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开国(960—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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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湖大侠:宋太祖早年传奇

欲出未出光辣达,

千山万山如火发。

须臾走向天上来,

逐却残星赶却月。

——宋太祖《咏日》

按照宋太祖本人的回忆:他早年行走江湖的落魄时候,曾露宿过西岳华山的山间小径,拂晓之时,仰望冉冉东升的旭日,遂有感而发,脱口吟成了这首《咏日》诗。当然,与其说是诗,还不如说是个顺口溜。宋朝中叶,文化昌盛,在官修国史的时候,有好事的文臣感到太祖此诗江湖味太浓,与汉、唐以来的“帝王气度”不符,于是代为捉刀,将后两句修改为“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但更多的人认为,如此改动纯属画蛇添足,“文气卑弱”,反而使原作气魄尽失。

原版和山寨版的两首《咏日》诗,究竟谁更高明?可以暂且置而不论。然宋太祖确乎与汉、唐的“帝王气度”有所不同。中国古代的皇帝,或者出身英雄显贵,或者出身流氓地痞,因为英雄有所凭借,而流氓无所顾忌。前者以唐太宗李世民为代表,后者以汉高祖刘邦为代表。像宋太祖这样有过数年江湖侠客经历的皇帝,不仅与汉、唐诸帝大异其趣,在中国历代大王朝的皇帝当中,也是个性鲜明、独树一帜的。

风云际会:龙虎会邺都

乾祐三年(950),后汉王朝最后一个年头,总揽河北兵权的军事强人郭威,坐镇邺都(今河北大名),积草屯粮,厉兵秣马,广招天下豪杰,准备引而待发。一场改朝换代的政治风暴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之中。

河北邺都,天雄军节度使的驻节之地,堪称是五代名副其实的英雄城。它距东京汴梁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中间仅隔一条黄河,既是汴梁在河北最重要的屏障,又似一只随时可能重击过来的铁拳。同光元年(923),后唐庄宗李存勗称帝于邺都,然后挥戈南下,直取东京汴梁,灭亡了后梁政权。二十八年过去,只是弹指一挥之间。当年的英雄们都已经远去了,但他们所谱就的五代最为高亢的英雄传奇,却铸就了这座英雄城永恒的辉煌,镌刻在历史的印记里,激励着他们的后辈去开创属于自我的荣光。此番郭威在邺都登高一呼,号令天下群雄,自然是应者云集,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一时间,龙虎聚邺都,风云再际会。

五代本来就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凡属热血男儿,哪个没有“发迹变泰”的追求,哪个没有建功立业的斗志,又有谁会甘于平淡,碌碌终老?轰轰烈烈,快意恩仇,在战场上用自己的双手,博一个荣华富贵,博一个封妻荫子,博一个青史留名,是那一个时代人们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首选途径。

这年的四月,一位应募前来的青年英雄,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正大步流星走在从澶州北来邺都的大路上。

此人中等身材,头戴一条青色的头巾,身穿破旧的褐色布衫,这是那个时代社会底层人物的标准装束。虽然衣衫褴褛,但此人紫红色的脸庞,浓眉大眼,又有一根很打眼的齐眉铁杆棒横担在肩上,加上身边的一头不时嘶鸣几声的小毛驴,落魄之中倒也不失好汉的英气。要知道,杆棒尽管是当时江湖人士惯用的兵器,但大多数都是用蜡木棒,像他这样敢用分量很重的铁棒,非膂力过人、棒法精熟者不可。

再说这头小毛驴吧,别看它瘦巴巴的,还真是颇有些来头哩。它原是洛阳(今河南洛阳)长寿寺藏经院住持老和尚的坐骑,此人路经洛阳的时候,曾在长寿寺里小憩,与老和尚有了一面之缘,据说老和尚认定他气宇不凡,是当世的一位英雄人物,于是就慷慨解囊,不仅赠送给了他来邺都的路费,还把自己的小毛驴也送给了他。

此人,当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宋王朝的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只不过,此时距离他成为皇帝还要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此时的赵匡胤正在为自己的前程苦苦奔波。

宋太祖发迹之后,他手持的铁棒就成为宋朝的镇国之宝,被珍藏在皇宫大内之中,宋徽宗的时候,就曾拿出来让臣子们瞻仰。更有许多的文人墨客赋诗赞颂不已,如宋元话本《赵太祖千里送京娘》中就称赞宋太祖说:“说时义气凌千古,话到英风透九霄。八百军州真帝主,一条杆棒显雄豪。”

又如古代四大名著之一《水浒传》的楔子:宋太祖“英雄勇猛,智量宽洪。自古帝王,都不及这朝天子。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

倒是那头小毛驴,却冷落得很,少有人问津,其实,“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向来与诗人雅士为伴的小毛驴,此番竟也曾陪伴了开国的英雄豪杰一程,难道不更值得咏叹吗?骑着小毛驴,在政治舞台上开始亮相的宋太祖,一开始就少了几分高头大马的霸气,反而多了几分别样的韵味,他所开创的大宋,成为华夏文明历史上文化最为细腻、最为昌盛的王朝,难道是偶然的吗?

洛阳少年:出身军人之家

赵匡胤,后唐明宗天成二年(927)二月十六日出生于洛阳的夹马营之中,大宋开国后,这一天就定为了“长春节”。这一年是“丁亥”年,所以赵匡胤属猪。巧合的是,他的弟弟赵匡义生于后晋天福四年(939),比他小整整十二岁,同样是属猪。

夹马营,也作甲马营,是后唐禁军骑兵的驻屯军营。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当时是后唐禁军中一个番号叫“飞捷”的骑兵部队的指挥使,所以赵匡胤就出生在军营之中。

赵匡胤祖籍涿州(今河北涿州),因为涿州隶属于幽州的节度使管辖,所以赵匡胤有时也自称幽州人。赵匡胤的祖上,按照宋朝最权威的官修史书《宋会要》的说法,可以上追到西汉宣帝时的著名清官赵广汉,因赵广汉也是涿郡人,但这基本上属于乱认名人当祖宗,没什么能说得清的依据。

从认祖归宗的角度说,天下所有的赵姓都来自甘肃天水,天水是赵姓公认的郡望,因此,赵宋皇室也被称作“天水赵氏”,赵宋王朝则被称作“天水朝”或“天水一朝”。

赵匡胤确有史可考的先祖,包括他的高祖父赵脁、曾祖父赵珽、祖父赵敬和父亲赵弘殷,大宋开国后,赵匡胤分别追尊赵脁为僖祖,赵珽为顺祖,赵敬为翼祖,赵弘殷为宣祖。根据《宋会要》等的相关记载,他们都是大唐的官宦出身,赵脁“以儒学显”,当过幽州下辖的永清、文安和幽都三个县的县令,赵珽做过藩镇从事兼御史中丞,赵敬历任营州(今河北昌黎)、蓟州(今天津蓟县)和涿州(今河北涿州)三个州的刺史。赵匡胤当然也就算是官宦名门之后了。

其实,这些官都不大,赵珽的兼御史中丞听起来好像挺大,实际上只是一个很小的空衔,没什么意义。而且,幽州城是安禄山的大本营,安史之乱的策源地,安史之乱后则是强横的“河朔三镇”的地盘,始终处于实际上的半独立状态。赵匡胤祖上的这些官职,都是幽州的军阀自封的,与大唐朝廷关系不大。更何况,最晚到了赵匡胤父亲这一代,赵家就完全败落了,下降到了一个完全依靠骑马射箭博取功名的河朔武人之家了。

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作为禁军骑兵部队“飞捷”的指挥使,管辖着三五百人,勉强算是个中级的军官。因为他骁勇善骑射,在禁军中颇有些名气。母亲杜氏,人称“杜三娘子”。说起来,赵匡胤父母的结合,真是十分的传奇:

话说赵弘殷当年穷困潦倒,在老家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被迫背井离乡。当他走到定州安喜县杜家庄时,已是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为了避雪,赵弘殷躲到了一家大户人家的屋檐下,巧遇宅子的主人杜爽。杜爽见他忠厚老实,就留他在家中做事,后来还和夫人范氏商量,把女儿“杜三娘子”许配给了他,招赵弘殷做了上门女婿。

杜家是当地的大族,当李存勗在邺都称帝的时候,也拉起了百十人的队伍,就由赵弘殷率领这支武装,加入了后唐的禁军。赵弘殷骁勇善战,很得李存勗的赏识,被任命为飞捷指挥使。由于他是上门女婿,又靠女方家族的势力起家,所以他在家中地位平平,倒是他的夫人杜氏阃威不凡,家中大事小情都归她掌管,是赵家真正的大家长,子女们也都对母亲言听计从。

赵匡胤本是赵弘殷的第二个儿子,但因为长兄不幸夭折了,人们都称他为“赵大郎”。因为赵匡胤后来当了皇帝,就一直流传着许多关于他出生的优美传说:

