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穹顶之隔
人们喜爱谎言,不仅因为害怕查明真相的艰难困苦,而且因为他们对谎言本身具有一种自然却腐朽的爱好。
——[英]培根
一柄巨大的石锤从远处飞来,重重砸在身披机甲的士兵身上。士兵身上充满科技感的机甲,在这样原始而又野蛮的力量面前显得脆弱不堪,在短暂的相持之后很快崩坏开。身着叶片和树枝编成的简易衣物,仿佛来自石器时代,身材健硕、面目狰狞的原始土著走到士兵身前,咧开嘴巴挤出了可怖的微笑,拾起士兵身上的锤子打算给他最后致命的一击。叮当一声,空中飞下来的激光剑挡下了这一记重击,这是帝国军队战士的标配,更是身份的象征。
几乎每一个帝国战士都有一把自己的激光武器,每个人又各不相同,但激光剑并不是“激光”构成的,这种剑类武器的原理都是一样的,通过高强度高密度压缩合金材料,使其无比坚韧,又通过微量分子机切割成极其细致的厚度,削铁如泥,准确说,削合金也是一样的,激光剑本是“无形”的,因为其存在已经远超过人眼可以看到的极限,而所谓的颜色,官方声称是为了更好地使用,避免误伤自己和友军。也有一说,帝国军队武器研发部的现任高层小时候是一个“星战”系列铁粉,便“毫无私心”顶着军械监测中心的压力做出了这样的设计,并一直沿用至今。
肌肉土著双手握紧石锤,以示认真,但看上去就空有一身蛮力的笨重土著显然很快在战士精妙的剑法之下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败下阵来,土著眼角的余光往刚才被击倒的士兵身上扫过,嘴角再次咧开来,手持巨锤朝着倒地的士兵奔袭过去。果不其然,贯彻执行任务至上主义的战士显然是接到了营救士兵的任务,奋不顾身朝着士兵扑过去,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巨锤呼啸着砸下,为了保护毫无防护的士兵,战士用自己的身体扛下巨锤的冲击。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战士被击飞出去,口吐鲜血,但是身上薄如蝉翼的装甲却毫发无损,战士用手抹掉嘴角的血迹,持剑冲锋,早已瞠目结舌的土著自然无法抵挡,丢下巨锤,跪倒在地以示臣服。
战士收起手中的剑,阳光倾洒在战士的装甲上,刚才被重击的地方只是微有擦痕,装甲依旧熠熠生辉,一个大大的特写镜头下飘着一行字幕:斯坦特机甲压缩衣,你值得信赖的选择。随后就是产品特点的介绍:由前军械开发专家把关,世界一流的全自动化生产线,薄如蝉翼,做到防御力和轻便程度的完美结合等。
视线一转,飘浮在半空中的红绿灯牌从红灯切换成了绿灯,覆盖了空中屏幕上循环播放的视频广告牌,少年收回了紧盯着屏幕的目光,从满脸向往中恢复心神,按下手中的启动键,脚下的小电飞梭便冲了出去。
“姜来,你骑慢点啊,没看后面的飞车都鸣笛了呀?”一旁的陶白不紧不慢朝身前一个身位的少年说道。陶白身体略胖,脸蛋圆嘟嘟的,笑起来的时候就是个圆球,两边的酒窝深深陷进去,格外明显,留着老款的西瓜头,依旧没有遮住庞大的脸庞。与其对照的是脚下三角形构造的穿脱型电飞梭在他的脚下显得格外娇小,看上去似乎难以承受这样的体积。
姜来对身后的少年早已习以为常,但他还是略带些火气地说道:“你还说,要不是你赖床,怎么可能会迟到,赶紧点,再慢陈老师该要发飙了。”
陶白翻了个白眼,显得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我看陈老师倒是个幌子,你是一点都不想错过你最爱的天文学。真不明白你们这些疯子,地球不好吗?月球,火星,水星,金星,木星……别说什么领先几亿年绚烂多彩的外星外太空文明了,连个生物都没有。早就发现了除了地球以外,其他星球的环境根本不可能产生生命体,我看就是各国打着星际探索的幌子,一轮接一轮的军备竞赛。以前卖衣服现在卖机甲,这些武器装备没拿去打外星人,先是用到了自己人身上,还滋长了违法犯罪。”
“你闭嘴吧,陶胖子,现在也只是完成了太阳系的初步探索,太阳系以外的世界谁也不知道。现今的军事水平,已经没有国家敢肆意发动战争,防患于未然的外星危机是我们必须面临的问题,居安思危。万一真的有一天外星文明入侵的时候,手无寸铁的我们要如何守卫家园?而且科技的进步是历代科学家们的不懈努力和追求,不然睡得跟头猪一样,你上学都赶不上二路公交车了。”姜来充满憧憬地打断了陶白的吐槽。
姜来的话戳到了陶白的心坎上,臊红了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他一脸愤愤地说道:“得了吧你,就是科幻小说看多了,拜托了这是现实生活好吗?”
