来的弟弟陈顼,在自己死后,不仅篡了位,还要了自己儿子陈伯宗的命。

此时正流落异国的陈叔宝也因其父亲陈顼的篡位,最后戏剧性地登上皇位,成为了陈朝皇帝,也成全了他那南陈后主的名头。

王统在此时出手相助,这是济陈氏母子于寒微之时,堪比拥立从龙之功。

虽说陈叔宝后来亡国了,但那也是三十年后的事了,在这见鬼的时代,能跟着陈叔宝享三十载荣华富贵,共吟南朝后庭花,还求甚?

“我欲护王妃与世子赴长安,你二人可欲同往?”

窦苟面露豫色:“统,吾等皆入府衙登记造册,此时离开穰城,等同私逃……”

见窦苟犹豫,在一旁许久未言语的陈岺开口道:“吾等本是南朝降卒,沦入北周为奴,服侍王妃左右,理当护送王妃往长安,若有朝一日王妃世子能归南朝,望王妃能带吾等同返故土。”

柳敬言又是朝三人轻轻一福,“这是自然。”

三个人,二比一,窦苟同样没有别的选择。

若去长安,不仅要背上一个私逃的罪名,而且路途遥远艰险,九死一生,可若他独自返回穰城,同样落不到好下场。

或许王统是对的,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救贵人于危难之中,搏一场富贵!

见窦苟下定决心,王统道:“既然打定主意,便要一切从速,在荆州刺史史宁反应过来之前,尽快出荆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