一是说他父亲赵弘殷的名字起得好,正好应了济公和尚的谶语:“有一真人在冀州,闭口张弓左右边,子子孙孙万万年。”

一是说他母亲杜氏的老家杜家庄的风水好,家门口有个水洼,叫“双龙潭”,所以赵匡胤和他的弟弟赵匡义都当了皇帝。

一是说赵匡胤出生时,夹马营的赵家宅院“红光”冲天,且香气扑鼻,三天不散,赵匡胤刚生下来的前三天,全身金光闪闪,甚至于连胎盘都呈现出荷花的奇特样子。影响很大的佛教史书《佛祖统纪》,据此就断定赵匡胤“神光金体”,是“佛大士之瑞相”。还有一种说法更干脆,直接说赵匡胤就是定光佛转世。定光佛,也叫燃灯佛,据佛家的说法,他是佛祖如来的启蒙老师。

到《水浒传》里,赵匡胤更被说成了霹雳大仙下凡。霹雳大仙是道教中武力强大的雷电之神,在家喻户晓的《宝莲灯》的故事当中,主人公沉香就是师从“霹雳大仙”,因而能够战胜凶恶的二郎神。

一是说赵匡胤出生的日子好,是后唐明宗李嗣源每晚向上天祈祷的结果,也就是“上应天命”。据说,有一次杜氏用担子挑着赵匡胤、赵匡义兄弟俩出门避乱,正好碰到了“老神仙”陈抟,陈抟当即吟诗道:“莫道当今无天子,都将天子上担挑。”

显而易见,这些传说要么是神乎其神,要么是牵强附会,要么就是故意编造,目的都是把赵匡胤神化为真龙天子,都不能视为历史的真实。

现在看来,赵匡胤出生于明宗时期的后唐都城洛阳,确实是十分的幸运。

五代时期,洛阳是最早从战争破坏当中恢复过来的大都市,后梁定都东京开封,同时以洛阳为西京陪都。到后唐定都的时候,洛阳已然一派太平都市的繁华景致。每到春夏之际的花季,城中繁花似锦的牡丹花四处绽放,花团锦簇;香烟袅袅的寺庙,更随处可见,人们手持牡丹花,献花礼佛,行走在整齐的大道上。童年的赵匡胤,呼朋引类,也时常穿梭在洛阳的花丛当中……

从历史上看,以洛阳为中心的河洛地区,是华夏文明公认的最早的发祥地,也一直是周公、孔子等儒家礼乐文化的中心,更曾经是东周、东汉等十三个王朝的首都,大唐的东都。华夏文明的底蕴,在这里始终都是最淳厚的。

后唐明宗李嗣源,则是五代难得的贤君,他统治下的天成、长兴年间(926~933),政局稳定,经济繁荣,被公认为五代的“小康”之治。

当时禁军很少出动打仗,赵匡胤的父母就有条件送儿子上学读书,跟随一位名叫辛文悦的教书先生,学习儒家的经典《五经》。接受了系统的儒家文化的启蒙教育,和大多数目不识丁的同时代的武将相比,赵匡胤无疑就高出了一大头。赵匡胤当了皇帝之后,就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老师请到了都城开封,还破格让他出任了很尊贵的官职。

赵匡胤生于军人之家,当然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种子,舞枪弄棒、行军打仗才是他的最爱。每天放学回家,他都要把小伙伴们排成整齐的队列,他自己在旁边喊着行军号子,还真有几分大将军的威风哩。连大人们看到赵匡胤麾下的“孩儿兵”们走过来了,都要远远地退让三分。至于痴迷骑马射箭,更是军人子弟与生俱来的本能,赵匡胤住在骑兵军营里,酷嗜飞马狂奔,越是难以驯服的烈马,他越是爱骑。不用马鞍、马缰绳就能制服烈马,是他的绝活。赵匡胤很早就是一个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在马上射中飞奔的狡兔,射中摇摆的柳树枝,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到了晚年,赵匡胤就把自己射箭的心得,写成了一部《射诀》,在宋军中普及推广,据说其威力惊人,能够做到“搦折弓弝,绝力断弦,踏翻地面,射倒箭垛”。

天福三年(938),后晋高祖石敬瑭迁都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洛阳复为西京陪都,赵匡胤跟随父母也来到了开封,但他一直对洛阳有着深厚的感情。大宋开国,定开封为东都,同时定洛阳为西京,居于陪都的地位。直到晚年,赵匡胤愈加怀念洛阳的壮丽山河,怀念洛阳的民风淳厚,怀念洛阳的牡丹盛开、花香鸟语,有意将大宋的都城从开封迁回洛阳,专门命人重修了洛阳的宫殿,甚至自己的陵墓永昌陵,他也亲自选在了离洛阳城不太远的巩县……

江湖侠客:一条杆棒显英豪

后晋、后汉之际,是五代最动荡也最黑暗的时期,赵匡胤的人生也发生了重大的转折。大约在乾祐元年(948)年初,也就是后汉隐帝刘承祐即位的那一年,二十一岁的赵匡胤离家出走,开始了流浪江湖的日子。关于他离家的原因,有两种较有影响说法:

一是说赵匡胤的父亲在禁军中一直官运坎坷,郁郁不得志,在禁军前后任职都有二十多年了,还是个小小的指挥使。赵匡胤志向远大,认为再在父亲身边,依靠父亲的卵翼,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于是毅然离开京城开封,试图到别的地方去寻求施展抱负和创业的机遇。

一是说赵匡胤性如烈火,为人耿直,好打抱不平,又嗜酒如命,时常闯出祸来,是一个“管闲事的祖宗,撞没头祸的太岁”。有一次竟然“在汴京城打了御勾栏,闹了御花园,触犯了汉末帝”。触犯了皇帝,这还了得,赵匡胤只能是溜之大吉,逃难天涯。

这两种说法,各有各的道理,究竟哪一种更可靠,现在已经很难准确考证了。但不管怎样,赵匡胤就此浪迹江湖是确凿无疑的。他这一走,就是三年。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赵匡胤在开封城的时候,最不济也算是个公子哥儿,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但离家出走之后的流浪生活,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身无分文,风餐露宿,那是常有的事。运气好的时候,才可以到寺庙里借宿和混吃混喝。据说,赵匡胤走投无路时,曾偷拔过开封城郊外的普安寺和尚们种的莴苣充饥,庙里的和尚发觉后也没有为难他。襄阳(今湖北襄樊)、泾州(今甘肃泾川)长武镇、洛阳长寿寺等地寺院的长老们,更曾善待和资助过他。尤其是襄阳的老和尚,在资助的同时,还向他指点迷津,提醒他不要再往南走,而要一直向北,就会有机遇。赵匡胤后来北上投奔邺都的郭威,据说就是听从了襄阳老和尚的指点。宋朝开国之后,赵匡胤也投桃报李,断然停止了周世宗严厉的“灭佛”政策,中国佛教史上最后一次的“法难”终于结束了。

对于一个流浪汉来说,如此的好运气,当然不会经常遇到。在更多的时候,赵匡胤只能是面对鄙夷的白眼和无情的面孔。复州(今湖北天门)的防御使王彦超,是赵匡胤父亲的老战友,但当赵匡胤前去投奔他时,却吃到了冷冰冰的闭门羹,王彦超只是命手下人给了赵匡胤十贯钱,像打发叫花子似的就把他打发走了。

随州(今湖北随州)的刺史董宗本,虽然一度收留了赵匡胤,但董宗本有个儿子叫董遵诲,却是个盛气凌人的纨绔子弟,时不时地辱骂赵匡胤,赵匡胤不甘心寄人篱下,只得另谋出路。

还有一次,赵匡胤流浪到西北的潘原县(今甘肃平凉),饥肠辘辘,偏偏他身无分文,只好同当地人赌博碰碰运气,谁知赵匡胤手气不错,赢了不少钱,愿赌本应服输,但当地人仗着人多势众,竟耍起赖来,一阵拳打脚踢,把赵匡胤给打了出去……

赵匡胤当了皇帝后,曾当面问过王彦超:“我当年前去投奔你,你为什么不收留我呢?”王彦超也算是伶牙俐齿,当即回答道:“一勺水哪能容得下神龙。我当时只是个小小的防御使,哪里敢留陛下您这样的大人物呢?再说,如果我收留了您,您还会有今天吗?”对于王彦超的辩解,赵匡胤一笑置之。对董遵诲,赵匡胤也把他视为故人,任命他担任了很重要的军职。

对潘原的赌友们,赵匡胤也没拿他们怎么样,只是一度想把这个县给废掉。倒是当地人觉得“耍赖”怠慢了皇上,实在是脸上无光,后来当地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一样,连“赖”字都避讳了起来。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赵匡胤,只是一个流浪汉,又怎敢奢望人人都能于风尘中识得英雄好汉呢?