姜来沉默了下,缓缓说道:“我总感觉这一切不是我们看上去的这样风平浪静,我们都是被守护着的普通人。就好像我们现在的‘天路’原理,我们的腾空距离,导致从地面上看连小黑点都算不上,根本不会影响到地表层的生活,所以国际才得以据此建立完全独立的空中航线,星际里发生的事情我们又没有亲眼看到。”
陶白垂下了头:“唉,又开始阴谋论了,你不会想告诉我,我已经飞到云层之上了,在我看不到的上面的地球之上,在那浩瀚无垠的银河里,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着你梦想中、科幻电影里那样残忍激烈的星际战争吧?”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着,驶向学校。
向上,向上,在千层云海之上;
向上,向上,在寰宇苍穹之上。
在目光所及之处,更在目光所不能及之处。
当地球成为一颗蔚蓝的圆球,流星成为娇小的弹珠。
万里长城沉默,珠穆朗玛峰低下头颅。
我们盈盈一触,璀璨星河似乎就尽在掌握。
此时此刻,在地球的穹顶之上,一发激光射线洞穿了从星系间飞驰而来的巨大陨石块,很快陨石块就从中间的破口处炸裂开来,碎屑飘浮在太空。在如同烟花般炸裂的爆炸中心,一艘流线型设计的太空战机以中光速穿过,时而旋转升空,时而低空俯冲,躲避着爆炸和碎石,时不时发射出强大的射线摧毁着飞袭而来的巨大陨石块。战机并不孤单,在它的周围还有十多艘同等规格和型号的战机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整个机群分散又统一在大片的陨石流中。当然时不时也有不慎坠毁的战机,即使已经是最为先进的材料和工艺,战机在陨石的巨大冲击力之下依旧显得脆弱不堪。而陨石流也不是正常的太空现象,战机群和陨石流博弈的另一头,是一块悬空的陨石群落,站在陨石群落之上的,是一群身着叶片和树枝编成的简易衣物、仿佛来自石器时代、身材健硕、面目狰狞的原始土著。他们不断地举起巨大的陨石,朝着战机群的方向用力扔过去,两人一组,一个人在前面扔,一个人在后面搬运陨石,粗壮的手臂充满了肌肉感,如果累了两个人便交换位置,配合默契,像机器一样运作着。眼看着土著们的手臂有些脱力,逐渐无法维持这样高速度高质量高强度的陨石投掷,维系陨石流的攻势。战机或躲避或主动出击,以一个杂乱但统一在体系中的战法逼近陨石群落。一马当先飞在最前的战机发射出一记射线光炮,陨石群落被炸飞一块。见状不妙,领头的土著吹起了口哨,紧接着这些人一个个都用尽全力丢出了手上的陨石块,做出了最后也是最猛烈的一波进攻,然后吹响了口哨。一匹匹战马高昂着头颅,鸣叫着在太空中奔袭,以不亚于甚至更快于战机的速度朝着陨石群落飞奔而来,土著们熟练地翻身上马,撤离陨石群落,朝着视线尽头的太空飞奔而去,而等到陷入最后一波陨石流的战机摆脱困境之后,方才还战况激烈的太空,转眼间就恢复了平静。
屏幕后的中年男人,一袭帝国指挥官军装,双手抱在胸前站立,目光深邃,紧紧盯着大屏幕,整个主控室内的气氛非常凝重,参谋、指挥官、各级军士们沉默不语,甚至没有左顾右盼和窃窃私语的声音,实际上此刻能站在主控室的,无一不是在帝国军队中威名在外的传奇将领,每个人身上都肩负着帝国军队的荣誉,他们英勇善战的过往和出众的指挥领导能力早已写进史册。但此刻,他们却都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局促地站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个方向,紧紧盯着伫立在主控台大屏幕前的中年男人——星际特战部队猎鹰军团总司令,被誉为“帝国雄鹰”的佩里特·安德森。
