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世间开始,改造窝囊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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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周蓉的田园诗歌

上一个春节,是周蓉第一次一个人度过的。

甚至连一个饺子都没吃上,只喝了一碗飘着蛋花的疙瘩汤。

她现在的位置,离吉春有550公里,这说的是直线距离。如果坐火车,要走两天一夜。

霍林河第十七号林场,扎根在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平坝子里。

这儿没有诗歌,只有田园,无穷无尽的森林,和一年下五个月的白雪。

自从来到这儿,她就崩溃了。

二十三年的城市生活,让她忘记了这个世界本来是多么原始。她以为自己仍然可以读书、写诗、看报、听广播,跟爱人通信,结果什么都没有。林场只有寥寥几本书籍,还都是被人翻烂了的小人书。邮递员在夏天每个月会进山一次,广播只能听见一个当地的林区电台。

每天的生活就是劈木头、烧火、吃饭、睡觉,然后第二天继续。

春天之后女知青的工作是种杂粮和清理林间灌木。

种杂粮的地方要自己开垦,绕开一个个漏出地表的大木桩子,寻找一点脚丫子大小的地方,种下高粱或者玉米。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阳光会变得如此稀缺,即便在砍伐之后的空地上,作物也会陷入各种杂草的重重包围。除了种粮,还要自己种菜。要自己去山上背松软的腐殖土到院子里,铺在满是烂石头的地上才能种出来萝卜和白菜。就连喝水也是个问题,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机井,在大山里只能喝游着小虫的山泉水,到了冬天甚至还要喝雪水。

她以为的乡村田园,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土地,是一群淳朴善良的农民,是耕作之余可以对歌,是休息之时可以写诗。

可这个大山里的现实告诉她,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她收到过大哥的一封信,她疯了一样,写了满篇的道歉和祈求。她希望秉义能拯救她,带她离开这个地狱。

可是信发出去三个月,就像小鸟钻进了森林,再也没看见影子。

林场工作队的喇叭又响了,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着。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根据上级通知,今晚会有回春寒潮。全体同志,全体同志,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知青队长拽开门冲屋里喊:“痛快点的,麻溜下地。不把寒潮扛过去,今年就没粮食吃了!周蓉,就你最磨蹭,你给我快点!”

这个队长是三年前来的,以前也是个娇娇女,现在被岁月磨练的,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她们这个林场,大多数都是犯了错误,或者家里被认为有问题的。相互之间,别想着谁鄙视谁,谁可怜谁。每个人对自己负责,能活下去,全凭努力和命硬。据说有很多想不开的,试着偷偷顺着铁道往外走,半路上就被野兽吃掉了。

周蓉抓起外套,赶紧从炕上下来。她可不想一会又被踢两脚,这里都是野蛮人,根本不讲道理。

到了工作队大院集合,厂长分配了任务。

女知青们负责收集干树枝、树叶,男知青跟着工人给苗地铺干草。

六月份了山里还是不太暖和,阳面还好,背阴面还有没化完的积雪,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雪。

口粮地周围早已经就清理干净了,要捡干树枝,就得往林子里面走。林地里的落叶有深有浅,浅处没过脚踝,最深的地方能埋进去一个人。周蓉只能拿着一个长树枝,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搜寻。真怕一脚踩空,然后掉到哪个深沟里,从此成为下一个失踪人口。

一捆干树枝,看着挺少,却也有五六十斤。

周蓉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捡了一捆,背起来,压的肩膀火燎燎的疼。

可是没有任何办法,眼泪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搞了第一捆,还被骂了一顿,幸亏自己跑的快,要不队长的大脚丫子,肯定要踹上来了。

换了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一些去年新发的榛柴林。

就在她砍下第一棵小灌木的时候,身旁的树叶子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一个灰影像一颗炮弹一样冲自己飞奔而来。

妈呀一声,她撂下镰刀就准备转身逃跑。

可是脚下绊蒜,一转身就摔了个大马趴,挣扎了几下,手掌被带刺的灌木还划破了。她只能绝望的高呼救命!

一个在附近不远的知青跑过来,手持镰刀,四处寻么危险。

“咋了,咋了,遇见啥了?”

虽然对方也是个女的,但这时候却充满了安全感,周蓉紧紧的抱着对方:“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对方拍了拍她的后背,四周查看了一下,应该是只兔子。

“没事儿了,就是个兔子,看把你吓得,快点干活吧!完不成任务,晚上可没有窝头吃!”

林区的人就是这么实际,干活才能吃饭,想要当可怜虫,无论你多漂亮都没有资格。

抹干了眼泪,还得继续砍柴火。

这一天,从早到晚,只有两顿饭。

早上是稀的玉米粥和一个窝头,下午四点是高粱米饭配咸菜。无论是知青,还是厂长,全体都是这个待遇。

寒潮到来的时候将近夜里十点,从西北坡爬上来,是一片像云又像雾的东西。

林场厂长通知大家开始点火,并且留人守夜添柴,一直要让火烧到明天日出。

借着火光,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温暖,冻僵了的身子,再一次活泛过来。

刚才,她实在太冷了,只能跟旁边的女孩紧紧靠在一起,女孩就是刚才赶来救她的那个。

.............

这一夜,过得好漫长,比以前过过的所有日子都要漫长。

她们两个人依偎在火堆旁,悄悄地讲自己的童年,讲自己的青春,讲自己还未真正体验的爱情。

在天亮之前,那个女孩吻了她,她也轻轻地,吻了对方。

在这样一个远离人世间的秘境里,她又一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也许,就在这过一生也挺好。回到吉春,回到家,她再也做不成周蓉了。

至少在这里,不用面对蔡晓光的责怪,面对父母的失落,去面对弟弟的嘲讽。

这个家,只有哥哥,会无限制的爱护和原谅自己。

太阳升起之后,厂长宣布守夜的人休息半天。

下午出工,修整被寒冬冻坏了的马道。

周蓉觉得这个厂长就是个魔鬼,他从不肯体量女人,看不得别人有一丝空闲。

听说今年这里会增加采伐任务,划了三四块采伐区,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累死在这里。

回到知青点上炕躺下,昨天热乎乎的炕,一晚上下来,已经变得冰凉。

可她已经没力气了,就这么睡吧,睡着了就会忘记痛苦和饥饿。

远在奉天的秉义,还一直以为妹妹是不肯原谅自己。

他现在每天的精力,就是不断地学习,像骆驼一样,不断的给自己储存能量。

明副政*特别满意他的状态,这个小伙子聪明、认真、踏实,是个值得下力气培养的好苗子。

周蓉的那封信,几经辗转,终于到了目的地。

姚立松想也没想,就把信转给了秉义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