江湖险恶,但江湖也是一所大学校。赵匡胤本来就精于骑马射箭,数年行走江湖,又练就了过人的拳脚和棍法。正如金庸先生著名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第十九章《虽万千人吾往矣》中所说的:

众人尽皆识得,那是江湖上流传颇广的“太祖长拳”。宋太祖赵匡胤以一对拳头,一条杆棒,打下了大宋锦绣江山。自来帝皇,从无如宋太祖之神勇者。那一套“太祖长拳”和“太祖棒”,当时是武林中最为流行的武功,就算不会使的,看也看得熟了。

小说家言,当然不可尽信,但也并非完全无凭。根据宋代的一部笔记《铁围山丛谈》的记载:宋徽宗时,曾把皇宫中珍藏的一对玉拳头和一条纯铁打造的铁杆棒,拿出来让亲信大臣们瞻仰。不用说,玉拳头是赵匡胤双拳的模型,铁棒就是他亲手使用的铁杆棒。据说,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但铁棒上赵匡胤的指头印记依然十分清晰。这部书的作者,来头可不小,是宋徽宗时宰相蔡京的儿子蔡絛,他经常出入皇宫,其所记载的可信性是有保证的。

赵匡胤的拳法,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的名作《纪效新书》就称其为“太祖长拳”,书中的《拳经捷要篇》一节就把“宋太祖三十二势长拳”,列为“古今拳家”中的第一大家,并附有各势的拳诀和拳谱,如“探马势”就说:“探马传自太祖,诸势可降可变。进攻退闪弱生强,接短拳之至善。”

至于赵匡胤的棍法,人称“太祖棍”、“蟠龙棍”,或“腾蛇棍”,舞将起来“如金龙罩体,玉蟒缠身,迎着棒,似秋叶翻身;近者身,如落花坠地。打得三分四散,七零八落”。明代军事理论家何良臣所撰的《阵纪》中就评价道:古今棍法,以“赵太祖腾蛇棍为第一”。和戚继光齐名的抗倭名将俞大猷,以擅长棍术著名,号称棍棒“妙天下”,他的师傅赵本学就是宋太祖的嫡系后裔。俞大猷在所著“集古今棍法而大成之”的《剑经》当中,把自己棍术的渊源上溯至宋太祖赵匡胤。

赵匡胤生活的时代,擅长骑马射箭、战场厮杀的勇士,可以说比比皆是,但像他这样既能冲锋陷阵,又精于拳术、棍术等江湖武术的,却是凤毛麟角。赵匡胤一到邺都,就被郭威和柴荣看中,被选为柴荣的贴身亲兵卫士,后来成为柴荣的卫士长,无疑与此有着最为直接的联系。

武功高强,还需武德高尚,救危济困,行侠仗义,才配得上一个“侠”字。赵匡胤就是如此。他自己沦落江湖,穷困潦倒,但却仗义疏财,视金钱如粪土,只要手上的钱超过了一百个铜钱,就一定要周济更困难的穷人。赵匡胤嫉恶如仇,敢于路见不平,除暴安良,他自己曾经自豪地说:“我这个人,一辈子都不曾欺善怕恶!”从宋代开始,民间就广泛流传着他侠肝义胆、除暴安良等许许多多的故事,其中最著名的,要算千古佳话“千里送京娘”了。按宋元话本《赵太祖千里送京娘》里的说法:

赵匡胤一路风尘,行侠仗义来到山西太原。他的本家叔叔在太原的清油观当道士,于是赵匡胤就在那里住了下来。一天,他偶然发现观中一座紧闭的殿房里关着一位美丽的姑娘,打听之下,得知这位名叫京娘的少女是蒲州(今山西蒲县)人,被强盗们抢到了这里。年轻的赵匡胤顿生恻隐之心,遂单身一人,步行千里,凭借着一条出神入化的铁杆棒,杀退了一个个前来追袭的强盗,将这位萍水相逢的京娘姑娘安全地送回了蒲州家乡。京娘仰慕赵公子乃英雄豪杰,早就有意以身相许,她的父母在感激之余,也提出要将女儿嫁给她。

正当事情就要以“英雄救美”、姻缘成就的大团圆结局的时候,赵匡胤却严词拒绝,并当即拂袖而去。更令人意外的是,京娘是一位烈性的女子,因为赵匡胤的拒绝使她的父母十分尴尬:“人无利己,谁肯早起?”一对青年男女伴行千里,怎会没有亲密的关系?如若最终不成夫妇,女儿的清白和贞节怎么办?父母的怀疑和盘问使京娘感到绝望和悲愤,最终的结局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悲剧:京娘悬梁自缢而死,用死抗议父母对他和赵公子的胡乱猜疑。赵匡胤称帝以后,追封她为“贞义夫人”,还在当地建立祠堂来纪念她。

英雄难过美人关。汉高祖刘邦、唐太宗李世民,是中国历史上十分杰出的两位皇帝,但刘邦多有流氓行为,李世民更无耻地霸占了自己的兄弟媳妇,在个人生活方面都不怎么光彩,“脏唐臭汉”嘛。赵匡胤能够不贪恋女色,当然难能可贵,在人生境界和品德境界方面就有超越汉高祖和唐太宗的地方,难怪话本的作者要赋诗称赞他说:

不恋私情不畏强,独行千里送京娘。

汉唐吕武纷多事,谁及英雄赵大郎。

当然,赵匡胤并非不懂怜香惜玉,更不是不解风情的莽汉,他之所以如此坚决地拒绝这一婚事,因为他千里相送,出于一个“义”字,讲的是江湖豪侠的“义气”。更何况,此时的赵匡胤,耳闻目睹了民间太多的苦难,像他多次往返的关中地区,就一直是白骨山积,后汉三镇联合叛乱制造了骇人听闻的血腥,仅当地一个和尚就掩埋了二十万具之多的遗骸!赵匡胤连一个弱女子受人欺凌,尚且于心不忍,毅然千里相送,面对百姓如此惨剧,如何能安享温柔乡。此时的赵匡胤,已然是胸怀大志,以“扫荡烟尘”、“救民于涂炭”、“救一方百姓”为己任,自然无意于过多地再纠缠于儿女情长。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此时的赵匡胤,已然是一位真正的“大侠”。对京娘这个多情的女子来说,这可能是个悲剧,但对战乱中挣扎的百姓来说,这却是个天大的福音。

正是这一段风尘豪侠的精彩传奇,正是三年浪迹天涯,凭一双拳头和一根铁杆棒行侠仗义的经历,赵匡胤走遍了南北名山大川,开阔了眼界和胸襟,也见惯了世态炎凉,增长了人生的阅历,彻底脱去了开封城里公子哥儿的骄、娇二气,由一个毛头小伙子,历练为“铁骨铮铮,直道而行,一邪不染”、稳重老练、沉默寡言、深有城府的“大侠”,已经成长为有能力把个人荣华富贵的实现与民众的命运相联系,有能力把民众的幸福担于自己肩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乾祐三年(950)四月,赵匡胤结束了江湖流浪的生活,加入了邺都郭威的队伍,从此踏上了飞黄腾达、开创大宋王朝的征程。此时,赵匡胤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光。

高平之战:一飞冲天

赵匡胤抵达了郭威军中之后,据说善于望气看风水的术士,就已经看出郭威大军中有“三天子”气。“三天子”,当然是指后周太祖郭威、世宗柴荣和宋太祖赵匡胤了。但这十有八九是事后诸葛亮。因为赵匡胤当时只是应募当了一名小军校,在大军当中很不起眼。郭威南下夺位,赵匡胤至多充当了摇旗呐喊、高呼万岁的马前卒,还轮不上他有什么表演的机会。

赵匡胤真正的机遇,在于他被选中到柴荣的身边,由卫士而卫士长,一直都跟随在柴荣的左右,从而与柴荣建立起了极其密切的主从关系。广顺元年(951),柴荣出任镇宁军节度使坐镇澶州,赵匡胤就在其节度使的幕府之中任职,还由此结识了后来的宋朝开国名将曹彬。广顺三年(953),柴荣由镇宁军节度使回京就任开封尹、晋王,赵匡胤也随之担任开封府马直军使。

近水楼台先得月。古今官场,最容易升官的,都是长官的“秘书”。军队当中,则是主将的亲兵卫士,总比其他将士有更多的晋升机会。按照唐代以来军中的惯例,节度使以上的高级军官,都要招募三五十名贴身亲兵卫士,主将平时提供给亲兵卫士们远高于普通士兵的待遇,战时亲兵则跟从主将出征,“每出入敌阵,得以随身”,亲兵们负责保卫主将的个人安全。在政治上,主将与亲兵之间也结成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胶固联系,亲兵卫士几乎都是主将的“腹心”、死党。亲兵效忠主将,被当时人视作军中美事,反过来,主将也都是优先提拔自己的亲兵卫士。