安德森的脸庞如同刀削一样锋利,在其健硕挺拔的身板上显得尤为突出,一对剑眉,高挺的鼻梁,并不大的眼睛却有着炯炯有神的瞳孔,整个人英气十足,凛人的气质不自觉外放出来,似乎很难接近,周身散发出让人不适而紧张的“寒气”。主控室的平静刹那间被打破,安德森开口了:“把主控切换到多频道分屏显示,主镜头上帝视角,拉到地球的36倍空间,我要看到整个战场的后续。让‘天眼’不需要跟踪,主要镜头回航蓄能,调出战斗录像拷贝,派出后备‘天眼’以千分之一光年为直径,环绕航天母舰巡视,时刻注意保护母舰的隐蔽性。”急促的声音有如雷霆之势,安德森几乎一口气完成了下一步的战略指挥。
“是的,长官!”下方的众人如释重负,朗声回复。领了任务之后回到自己的控制台坐下,开始分别发号施令,迅速投入到下一步的工作推进中。安德森深信自己的判断,了解并且深信着每一个他手下的指挥官,他知道他们的疑惑和关切,也知道他们的疑问,但是他依旧没有回头,没有过多的解释和回应,分配完工作就又紧紧盯着主控屏幕。似乎刚才波澜壮阔的战场、惊心动魄的牺牲、生离死别的悲痛只是发生在屏幕内的一段影像,对安德森的心境没能造成一点影响,而这一切似乎也只是日常一般的例行公事。事实上对于从少年时代作为前海豹特战队队长,以出色的个人能力屡立奇功,又作为远东军区指挥官导演了无数传奇战役,如今又久经沙场来到“人类穹顶防线”星际战场的安德森来说也似乎确实如此。起码自他带领着老部下组成的这支军队来到银河时,至少所有管理层都坚信这一点:从未在大规模战役中失败的安德森,是不可战胜的。他们要做的只是相信他,并且无理由无条件支持并且践行安德森的决策和战略指挥。
但紧随着安德森站立的佩鲁,显然有些欲言又止,作为“海豹”时期幸存不多的老队友,猎鹰军团的副官,有“鹰之左翼”之称的男人扶了扶其标志性金丝圆镜的镜框,本也高挺的鼻梁在常年的摩擦下有着巧妙的凹陷。他察觉到了安德森微微皱起的眉头,在侧后方的角度看上去尤为明显,低头想了想的佩鲁正要开口,却被突然的吵闹声抢先了。
“报告,报告,我要见安德森长官,让我进去!”
“将军统战期间,未经授令不允许进入主控室,士兵,请你出去。”
“给我让开,我要见安德森!你们这群看家的忠犬,让我去见安德森!”
主控室的大门打开,身材匀称的士兵肯特率先冲了进来,手持长枪的士兵们紧随其后冲上前来拦住肯特,长枪组成枪阵架在肯特的肩膀上,要把他叉出去,领头的护卫队队长休斯赶忙冲安德森做出标准的军姿敬礼:“报告,长官。是我的问题,让他冲了进来。”
安德森首次回头,举手示意休斯带领着护卫队撤下,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狼狈的肯特,工作台上的指挥官们用余光扫视着他,心中暗暗为肯特捏了把冷汗。
“士兵,你要见我?”安德森缓缓开口。
“长官,我不明白……”肯特急促说道。
“先回答我的问题,士兵。”安德森略有不悦地打断了肯特的话。
“是的,长官。”肯特敬礼。
“先整理好你的军装。”安德森望向肯特在争执中松散凌乱的军服。
肯特手忙脚乱整理好军装,忐忑地朝安德森说道:“报告长官,整理完毕。”这次有了经验的他强压住内心的急迫感,静静等待安德森开口和下一步指示。
安德森冷峻的目光稍有缓和,嘴角也逐渐有了弧度,朝肯特开口道:“士兵,你知道擅闯指挥室是重罪吗?”
