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敬惜
“偶题”是诗人意兴大发时的抒怀,所以,都是掏心窝的话。“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诗圣”杜甫的《偶题》最为著名。好一个千古寸心!温然其辞,隐然其外,为文如此,做人亦如此。
这或许是“诗圣”不能抹去的光环吧!与天长地久相比,人生如浮光掠影,稍纵即逝。有时,生命的泥淖,纵使殚精竭虑,谁也逃脱不得,久之,便成了印痕。但这并不妨碍内心精灵的逸动。杜甫以谈笑中的疏朗,力行间的自持,思量时的透彻,来打磨人性的光环!此诗正好言中:人的识解和行为要广大精微——由衷的坦诚(此谓敬)、真心的爱怜(此谓惜)、超然的达观(此谓敬惜)。
那种坦诚,源自“诗圣”对万事万物的敏感。从最深的人性看,感受也好,体验也罢,都是敏感的。“穷万事之始终而参透万物”,没有恐惧,没有驱策,用一种警醒来追逐美善,这叫神交。杜甫以诗言志,“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盛开的花朵,必将纷纷凋落;未开的嫩蕊,是不是正商量着慢慢开呢?虽云寻景,实乃遣愁散闷;不言心声,又何妨大爱无疆?公元760年,饱经离乱之苦的杜甫,寓居成都草堂,暂时地安身,“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的舒畅油然而生:蝴蝶花间飞舞,时隐时现,蜻蜓水面翻飞,玉树临风。精微的观察力,拨动了“诗圣”的恻隐之心。“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一如既往的春光,一眼洞穿。仁爱之心施与万物,悄然绘就了一幅高保真的自然美景!
那种爱怜,源自“诗圣”对生命经验的敬重。“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梁间燕子,自由自在;江上白鸥,相伴相随。每种生灵,都有忘机不疑、乐群适性的意趣。物情如此幽静,生命的惬意自然常在。万物灵长,自居生命的最高处,应该以平静和愉悦的心境,拨开虚妄的掩饰,探析世界的本来面目。“协庶品之自然”,慈心对世界,万物皆清明。“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鸟儿母子相依而眠,呵护生命的真情油然而生。没有这种怦然心动,又何来“巢边野雀群欺燕,花底山蜂远趁人”的情趣?“山禽引子哺红果,溪女得钱留白鱼”,山间鸟儿招呼幼鸟啄食山楂,暖心的亲情;打鱼的女孩子收了钱,把一条白鱼送给顾客,生动的交换!头上有三尺神明,这个神明,莫非良知构筑的生命体?
如此佳句,更是“诗圣”对庸常生活的达观。“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敏感和敬重铸成性情。“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寂寞之中,佳客临门,一向恬淡的诗人,连长满花草的庭院小路都没来得及打扫,紧步相迎。每每读到这里,我就会一如既往地感动。付出真心的人,“心事浩茫连广宇”,直面社会,我是社会一分子。“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的泣告,“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的哀诉,“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的长啸,“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的低咽,直指心底。那种最朴素的呵护,化为丰厚的敬重。“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杜甫去世前一年曾哀叹。他的忧患,他的愤慨,他的哀伤,紧紧与这个世界连接,尽管,那个时代用白眼和冷炙送走了他!“爱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有人说,这是名士说大话,我不这么认为!心系生命的人,总会把百姓的痛苦视为自己的痛苦,这是胸襟!时代亏欠了他,他不负整个时代!
诗圣诗圣,何谓圣?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杜甫文字里的美丽,除了天音浩荡的韵律外,还有绵延无尽的文化生机。除了敬惜,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当今社会,一些人的心灵渴燥坼裂,精神委顿衰竭。揣摩人生的匆匆,请从诗圣汩汩的人性清泉中,轻啜几口,滋润那片正在沙化的心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