如果主将的身份是皇太子,那就更不得了,一旦皇太子即位,这些亲兵卫士们立刻就会被视作攀龙附凤的“从龙”之士,也叫“随龙”之士,最容易得到破格提升,去充当新皇帝控制军队的心腹之人。如宋太宗一上台,不仅是他的警卫人员,甚至连原来负责给他赶车的、养马的、看大门的勤杂士兵们,几乎全部都陆续被提升到节度使的高位,真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五代宋朝,几乎都是如此。

赵匡胤跟随柴荣之后,就踏上了这么一条仕途的快车道。柴荣是郭威夫人柴氏的侄子,郭威的干儿子,但郭威的几个亲生儿子都死于开封城,所以柴荣就有了准皇储的地位。显德元年(954)郭威死后,柴荣登基,赵匡胤遂由开封府的马直军使,担任了皇宫和皇帝本人警卫的“宿卫将”,专门负责保卫周世宗个人的安全,并从此青云直上。许多资历比他深,战功不亚于他,甚至于在他之上的将领,都不如赵匡胤晋升得快,这是最为关键的原因。周世宗临终前,突击提拔赵匡胤出任事关政权生死存亡的殿前都点检要职,原因也就在于此。

当然,关系有了,能不能在军中脱颖而出,还要看个人的能力和机遇。赵匡胤的能力没得说,机遇也很快就来临了。

显德元年(954)三月,后周与北汉和契丹的联军于高平(今山西高平)展开了一场空前规模的大会战。北汉是郭威兵变取代后汉王朝所造成的副产品,就在郭威称帝的同时,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的弟弟、北京留守刘崇以恢复刘汉为号召,于太原称帝,仍以汉为国号,乾祐为年号,史称北汉。

北汉控制区仅有十二个州不到,然而太原城池坚固,当地又兵源充足,多出精兵猛将,李存勗、石敬瑭、刘知远皆以此为根据地成就帝业。更何况刘崇又联络契丹,以向契丹称臣和称侄等屈辱条件,换取了契丹的军事保护。北汉与后周势不两立,对后周构成了很大的威胁。二月,郭威去世,周世宗即位。三月,北汉、契丹的联军立即东下,意图趁着后周国君新丧,一战灭亡后周。周世宗针锋相对,力排众议,亲率后周禁军主力迎战,双方遂于高平爆发激战。

战斗刚一打响,意外的情况就突然出现了,后周右翼主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心怀异志,竟然临阵脱逃,领着本部骑兵掉头就跑,其麾下的上千名步兵干脆就地倒戈,投降了北汉。

刹那间,后周阵脚大乱,全军陷入危局。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周世宗没有丝毫的犹豫,第一个跃马出阵,率五十余名亲兵卫士冲向敌阵。

此时的赵匡胤,正紧紧跟随在周世宗的身边,他一边拼死护卫周世宗,一边向其他将士大声喊喝:“弟兄们!万岁爷都冲上去了,大家还等什么,都跟随我一起冲啊!”皇帝的神勇,赵匡胤的表率,让后周禁卫军们爆发出了空前强悍的战斗力,他们呐喊着向北汉军阵席卷而去。

赵匡胤头脑冷静,他向禁卫军统帅张永德建议,两人各自率领两千名精锐骑兵,分左右两翼,居高临下,同时痛击敌军。张永德依计而行,布置妥当,赵匡胤高呼:“国家兴亡,在此一举!”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他的部下也人人奋勇,以一当百,神射手马仁瑀跃马引弓,箭无虚发,接连射死数十名敌兵;马全义也纵横驰骋,杀得北汉纷纷败退。赵匡胤从此与“二马”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二马”后来都成为赵匡胤所倚重的开国大将。

赵匡胤的凶猛攻势,本来就让北汉难以招架了,更加倒霉的是南风大起,处在下风头的北汉军终于兵败如山倒,全线崩溃,北汉国主刘崇骑着契丹人赏给他的一匹黄骠马,抱头鼠窜,枢密使王延嗣、主帅张元徽都死于乱军之中。北汉军队的主力遭到了歼灭性的打击,就此一蹶不振。

这一切,都发生在三月十九日一天之内,交战双方的命运就像过山车一样,摇摇摆摆,胜利女神终究还是青睐了周世宗,当然还有赵匡胤。

高平之战是决定五代命运的关键性一战,关系到是走向统一太平,还是继续战乱的大问题。如若契丹和北汉联军获胜,后周必然被颠覆,契丹扶植“儿皇帝”石敬瑭祸乱中原的历史就会再次重演,中原地区统一和太平的实现必定会遥遥无期。反之,后周夺取战役的胜利后,不仅北汉奄奄一息,从此龟缩自保,坐以待毙,强大的契丹辽国也一时为之夺气,对后周采取了守势,中原来自北方的威胁,由此大大减轻了。周世宗混一天下、“致太平”的宏图大志,才有了最起码的客观条件,中原复归一统的进程就此开始。

对赵匡胤个人的事业来说,高平之战也是至关重要的,他在战斗中冲锋在前,立下奇功,为日后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资治通鉴》评价道:“太祖皇帝自此肇基皇业。”这是恰如其分的。

战斗刚刚结束,周世宗发了雷霆般的震怒,不仅将投降北汉的上千名步兵全部斩杀,又在一天之内处死了大将樊爱能、何徽以下七十多名中高级军官,由七十多名立功的将士填补空缺。赵匡胤更被破格提升为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一举成为后周禁军最耀眼的少壮派将星。这一年,他刚刚二十八岁。

这真是空前未有的机遇!一般来说,能连升三级,在官场上可能就是十分难得的了,但赵匡胤此番还不止呢。赵匡胤战前的职务,《资治通鉴》仅含糊地记载为“宿卫将”,如果估计不错的话,赵匡胤很可能是以其开封府马直军使的职务参战的,因为周世宗二月即位,三月初就出征高平,很可能还没来得及安排他的军职。开封府的马直军使充其量只是八九品不入流的小军官,而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就完全不同了。

刺史是五品官,已经算得上是高官。殿前都虞候,顾名思义,是殿前诸班直的统帅,统领着皇帝最贴身的禁卫亲军,当时更是殿前军的第二号长官,是后周禁军最重要的高级军职之一。殿前都虞候与开封府马直军使,二者之间的距离,说是天地之差也不太夸张。此前担任这一职务的,都是李重进、张永德等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难怪任命公布之后,一军皆惊!后世很多研究者也认为难以置信。赵匡胤一夜之间所达到的位置,确是绝大多数军人梦寐以求,毕生都无法达到的,但历史的事实就是如此。

少壮派将星:编练殿前军

周世宗在高平之战中,目睹了禁军险些自我崩溃的丑陋表现,决意对禁军痛加整顿。后周的禁军,名称是“侍卫亲军”,设侍卫亲军司作为统帅机关,以侍卫亲军马步军都、副指挥使、马步军都虞候、马军都指挥使和步军都指挥使为其高级指挥员。侍卫亲军的总兵力在二十万上下,数量相当庞大,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从后汉、后晋和后唐“沙陀三王朝”继承过来的,充斥着大量职业的兵油子,不仅政治上很不稳定,动辄兵变,卖主求荣,而且战斗意志低下,非常容易失去控制。

就是这样一支没有多少真正战斗力的军队,耗费的军费却高得惊人,用周世宗的话说,就是:“一百个农夫,还养不起一个士兵。何必空费民脂民膏,来养这些没用的东西!”高平之战后,周世宗撤换了侍卫亲军大部分老朽的军官,提升少壮派军官,又裁撤老弱残兵,终于使得侍卫亲军的面貌有所改观。

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周世宗下定了决心,另起炉灶,在侍卫亲军之外,另行组建了一支新军——殿前军,设殿前司为统帅机关,先是以殿前都指挥使、殿前都虞候为正副统帅,后来陆续增设,到了周世宗晚年的时候,以殿前都点检、副都点检为统帅,下设殿前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殿前都虞候。从此,后周禁军就有了侍卫亲军和殿前军两支部队。

殿前军以皇帝个人的禁卫军“殿前诸班直”为核心,辅以铁骑、控鹤等原本独立成军的禁军部队。由于殿前诸班直战斗力虽然很强,但兵力毕竟有限,周世宗于是下令招募天下英雄、江湖豪杰,以充实殿前军,特别是殿前诸班直。

这一举措,既加强了中央禁军的实力,又釜底抽薪,削弱了地方各藩镇的力量根基,是一项一石二鸟的英明决策。至于具体的检验、选拔和扩编、训练等任务,周世宗就指定由殿前都虞候赵匡胤全权负责。