“报告长官,知道。安德森长官,我有我的名字,埃尔法·肯特。”肯特大声回复道。
“哦?记得你的身份,一等兵肯特。”安德森居高临下盯着肯特的肩章,用他一贯不急不缓的语速说道,从表情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整个主控台的人都低头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对上安德森,唯有副官佩鲁饶有兴致打量着肯特,又关切注意着安德森面部的细微变化,眼神游移在二人之间。
“是的,中将。”肯特故意拖长了“中将”二字的尾音,目光正面对上了安德森。
天啊,主控室的众人此时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记不得已经多久没有人敢这样子向这位“帝国雄鹰”说话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一等兵肯特,为他的勇气祈祷,也为他的无知感到遗憾,他最好有合适的理由说服安德森。
“你没做过我的兵吧。是新调过来的吧,肯特?”安德森在一个晃神后,少见地收回了命令式的威压,带着询问的口吻,身后的佩鲁太了解眼前的安德森了,他反而是对眼前的士兵更有兴趣了,他很期待这个士兵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报告中将,我来自大不列颠岛,先前任职于帝国军械维修部,是一名机械工,一直负责‘天眼’的维修和保养工作,几年前接到上级命令,知晓了事态的严重性,请示司令部后,得以进入您的猎鹰战队,现任职于‘天眼’系统,负责‘天眼’的战时侦察实操与战后的维修工作。”
分管“天眼”系统的指挥官诺德此刻满头冷汗,捏紧了拳头,手心早已湿润,心里已经在祈求上帝,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麻烦包带走吧。
“说一说你的来意吧。”安德森甚至都没看诺德一眼,依旧紧紧盯着肯特。
“我还在大不列颠的时候,就听闻‘帝国雄鹰’的传说。安德森中将,您是完美军人的代表,也是无数后辈追随的偶像和榜样。我只是一个机械维修工,星际形势突变,星际土著的出现,不仅是让这些我朝夕相伴的星际装备有了用武之处,更给了我一个真正走上战场,守卫自己的故土,参与战斗的机会,而我来到这里之后,都看到了什么?这一切太让人失望了!”
眼眶微湿的肯特哽咽了。安德森不置可否地望着他,还是那双宁静的眼睛,你从中永远看不出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但中将并没有打断眼前的一等兵肯特,似乎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当然,即使安德森没有示意,肯特也会这样觉得并且继续说下去。
“不败的雄鹰,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他在做些什么啊?猎鹰军团组建到现在的两年时间,这支承载人类希望的军队,却在面对外星土著的时候被动防守,从没有追击和主动出击,只是一味躲避着、防御着土著们的骚扰和试探性进攻,安德森中将,您到底在畏惧些什么?我们根本没法对他们有更多了解和获得情报,很多方面我们一无所知,我们不能这样畏畏缩缩,我们不能再一味退步了,我们代表的是身后的蔚蓝星球!”
鼓掌声打断了肯特的话,鼓掌的人是安德森,其他人的手攥得更紧了,就连佩鲁盯着安德森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担忧。安德森鼓完掌,依旧平静俯视着激动的肯特说道:“多么精彩的演说,士兵,我想你不应该是一个机械维修工,或者是一个士兵,你更像是一个政治家,一个说客。”佩鲁差点没憋住笑意笑出声来,似乎是察觉到安德森的情绪变化,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点。
肯特显然已经到了不能退让的境地,破罐子破摔般,他非常不满地回击道:“这并不好笑,长官。请你尊重我,虽然你是我的长官,但如果你拿我作为一个军人的荣誉和骄傲当作取笑逗乐的游戏,我有权到军事法庭以人权的名义起诉你的傲慢。”
“哦?”安德森继续说道,“士兵,军人的天职是什么?回答我。”
肯特:“服从命令!”
安德森:“有什么条件限制吗?”
肯特:“无条件服从命令!”
安德森:“再说一遍!”
肯特:“无条件服从命令。”
安德森:“大声点,再来三遍。”
肯特:“服从命令!服从命令!军人的天职,无条件服从命令!”