赵匡胤武功高强,何况他本人又有三年多浪迹江湖的传奇经历,在江湖好汉当中有很强的号召力,当然是极其出色地完成了周世宗交给他的任务,赵匡胤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为殿前诸班直选拔到了一大批精兵猛将,并加以精心的训练,使得殿前诸班直急剧地扩大到了至少三十六个班左右,主要番号有:散员、散指挥、散都头、散祗候,都是由各地方来应募的豪杰组成,四个班;内殿直,选拔骁勇的军官子弟组成,四个班。总兵力在万人以上,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精锐铁骑。以殿前诸班直为骨干,加上兵力在三四万左右的铁骑和控鹤两军,殿前军迅速成为一支称雄天下的虎狼之师,“士卒精强,近代无比”,不仅战斗力远远超过了侍卫亲军,更压倒了北汉、南唐等各地方政权的军队,与契丹铁骑抗衡也不落下风。周世宗南征北战,靠的就是这支王牌部队。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后来平定天下,统一各国,也是主要依仗殿前军的力量。

赵匡胤作为殿前都虞候,具体负责殿前诸班直的招募、选拔、训练和成军,也当之无愧地成为这支部队最主要的实际指挥者,从而在殿前军中扎下了极为深厚的“群众基础”,奠定了赵匡胤的军中人脉和基干力量。如张琼、杨义、党进、李怀忠等一大批宋朝开国的战将,都是在这个时候归属于赵匡胤麾下的。

不仅如此,殿前军中的多名中下级骨干军官,也都与殿前都虞候赵匡胤气味相投,互相支持,结拜为异姓兄弟,这就是著名的“义社十兄弟”。“十兄弟”当中,石守信、王审琦等后来都是陈桥兵变拥戴赵匡胤当皇帝的关键人物。

“治军先治校”。可以说,就任殿前都虞候,具体主持编练殿前军,是赵匡胤开创帝业的起点。这就如同近代的袁世凯,主持天津小站练兵,编练新军,从而建立了自己的北洋派系,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军事强人;蒋介石能够主宰国民党政权,关键也就在于他出任黄埔军校校长,组建了效忠于自己的“黄埔系”,从而兵权在手。个中的奥妙,大致是一样的。

赵匡胤在高平之战前后,还有了一大收获,那就是与后周的皇亲国戚、殿前军的主帅张永德建立了密切的私人关系。他能够晋升殿前都虞候,除了周世宗的宠信之外,张永德的推荐也十分关键。张永德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婿,又与周世宗称兄道弟,相交莫逆,是周世宗在后周皇亲国戚当中最主要的支持者,因而得以执掌殿前军的帅印。

张永德的军事指挥能力很平常,很需要有军事上的干才辅佐,赵匡胤在高平之战中身先士卒的神勇和临危不乱的决断,都令张永德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张永德就放手重用赵匡胤。

赵匡胤虽然一战成名,跃居殿前都虞候高位,又是周世宗的亲信,但他毕竟是暴发户,在后周禁军和政治高层上还没有什么根基。张永德贵为驸马爷,又是殿前军的顶头上司,对他的主动提携,赵匡胤当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张、赵二人一拍即合,两人联手在殿前军当中组成了一个派系小圈子。张永德当殿前都指挥使,就推荐赵匡胤当殿前都虞候;张永德升任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就接替了他为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被罢去殿前都点检之后,还是赵匡胤,接过了殿前都点检的位子。张永德作为上级,还时常资助赵匡胤。赵匡胤结婚的时候,张永德一下子就拿出了好几千贯的重金当贺礼;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结婚,张永德又拿出了一大笔钱,资助赵家办了一个场场面面的喜事。赵家当时没有多少家财,因而一直对张永德的雪中送炭感激不已。

关于张永德和赵匡胤之间的亲密关系,宋人还流传着这样一种传说:张永德为人十分迷信,对道士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外号叫“张道人”。因为道士曾经对他说过,他命中的贵人,是两位属猪的人,只要能遇到这两位贵人,他就能享有五十年的荣华富贵。赵匡胤、赵匡义兄弟二人,都是属猪的,张永德于是大喜过望,“倾身事之”。大宋开国后,张永德果然受到了赵匡胤和赵匡义的厚待和恩宠,以前朝驸马的身份,依然在新朝出将入相,一直活到了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享年七十三岁。从广顺元年(951)郭威即位那年他二十四岁出任驸马都尉、殿前都虞候算起,前前后后果然是安享了荣华富贵五十年!这在当时的政治人物当中,是绝无仅有的。

苏辙在《龙川别志》里就专门记载了这件事。这种说法神化赵匡胤和赵匡义,无疑只能当故事看。但不管怎样,赵匡胤得到了张永德这位自己的顶头上司和当朝驸马爷的青睐,真可以说是官运亨通。

雄关漫道:官拜节度使

显德二年(955),后周大军在北起淮河、南迄长江、东至大海的辽阔战线上,向南唐发起了全面进攻。在这场决定南北命运的“淮海大战”当中,赵匡胤率领护驾周世宗的王牌部队,战功卓著,得以由殿前都虞候晋升殿前都指挥使,并官拜节度使,真正跻身大将的行列。

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地区,因大唐设淮南节度使,多称之为“淮南”。又大致以濠州(今安徽凤阳)为界,以东称“淮东”,以西称“淮西”,合起来称为“两淮”。淮东的中心在寿州(今安徽凤台)和合肥(今安徽合肥),淮西的中心在扬州(今江苏扬州)。长江以南的南京,大致与扬州、合肥形成倒三角的态势。

自古以来,凡是建都南京的南方政权,都是要以江北的淮河流域为立国屏障,以扬州、合肥、寿州等地为战略据点,此所谓“守江必守淮”。因为,长江虽然号称天堑,然其东西一字长蛇的态势,其实并不利于防御,如若对手在江北站住了脚跟,兵临大江,随时随地都可南进,江防千里,受制于人,正如《孙子兵法》所谓“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岂能始终固若金汤?只要一点被突破,就会带来全线崩溃的灾难性后果。反过来,北方政权若要一统江南,首先就必须在江北大量歼敌,夺取江北两淮地区。

淮南地区的得失,关系到南北政权的命运。三国时的孙权与曹操鏖兵于合肥,遂成鼎足之势。南宋时在镇江(今江苏镇江)和建康(今江苏南京)设立了两大军府,控扼住了两淮,就能顶住金兵的多次猛攻,立国江南。明初的朱元璋地跨大江南北,遂天下称雄。现代国民党政权兵败淮海,困守长江,随即土崩瓦解。

周世宗志在混一天下,兴致太平,对淮南当然是志在必得。王朴的《平边策》,也是将首先夺取的目标选定淮南。偏偏当时的南唐,并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南唐,是从五代初年杨行密建立的吴政权发展过来的,经过了杨行密、徐温和李昪三个阶段,至后晋天福二年(937),李昪受吴“禅让”,建都金陵(今江苏南京),因他自称大唐宗室后裔,遂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年号“昇元”,也就是重振大唐基业、重兴“开元”盛世的意思。

南唐拥有三十五个州,地跨大江南北,主要包括今天的江苏、安徽、江西全部,以及浙江、湖北、福建等部分。这些地区,多数本来就有良好的经济基础,如早在唐代,就有“扬一益二”的著名说法,扬州是当时天下最为繁荣的都市。又由于不论是杨行密,还是徐温和李昪,都以“保境息民”为立国基本方针,用兵极为谨慎,在五代北方战乱不休的时候,南唐却难得地经历了长达四五十年的大致“太平”的环境。综合国力当然也十分雄厚。

南唐当时在位的皇帝,是中主李璟。此人不但文采风流,是五代最为杰出的词人之一,而且和周世宗一样,李璟也胸怀统一天下的大志,有一年的科举考试,他就出了个《高祖入关诗》的题目。可见李璟已经不再满足于“保境息民”,而是有志于北伐中原,恢复大唐“天下一家”的盛世。后晋、后汉之际,他抓住北方大乱的机遇,出兵并吞了湖南和福建,并联络契丹和北汉、后蜀,俨然以对抗后周的盟主自居。湖南和福建,南唐后来是得而复失,空欢喜了一场,但南唐有力量接连灭亡两个南方政权,确不愧为南方的头号强国。为了抵御北方的威胁,寻机进取中原,李璟以扬州为东都,以寿州为清淮军节度使,在两地分别屯驻重兵,作为两淮防线的两个最重要的战略支撑点。

两强相遇,针尖对麦芒,自然难免一场激烈的龙争虎斗。

后周挂帅南征的宰相李榖,据说与南唐的大臣韩熙载本来是同学好友,在韩熙载投奔南唐的时候,李榖送行,韩熙载说:“江淮若用我为宰相,当长驱以定中原。”李榖则说:“中原若用我为宰相,取江淮如探囊取物!”事实上,南唐此时没用韩熙载为相,固然未能“长驱以定中原”,后周虽用李榖为宰相,但也未能做到“取江淮如探囊取物”。

这场“淮海大战”,双方反复拉锯,前后持续了四个年头,仅周世宗本人的御驾亲征,就有三次之多。对比于高平之战仅用一天就分出了胜负,可见其战争的惨烈。待战争在显德五年(958)终于结束的时候,周世宗离去世已经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可以说,周世宗主要的心血都耗费在这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上。

激战首先围绕着寿州展开。寿州北依淮河,东近淝水,南靠八公山,是一座山水相连的军事雄镇。中国古代战争史最为经典的战役之一“淝水之战”,就发生在这一地区。南唐守将清淮军节度使刘仁赡是一员智勇兼备的名将,他坐镇寿州,防御严密,并伺机反击,把一座寿州城打造成了铁桶一般。后周数次猛攻,都无功而返。周世宗御驾亲征,虽然击败了前来增援的南唐援军一部,但对寿州城的刘仁赡,仍然是一筹莫展。

为了早日拔掉这颗硬钉子,周世宗决定派兵绕过寿州城,直插到寿州后方的清流关(今安徽滁州西北),伺机夺取滁州(今安徽滁州),以截断寿州的后援通道,既彻底孤立寿州,又可以威胁南京。周世宗指定由护驾的殿前都虞候赵匡胤,统率本部五千精兵,前去完成这一任务。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完成的任务。

清流关,因附近的清流水而得名,一直都是江南与中原往来的必经之地,有“九省通衢”的美誉。由清流关向东南二十余里,就是滁州州城,滁州再往南,就是江南的南京。所以,清流关又被形象地称之为“金陵锁钥”。

清流关、滁州在历史上始终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元末的朱元璋即先得滁州,然后进取南京,终成一代帝业。明朝末年,李自成、张献忠农民军与明军大战于清流关,关边的清流河都被血水染成了红色。清朝末年,太平天国起义军也在此地多次与清军恶战。

南唐建都南京,为了屏障都城,就在清流关一带多年苦心经营,把关隘选在两座山峰之间,依山而建,关两旁的山峰,也因清流关而得名为关山。关洞为拱形,都用巨石砌成,深达十余丈,气势雄伟,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要隘。至于滁州,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宋朝大文豪欧阳修的名作《醉翁亭记》,一开篇就是说:“环滁皆山也。”欧阳修当时正在滁州当知州,这可是他亲眼所见。

清流关不仅地势险要,南唐守关更兵力雄厚,至少在两万人上下,有赵匡胤的四五倍之多。守将皇甫晖也绝非等闲之辈。此人出自以强悍而闻名的魏博节度使牙兵,后唐庄宗时随军戍守幽州的瓦桥关,曾多次与契丹铁骑交战,都不落下风,号称大小数十战,从来没有战败过。后来更与同伙发动了兵变,令后唐庄宗李存勗都焦头烂额,最终死于动乱之中。追根溯源,皇甫晖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但皇甫晖一直视作莫大的荣耀,毕竟能置英雄无敌的李存勗于死地,可不是平常人能够做到的。此时,皇甫晖已经老了,但虎老雄风在,依然被南唐视为善打恶仗的猛将。此番以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的高级官衔统兵驻守清流关,担负呼应和支援寿州的重任。

如此雄关要隘,又有精兵猛将把守,正面强攻破关谈何容易!赵匡胤抵达清流关之后,经过几番试探,最后请到了当地的一位村民,他向赵匡胤指引了一条极其隐秘的小路,可以从清流关旁边清流关山的山涧之中,绕道到清流关的后面,置关隘于无用之地。

这正是曲径通幽处。赵匡胤立即依计而行,领兵悄然行进,疾速穿过了山间的小路,绕到了清流关的背后,并立即发起攻击。南唐守军腹背受敌,乱作一团,皇甫晖率败兵狂奔滁州,并破坏了清流河上的桥梁,怎奈赵匡胤紧追不舍,指挥骑兵从清流河上涉水而过。

皇甫晖没有喘息的机会,只好向身后的赵匡胤高喊:“军人各为其主,你敢让我整顿好队伍,咱们再好好较量一番如何?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兵者,诡道也。”战场交战,你死我活,以取胜为唯一目的,哪有什么规矩!皇甫晖竟然向对手要求给自己摆开阵势的机会,可谓完全昏了头。也许是想起了当年江湖侠客的做派,赵匡胤笑着答应要与他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命令部下在城外列阵。

皇甫晖倒也算一条好汉,没有食言,进城后略作休整,就率本部人马冲了出来,两军再度交锋。赵匡胤身为主将,却第一个抱着马头,冲入敌阵,并向南唐官兵断喝道:“我今天只取皇甫晖一人,其他人都不要找死。”皇甫晖措手不及,被赵匡胤挥剑砍下马来,当了俘虏。南唐官兵早已是惊弓之鸟,又被赵匡胤的神勇吓破了胆,纷纷作鸟兽散,赵匡胤唾手而得滁州城,清流关也顺利地攻下。

激战清流关,夺取滁州,歼灭了数万唐兵精锐,更截断了寿州后援的通道,寿州城就此成为一座苟延残喘的孤城。南唐的都城南京也为之大震,李璟被迫派遣使者以割让两淮六个州的条件向周世宗乞和,但周世宗志在两淮全境,当即予以拒绝。

这是赵匡胤第一次独立指挥大战,就取得了如此空前的大捷,尤其是敢于单挑敌将的神勇,使他更加威名大噪,成为后周禁军中为众人所瞩目的少壮派将领的翘楚。

后来,赵匡胤的侄子宋真宗赵恒为了纪念清流关和滁州之战,专门命人在滁州修起了一座庙宇,将其大殿命名为“端命”。意思是说:赵匡胤的功业和帝业都从这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南宋的时候,大诗人陆游也写了一首叫《送张野夫寺丞牧滁州》的诗,诗中歌颂赵匡胤清流关之战说:

皇天方忧九州裂,建隆真人仗黄钺。

阵云冷压清流关,贼垒咿嘤气如发。

逋诛猾虏入槛车,北风吹干草头血。

一龙上天三百年,旧事空闻遗老说。

“建隆真人”,指的就是赵匡胤,因为他的开国年号是“建隆”。一句“皇天方忧九州裂,建隆真人仗黄钺”,就把此战的意义,上升到了关系“九州”大同的高度。陆游真不愧是大手笔。

这年的四月,战争的重点东移到了扬州。相比于寿州,南唐扬州的守将冯延鲁是一介书生,赋诗填词还行,哪里会打仗!他防守松懈,后周一次偷袭,就轻易地得手。但是,扬州城与江南仅有一江之隔,南唐的反击十分频繁,也十分犀利,周军立足未稳,扬州城有得而复失的危险。

周世宗再度打出了赵匡胤这张王牌,命令他率精兵两千,出击六合(今江苏南京六合),迎战由南京渡江前来反攻扬州的南唐部队。南唐此番是竭尽全力,出动了护卫南京城的两万余人马,但其主帅齐王、诸道兵马大元帅李景达,官衔高得吓人,却一直是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监军的陈觉位至宰相,更是一个书呆子,他们哪里是赵匡胤的对手?一场激战下来,南唐战死五千余人,淹死上万人,其他的也全部溃散,两万大军就这样全军覆灭了。六合一役,南唐的精锐主力基本上损失殆尽,南唐在两淮全线最终战败的命运也就此注定了。

这年的十月,赵匡胤就凭借清流关和六合的战功,被晋升为同州(今陕西大荔)匡国军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

赵匡胤拥有了节度使的头衔,不仅意味着他正式跻身大将的行列,地位和声望有了大幅度地提升,而且开始有了一块基本上属于自己的地盘,也有权“开府”,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精兵强将招揽于自己的麾下,英雄豪杰之士也会前来投奔。更何况,赵匡胤本来就是禁军的殿前都虞候,此次老上级张永德晋升殿前都点检,他又接替了殿前都指挥使的要职,尽管还是禁军殿前军的第二把手,但官位提升了许多。

显德四年(957),寿州守将刘仁赡病重,不省人事,他的儿子和部下盗用他的名义,抬着他向后周投降。周世宗受降后,立即封刘仁赡为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这可是位极人臣的高官,但此时的刘仁赡其实已经病死军中,这只是给予这员忠心事主的猛将以哀荣而已。

寿州失守,南唐终于支持不下去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显德五年(958),南唐把约占国土三分之一以上的两淮十四个州,六十个县,拱手割让给了后周,每年还要纳贡十万。南唐自动削去皇帝号,称江南“国主”,去年号,用后周的正朔。从此以后,南唐这个南方的头号强国,就降为后周藩属的一个小朝廷,苟延残喘。

如鱼得水:初遇赵普

在征伐南唐期间,还发生了这样几件对赵匡胤影响很大的事情:

事件之一:赵匡胤驻防滁州城期间,他手下的士兵抓了一百多名“盗贼”,正准备全部处死的时候,被新任的滁州军事判官断然制止,经过复查,果然有七八十人之多都是冤枉的。此人只是一个八品不到的小官,与殿前都虞候赵匡胤当然是天地之差,但毕竟是避免了一场大冤案,赵匡胤当然十分高兴,就约见了这位芝麻官。