空气中突然弥漫紧张的氛围,安德森突然的施压和肯特的不甘示弱相持。
“一等兵肯特,那请你以你军人的身份告诉我,刚才的情况,如果让你来指挥台发号施令,你会如何去做?”安德森漠然道。
“长官,我没有您的战略经验和能力,但在机械维修这块,我比任何人都要更出色,我甚至比那些研发它的科学家更了解‘天眼’。它陪了我无数个日夜,我清楚知道它的能力。‘天眼’以人类眼珠的形态拟形化构建,但其核心是昆虫的复眼系统,通过高压缩电能储备作为能源供给,再记载在其核心存储系统,连接天体卫星,得以实现近乎实时的转播和拷贝保存,而其大小完全是肉眼无法观测的程度,圆球体的自身和外部灵活度拉满,配合当前的动力系统,其速度早已超过光速,至少根据我的观察,要远远在土著战马的速度之上,刚才您为何不下令指挥‘天眼’继续深入追踪敌人?获取更多土著人的情报?我有这样的自信,我相信我和其他‘天眼’的操纵员们都可以操纵‘天眼’来完成这样的任务。”
肯特的发言引来了许多将领和副官佩鲁的侧目,即使是人群中早已微微发抖的“天眼”系统指挥官诺德也不禁微微点头,显然肯特说出了他们碍于安德森强大的权威不敢说出口的内心疑问。
安德森瞳孔微微收缩,英气十足的脸庞更显锐意,“我没有怀疑过‘天眼’,也没有怀疑过你们的能力,我们对于敌人所知太少了,‘天眼’发挥的作用太重要了,我不能冒险让敌人发现后对其加以防范,甚至在我看来,‘天眼’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这才更有意义,我需要‘天眼’,需要你们发挥更大更关键的作用。”
“长官,可肉眼是不可能观察到‘天眼’的存在的!这点我确信。”肯特的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笃定。
“你说的是人类的肉眼,你了解你的敌人吗?了解这些土著人的眼睛吗?你之前有见过可以在太空中如履平地奔驰的骏马吗?”
“这……”面对安德森连珠炮般的发问,肯特低头陷入了沉思。
“维修记录显示,‘天眼’已经多次不同程度有过受损现象了。这不是巧合,我的直觉和判断告诉我,若是‘天眼’盲目接近到一个足够被土著发现的距离,就会遭受到土著们猛烈的攻击,就好比是望远镜的极限距离,而这个距离到底是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也不能拿伤亡和牺牲去尝试。战局只有一次,生命更是。”
早已陷入沉思的肯特一言不发。
安德森接着说道:“整场战役也是如此,我知道你们都充满了疑惑,这次的敌人,是全新的,完全未知的,并且这场战役也是不容许失败的。我们没有那么多次‘尝试’的机会,我们需要一锤定音的结局。一等兵肯特,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肯特咬唇说道:“报告长官,没有!”
“一等兵肯特,第一,你擅自违抗军令,未经允许擅闯指挥室,无视战友的劝阻和对上级的服从。第二,你丢下手头工作,擅离职守,对整个军队而言,你成了未知的隐患。第三,作为一个军人,记得时刻整理好你的军装。鉴于以上,现将你先行关押,等待最终的决议处分,保留你向地球总部军事法庭起诉的权利,你可有异议?”安德森说道。
“报告长官,没有。”肯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颓丧中,以军姿笔直地站立着。
“护卫队!”
“收到,长官。”早已在外等令多时的护卫队冲进来,将肯特架起带走,护卫队队长休斯面露敬意地朝安德森行军礼。
安德森紧接着朝着肯特最后开口道:“猎鹰军团代表着军人的荣耀,更代表着地球的需要,我有着自己的荣誉,但我身后有着数以亿万计的地球文明。士兵,你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军人梦想,我们是为全人类的命运做先驱,这才是猎鹰的使命。”
肯特停下脚步,愣在原地一言不发,护卫队发力拽走呆滞的肯特。
整个主控室的指挥官们眼神更加坚定,也更加信任眼前这位传奇的中将。“天眼”系统指挥官诺德局促的手无处安放,正要说些什么,安德森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是紧接着发号施令提醒所有人继续进行手头的工作,不要分心。副官佩鲁朝着安德森的位置向前一步,将手轻轻放在安德森的背上,开口道:“安德森,这个肯特在‘天眼’系统中的各项指标测试都是第一,评价是远高于其他人一个档次,不管是操作的熟练度还是战术执行度。另外他还有一股难能可贵的执拗和无畏,其实还蛮招人喜欢的。”
“我知道了。”安德森回头负手站立,回避了佩鲁的眼睛,头微微抬起,再次紧盯着已经空白的大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佩鲁见安德森的状态,便退回去,他知道安德森已经有了答案,安德森随后又缓缓开口道:“侦察队一队回来了吗?”