两人甫一会面,赵匡胤当即感到此人气宇轩昂,见识不凡,而且也姓赵,也祖籍幽州,也在洛阳生活过,与自己同宗同乡,不禁高看一眼。赵匡胤是禁军的名将,此人当然是十分仰慕,两人一见如故,结下了非常好的交情。

巧合的是,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领兵路过,却病倒在滁州,赵匡胤军务在身,自然无法照料。就委托此人照看自己的父亲。此人也问寒问暖,送饭递药,悉心地侍候赵弘殷。从此以后,赵匡胤和他的关系就更进一步,亲如兄弟一样了。

此人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大宋朝开国元勋、宋太祖和宋太宗两朝的宰相赵普。因为他后来被追封为“韩王”,所以也有“赵韩王”的称呼。此时的赵普,年方三十五岁,已经在好几个节度使的幕府当中做了十几年的小吏,也就是后代刀笔师爷一类的角色,但都郁郁不得志。直到显德三年(956),才由于宰相范质的推荐,被派到滁州担任军事判官,没想到在这里因缘际会,结识了赵匡胤。赵匡胤为节度使之后,就立即礼聘赵普加入自己的幕府,出任节度使推官,后又晋升为掌书记,所以赵普也有“赵书记”的称呼。

赵匡胤攀附周世宗,三十岁就当上了节度使,但他毕竟是一介武夫,缺乏官场沉浮的经验。赵普要比赵匡胤大五岁,又有多年刀笔师爷的经历,精于权术,多谋善断,也不乏几分阴险毒辣,对官场之事有强于赵匡胤的地方。赵匡胤平时把他当大哥看,视为“左右手”,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咨询赵普的意见。赵匡胤的家人也不把赵普当外人,赵匡胤的母亲杜太后直到大宋开国之后,还多次对赵普说:“我的儿子太年轻了,没经历过多少事情,还希望你一定要尽心竭力地辅佐他。”

士为知己者死。赵普此前一直怀才不遇,此次得到赵匡胤和赵家如此厚待,赵普当然也是感恩图报,对赵匡胤忠心耿耿,全力以赴地加以辅佐。赵普此人,素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大志,他在关中一带节度使幕府中当小吏的时候,就专门搜集了唐太宗的遗骨,重新以礼安葬。赵普此举,主要出于他对唐太宗的崇拜,同时也可以反映出他同样有重建“太平盛世”的渴望。

自古帝王创业,固然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但光有枪杆子还是不行,还得要有舞文弄墨的笔杆子,要有出谋划策的军师,君臣际会,枪杆子和笔杆子相结合,有两杆子方能打天下,开创帝业。如刘邦得萧何、张良辅佐,“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刘备得诸葛亮之后,方能与曹操、孙权鼎足而三;朱元璋得刘基、朱升,终成霸业,都是千古的佳话。反过来,项羽武力盖世,但仅有一范增而且不能用,落个霸王别姬的下场是必然的。赵匡胤有了赵普,自然如鱼得水,堪称如虎添翼。

事件之二:因楚州城(今江苏淮安楚州)守军防守顽强,周世宗恼羞成怒,城破之后,悍然下令屠城,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赵匡胤在路过一条街巷的时候,看见一名妇女倒在了血泊之中,但她身下的孩子还在不停地吃奶。赵匡胤战场上是铁铮铮的虎将,是进攻楚州城的主将,但目睹了孩子失去母亲的惨剧,内心也受到极大的震撼,他当即不顾风险,抗命不遵,下令保护了巷子中的百姓,还出资收养了这个孩子。当地人为了纪念,就把这条街巷命名为“因子巷”。

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哪有不杀人的,但以杀人为乐,还是以杀人为不得已,以救人为乐,这可能就是魔头和大侠的区别所在。军人驰骋沙场,杀人更是寻常之事,然而是杀人不眨眼,还是止戈为武,以杀止杀,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就是军头和政治家的区别。赵匡胤本来就是一位“大侠”,但此时的他,开始向政治家迈进了。

事件之三:赵匡胤南征凯旋回师,正兴高采烈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拦住了马头,要求检查他的行李车,赵匡胤非常生气,但这些人手持周世宗的手令,不容分说,一顿乱翻,结果发现车子里除了数千册书籍之外,什么都没有。原来,有人向周世宗诽谤赵匡胤说:“赵某在攻下寿州城后,私吞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装满了好几辆大车。”周世宗当即下令查验。事实证明了赵匡胤的清白,但周世宗也只是同他谈了些关于读书的话题,也没有追究诬告者的责任。还有一种说法,是南唐使用了反间计,故意送给了赵匡胤大批金银财宝,但赵匡胤不为所动,都如数上交给了朝廷。

应该说,此时的周世宗对赵匡胤是十分信任的,赵匡胤也感激周世宗的知遇之恩,对周世宗是忠心耿耿的,但仅凭突如其来的捕风捉影式的诬告,周世宗就毫不犹豫地下令查办,难免有令赵匡胤寒心之处。

看来,从这个时候起,随着赵匡胤地位的提升,军功和威信的增长,周世宗对这位羽毛逐渐丰满的爱将,已经产生了说不出的复杂的想法。赵匡胤的心中,对周世宗自然也开始出现了感情的裂痕。毕竟,“惟人主之眷不可恃”,伴君如伴虎啊。

木牌事件:点检作天子

显德六年(959)三月,南方的战事刚刚平息,周世宗又尽起禁军主力,向契丹辽国发起了猛烈进攻,目标是夺回被“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的以幽州为中心的燕云十六州。赵匡胤征尘未洗,即刻护驾出征。

契丹辽国拥有铁骑二三十万,军力与南唐、北汉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一直是中原王朝最为强悍的劲敌。

不过,这个时候,辽国镇守幽州的主将,名叫萧思温,此人通晓文史,倒颇有几分儒雅,在以骑马射箭为乐的契丹贵族当中,算是一个很难得的“书生”。但他也沾染上了书生的通病,纸上谈兵头头是道,却不擅长战场指挥,更缺乏打硬仗的经验,每遇到后周军队来攻,只会向后方请求增派援兵。

此次周世宗御驾亲征,他更是连连飞书报急,催促辽国皇帝也亲征迎敌,自己则固守在幽州城里,任由后周攻城略地。辽国用这样一个庸才出任南京留守,坐镇幽州,纯粹因为萧思温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女婿,是辽国的皇亲国戚。他的女儿萧燕燕,就是契丹辽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萧太后”。

当时辽国的皇帝辽穆宗,是耶律德光的长子,但和自己的父亲比起来,辽穆宗可差得太远了,耶律德光是辽国历史上有名的英主,有一统天下、实现天下大同的雄才大略,而辽穆宗却以酗酒嗜杀而著称,被公认为辽国历史上最昏庸的皇帝之一。因为他每天都要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大白天反而沉睡不起,人们都叫他“睡王”。

君是昏君,将是庸将,当然不是周世宗的对手。此时的周世宗,经过高平之战和征伐南唐的洗礼,已然是身经百战、百战百胜的战场老手。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也可能打不过狮子率领的一群绵羊。更何况,经过多年硬仗的锻炼,后周禁军,特别是殿前军,已然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铁军,完全有实力在野战中击败契丹铁骑。周世宗改变“先南后北”的既定方针,断然挑战强敌,主动北伐幽州,就是瞅准了这一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后代的史家也都称誉周世宗此举是大智大勇的神来之笔。

北伐进展得十分顺利。三月十九日,周世宗正式下诏北伐。二十九日,周世宗由开封出发,四月十六日驾临沧州(今河北沧州),然后从沧州乘坐战船,由水路北上,直抵契丹边境。赵匡胤出任水路都部署,再度担当护驾重任。

四月十七日,辽国宁州守将投降,周世宗不战而取乾宁军(今河北清县)。二十六日,又得益津关(今河北霸县),并由此下船登陆。这天夜里,周世宗露宿在野外,身边仅有赵匡胤一支人马护卫,辽国骑兵频频在四周出没,但周世宗依然镇定自若。

二十八日,赵匡胤率兵攻打重镇瓦桥关(今河北雄县),守将姚内斌是一员猛将,外号“姚大虫”,但他不愿为契丹卖命,赵匡胤兵马一到,他就投奔了赵匡胤,并从此成为赵匡胤手下的一员亲信大将。赵匡胤进驻瓦桥关后,发现城西北处有数千契丹骑兵活动。立即带百余名骑兵把他们驱逐了出去。

瓦桥关、益津关和淤口关(今河北霸县信安镇),就是历史上以抗辽而著称的“三关”,周世宗改瓦桥关为雄州,益津关为霸州,宋朝时改淤口关为信安军。“三关”及其以南地区等十余个县,合称为关南。

就这样,从三月十九日下诏北伐,至五月初一,周世宗仅用了不到四十二天的时间,就夺回了三个州、十七个县,北伐取得了空前的大捷。若从周世宗离开开封城的三月二十九日算起,更只有短短的三十二天。周军所到之处,契丹望风披靡,可以说是兵不血刃。

五月初二,周世宗在瓦桥关大聚众将,准备进一步向北攻打幽州城,先头部队已经出发,可就在当天晚上,周世宗突然重病发作,北伐幽州只能是半途而废。五月初八,周世宗安排好镇守关南的军备之后,怅然退兵。六月底,周世宗就病逝于开封,享年三十九岁。

周世宗虽然未能如愿夺回幽州,但夺回了以三关为中心的关南地区,意义也非同小可。关南地区,北依白沟河;从白沟河向南,则是一片河泽纵横、湖泊众多的水网地带,都是防御契丹骑兵冲击的天然屏障。

在失去了以幽州为中心的“燕云十六州”以后,这几乎是中原王朝能够在河北平原防御契丹的唯一屏障。如若这一地区控制在契丹手中,那么,中原王朝更是毫无天险依托,门户洞开。周世宗夺回三关,中原王朝的军事形势得以大大的改善,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宋朝开国以后,就以白沟河为屏障,以雄州、霸州和高阳关(今河北高阳)为中心,构建了防御契丹的第一道防线,始终屯驻有重兵,由关南都部署统一当地的军事指挥。契丹曾经多次猛攻,都不能得手。契丹攻不下关南,就不敢轻易南下中原,即便南下中原,也会成为风险很大的军事冒险,往往进退两难,“澶渊之盟”时的情况就是如此。由此可见,这条防线对宋朝国防的巩固具有何等重要的战略意义,堪称生死攸关。宋、契丹两国,后来就是以白沟河为界河。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宋朝享受着周世宗北伐的成果,才能争取到一个与契丹辽国对峙的局面。当然,若是周世宗不英年早逝的话,他肯定是会越过三关,继续攻击幽州的。可惜,历史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北伐期间,还发生了一桩对赵匡胤至关重要的、极其神秘的“木牌事件”。

原来,周世宗北伐期间,在批阅公文的时候,他从一个皮囊当中偶然发现了一块三尺多长的木牌,上面写着“点检作天子”五个大字。“点检”,不用说,指的是后周禁军殿前军的主帅殿前都点检,当时担任这一职务的将领是张永德;“作天子”,就是当皇帝的意思。当然,这是指张永德有当皇帝的天命呢?还是指他有夺取皇位的野心呢?就很令人费思量了。无论如何,在“天无二日,地无二主”的君主专制时代,这都是最犯君主忌讳的事情。

当年六月,周世宗赶回开封之后,已经是病入膏肓,他匆匆地立自己年仅七岁的儿子柴宗训为梁王,作为皇位的继承人。考虑到“点检作天子”的木牌,担心禁军的稳定,就以明升暗降的办法,加张永德同平章事,但外放为澶州节度使,解除了他殿前都点检的禁军职务和兵权。赵匡胤则由殿前都指挥使升任殿前都点检。这一年,赵匡胤三十三岁。

张永德要比赵匡胤还小一岁,按官场的规矩,在正常情况下,赵匡胤要越过老上级,执掌殿前军的帅印,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块木牌,就令张永德下台,赵匡胤上台,对赵匡胤来说,真可谓是福从天降。

这块木牌,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它肯定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必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那么,做了手脚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嫌疑人之一,是李重进。他是后周太祖郭威的亲外甥,和张永德一样,都是后周的皇亲国戚,时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是侍卫亲军的主帅,在禁军中的地位还在张永德之上。李重进是张永德的死对头,当年在征伐南唐的时候,张永德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周世宗诬告李重进要谋反,要发动兵变。各握重兵的张、李两人,还差点儿上演了一出火并的好戏。这次会不会是李重进如法炮制,报复张永德呢?

更何况,李重进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是侍卫亲军的统帅,张永德任殿前都点检,是殿前军的统帅,殿前军和侍卫亲军作为后周禁军并列两大山头,彼此之间的派系争斗一直是十分激烈的。个人恩怨加上派系争斗,很明显,李重进有作案的动机,但他似乎没有作案的时间。李重进是五月初一才来到周世宗北伐的大营,初六那天就统兵前去攻打北汉去了,前后只有不到五天的时间,时间十分仓促。而且,他是和众将们一起来到大营的,似乎也不容易找到下手的时机。

嫌疑人之二,就是时任殿前都指挥使,殿前军的二把手赵匡胤。赵匡胤有作案的充分时间,从周世宗出师北伐到班师回朝,赵匡胤自始至终都护卫在周世宗的身边,尤其是四月底一段时间,周世宗身边的大将只有赵匡胤一人,他若要动手脚,无疑是十分方便的。从这个角度上讲,赵匡胤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但是,他有作案的动机吗?张永德是赵匡胤的老上级,一直对他照顾有加,悉心栽培提拔,两人在殿前军一直亲密合作,从未有不愉快的事情,赵匡胤为何突然要翻脸不认人,如此陷害张永德呢?难道说赵匡胤见利忘义,觊觎殿前都点检的位置吗?这种可能性当然不能排除。

不过,赵匡胤即使是有心要扳倒张永德,怎么敢奢望殿前都点检的位子,就一定会落到他手里呢?他就不怕鸡飞蛋打?如果再考虑赵匡胤上台后,张永德依然荣华富贵,直至宋真宗时才得以寿终,宋太祖、太宗兄弟二人与他的融洽关系,也确实不像完全是装出来的样子。

嫌疑人之三,是殿前都点检张永德。这似乎有点匪夷所思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要知道,按史书的记载,周世宗是在北伐当中突发重病的,但在这之前,他的身体状况肯定是已经出问题了,甚至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体不佳,周世宗才急于攻打幽州,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够解决这个最棘手的难题。只不过对臣民们来说,皇帝永远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而对张永德、赵匡胤这样的心腹大将来说,周世宗的身体不好,应该是个公开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张永德是郭威的女婿,后周的驸马爷,论血缘不比周世宗差太远,也完全有资格继承后周的皇位,得知周世宗的身体状况后,他产生更进一步的想法也属正常。更何况,张永德外号“张道人”,家里养了不少道士、巫师一类的人物,装神弄鬼是他的拿手好戏,搞出一个“点检作天子”的木牌来并不奇怪。

根据宋人徐度《却扫编》一书的记载:周世宗在回师开封的途中,也确实产生了干脆传位于张永德的考虑。毕竟两人相交莫逆,五代又有传位长君的传统。只是斟酌再三,周世宗认为张永德能力终究有限,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不打算传位,就只能是解除张永德的兵权。张永德最后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当然,木牌事件的主谋如果是张永德的话,直接动手脚的,还可能是赵匡胤。

因为赵匡胤毕竟是由殿前都点检的位子上当皇帝的,宋人也都把这块“点检作天子”的木牌,当作赵匡胤得“天命”的凭据来大加宣传。所以,目前主流的意见还是认为木牌事件是赵匡胤一手制造的,通过一块木牌,既扳倒了他的老上级张永德,又为自己从点检发动兵变准备了舆论,是一着一箭双雕的高棋。

当然了,“强者为尊当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即便是赵匡胤做的手脚,虽然有点不仗义,但大丈夫不甘居于人下,也不是什么太见不得人的事,更何况在五代那种强者为上的乱世呢。只是这种说法,事后诸葛亮的味道似乎浓了一些。毕竟赵匡胤当时还只是个殿前都指挥使,不必说张永德、李重进在禁军中的地位远高于他,和他大致同级的将领也还有一批,要说那时赵匡胤就开始对皇位有了非分之想、觊觎之心,未免太早了些。

不管这块木牌是怎么来的,木牌事件最终的得利者毫无疑义是赵匡胤,这才是最最重要的。赵匡胤出任殿前都点检,由此掌握了殿前军的大权,迅速地把这支精锐的禁军王牌军变成了一支不折不扣的“赵家军”,成为他向皇位迈进的基干力量。

周世宗不仅撤换了张永德,而且从平衡禁军力量的角度出发,又安排解除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的禁军兵权。七月,李重进也被外放为淮南节度使,前往镇守扬州,虽然他还挂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头衔,但这已经只是一个安慰性的空衔,他麾下仅仅不过几千老弱残兵。

如此一来,后周禁军位高权重、威信卓著的两大巨头李重进和张永德,几乎同时离开了禁军的指挥位置。赵匡胤一跃成为禁军最有实权和最有号召力的人物,可谓是一步登天,终于具有问鼎皇位的实力。可以说,只要李重进或张永德其中的任何一人留在禁军指挥的要害位置,赵匡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地发动兵变,黄袍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