“报告长官,全部安全进舱,现在进行机体的维修检测。队员们准备进行休息和补给。”
“让战场上私自脱离队形,擅自驶向敌军阵地的战机驾驶员来见我。”
安德森似乎没有过多受到刚才肯特事件的影响,又迅速继续这场小规模遭遇战后的收尾总结工作。不一会儿,主控室的大门再次打开,休斯带着年轻的驾驶员走进主控室。
“报告长官,人带到了,是尤塔。”
这个名字并不意外,显然主控室内的每个人,都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常出现了,名字的主人以其出众的能力和正式加入侦察小队的卓绝而“独特”的战绩闻名。此人不仅是帝国军事学院历届文化和军事理论最高分纪录保持者,以综合成绩第一的成绩特招进入猎鹰军团,更在加入后以其熟练的驾驶技术屡立奇功。而最让其声名鹊起的是他第一次正面搏击击败了一个土著战士,并将其尸首完整带回供军队研究,在此之前军团的所有战斗,都是在战机内,包裹着一层一层的防护,勉强周旋和侥幸击杀,此人此举证明了土著人是可以在正面被击败的,他们不是像神明一样强大到令人无法接近的存在。而在此之后,其“雏鹰”的名号也逐渐在军中扩散开来,甚至在猎鹰军团的年轻一辈心中,这个名字的影响力正不断追赶着“那个男人”。
并且“那个男人”此刻也在这里,而以上显然并不是无比强调和看重秩序的团队的“那个男人”安德森所希望看到的,军中早已流传了安德森对于尤塔的不满,而真假未知,因为毕竟只是传闻。
尤塔穿军服的方式无比传统,严谨整洁,一丝不苟,他有着和安德森一样俊朗的样貌:一对剑眉,高挺的鼻梁,英气十足的脸庞透露了些许未退却的稚气,脸蛋多了几分俊俏和柔美,身板相较于无比健硕的安德森,还是略有些瘦弱,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已经足够肌肉饱满。但就这样一副近乎完美的面容,其右眼眼角位置却有两道十分明显的交叉十字疤痕,多了些恐怖瘆人和粗犷,柔美、英气、粗犷集中在一张脸上,矛盾的元素和谐统一在了一起,让人只一眼就会牢牢记住。
“雏鹰”和“雄鹰”自然少不了会被人们拿来比较,成为军队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关于当年的“雄鹰”和现在的“雏鹰”谁会更优秀的争论显然在今天是见不到的,因为安德森非常生气,罕见的生气。面对刚才无名小兵肯特的误解和质问都只是微微皱眉的男人此刻皱紧了眉头,压抑着近乎发狂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尤塔。
安德森显然已经忍无可忍了:“尤塔,你知道猎鹰军团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吗?是团队意识,是合作,是对命令的绝对执行,是无与伦比的强大战术执行力。这些是军团建立伊始培养的习惯,猎鹰长久受益于此,我不希望你们被帝国内部一些个人英雄主义的传统所影响,而你是如何做的?一次又一次触犯军队的原则,擅自脱离队形,想要通过个人去独立决策和擅自做出判断,这样的行为,会对整个队伍的战术体系造成巨大的影响。如果在刚才的战役中,因为你的擅自行动,你牺牲了,或者导致队友队形混乱产生后续负面连锁反应,这个责任你负得了吗?或者你还有机会承担吗?”似乎知道每句话尤塔的回复,安德森情绪激动,滔滔不绝地质问道。
“我只是做出了当时那个环境中最适合、最恰当、最有益的决定。”尤塔冷漠地回复道。
安德森:“我已经将你从战斗队移至侦察队,但你依旧没有改变你个人化的战术习惯,甚至可以说不知悔改。”
尤塔:“你不应该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我是最优秀的战士。”
安德森:“你首先是个军人。”
尤塔:“这不矛盾,长官。我来的路上有所听闻,我觉得刚才那个一等兵说得没错,也许你真的只是老了,被时代淘汰的保守和缩手缩脚。”
安德森双手不受控制地狠狠擂在控制台上,这是安德森罕见的失态。他深邃的眼球上已经凸显出一道血丝,努力调整情绪后,他尽量以一种举重若轻的口吻说道:“下去吧,从今天开始回你的房间好好反省,在给我答复之前,取消你一切战斗活动和任务。”
尤塔非常不满,但他显然不愿意和眼前这个他眼中无比顽固的男人多言语,冷哼一声就走出控制室。
安德森似乎卸去了全身力气,背靠着座椅坐下,一只手扶着额头沉思。整个主控室鸦雀无声,气氛无比凝重,佩鲁默默走上前来,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安德森,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安德森:“但是很多事情长久以来证实过是错误的。”
佩鲁:“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尤其是你,你似乎更没有资格去斥责这样的个人英雄作风吧。”佩鲁微笑着感慨。
安德森:“但我,我们,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不是吗?”
佩鲁和安德森似乎想起了什么,都皱紧了眉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