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裴武念完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凛然生出无畏无惧的气势,古代先哲的慷慨义气泛着光辉有如实质的照耀着他,使他整个人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来俊臣已然脸色大变,喃喃跟着他的语气念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全曹惊骇欲绝,若此抨击推事院的诗词流出去,推事院必将成为风口浪尖,而随着这首诗流传,推事院也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写的太好了,他看向黑漆漆的周围,真的能捂的住吗?
黑暗中有锁链声微动,全曹连忙向后看去,牢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由想起一句话,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
顷刻间,狂笑声在牢里大作,无数被关押在丽景门的冤屈者抖动着锁链,毫不掩饰内心的畅快。
离裴武较近的牢房,一个声音苍老的囚犯大喝道:“痛快!痛快啊!好久没有听到如此令人畅快的诗了!”
“山河破碎,冤魂不死!何以解忧,唯有此诗!”
顿时丽景门牢内囚犯们疯魔般大笑,“好诗!好诗!”
这些囚犯大多是李唐的皇亲国戚,遗贤孤老,世家忠门,精忠报国却被推事院陷害下狱,皆是宁死不屈之辈,听见裴武所念的《过零丁洋》,联想到自己的遭遇,没有不感触的,顿时胸腔澎湃热血,难以自已。
苍老的囚犯胸腔极速的喷薄,以身子为大圭、刑锁为钟鼓,唱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他的声音沧桑而嘹亮,气势比裴武更足,一嗓子下去,回声响起。
不,不是回声,是无数个冤屈者对不公,对无辜迫害的抗议。
裴武感受着声音的聚集和震动,如同深海里即将陨落的巨鲸,鲸落而万物生,他们不怕死,所以勇于反抗,期冀用淋漓的鲜血荡涤世间浑浊。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牢头说惶恐,零丁釜里叹零丁。”
囚徒们忘乎所以,声音成山成海,大笑着,悲恸着,卧栖冰寒,难凉热血。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不负汗青,九死无悔,快哉,快哉啊!”
来俊臣大怒,夜枭般的声音嘶吼道:“不准念!不准念。”
“敢再念者,鞭刑!鞭刑!”
刚才领头的囚犯却置若罔闻,对裴武喊道:“小郎子,可还有诗!若能再得这般佳作,老夫引颈就戮,死而无憾!”
裴武心中一动,叉手道:“诸位,今日裴武困于牢中,同为天涯沦落人。值此命运多舛,前路未卜之时,吟诗以陈情,送与诸位!”
瓮中的温度越发的高,裴武汗如雨下。
他全然不顾来俊臣的喝喊,闭眼念道:“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囚犯顿时大笑,激动的大喊道:“此诗怜我,懂我!老夫虽死无憾,痛快!痛快!”
火把在狱卒的手里‘噼啪’燃烧,一队队狱卒将火把插进璧檐,整个牢房倏然亮了起来。
狱卒冲进参与和唱的牢房,鞭子无情的抽打着囚犯,而囚犯们犹自念着。
裴武睁开眼看着酷吏祸乱的景象,内心不忍。
来俊臣面色狰狞,指着他道:“把他带下来,换个地方审!”
“喏!”狱卒遂熄灭了炉火,架起角梯。
瓮底的鞋子、裤子、袍子都已经焦干,只剩上面的白色亵衣,亵衣中还有李元勤的陈情书,裴武遂将陈情书裹在袖子里系好,又围在腰间遮住隐私部位。
来俊臣冷着脸领路在前,全曹在后面对着囚犯们大骂着,裴武趁此机会,在明亮的火光中寻找着李昭德的身影。
左右一排排看去,囚犯多如蝼蚁,且一个个身上沾满了血污,并不容易辨认。
裴武沉着气,耐心的观察着,果然,在中间的一处阴暗的牢房内看见了李昭德。
李昭德此时手脚被铁链烤着成一个大字型,身穿囚服,脸上胸前沁着血渍,他此时还在闭眼的大喊着:“……我自横刀向天笑……”
鞭打他的狱卒顿时发了狠,“让你笑!让你笑!无卵豿。”
“把眼睛睁开,见了爷爷,还笑得出来!”
李昭德忍着剧痛睁开眼想破口大骂,恰好见到远处廊上的裴武。
裴武眼神给他示意,手指不易察觉的指了指裤裆上。他定眼看去,见裴武的裤裆上用灰炭画了一个简易的图形,一张口包裹着一只四脚兽。
“狗?”李昭德想着,他曾官至宰相,又是匠作名家,对结构拆解十分擅长,口包住狗。
他眼睛一亮,狗亦换做是犬,犬和太子极为相似,那就是说口包住太子?
保太子?不对,是咬太子!
他虽未明白意味着什么,但昨日李余福来找他,亦让他诬陷太子谋反。他本期待圣人召见,他再行拿出裴武的陈情书,便可让圣人知道真相。
可进了丽景门,除了狱卒的严刑逼问,圣人再没有过问半句,不给他面圣的机会。
圣人自从有了宠男张宗昌和张易之,心思就不再这些琐事上,任由推事院胡作非为,面圣无望也就罢了,就连裴武的陈情书也被搜了去,燃在灰烬里。
裴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前方,剧烈的疼痛感将他拉回眼前,穷凶极恶的狱卒大骂道:“笑啊!怎么不笑了。”
李昭德发狠念道:“……去留肝胆两昆仑!”
“肝胆是吧?来,给他肝胆上点强度!”
…………
丽景门外,裴武用手上口水粘连的炭沫糊在亵衣的图像上,顿时留下黑乌乌一片。
来俊臣将他带回了廨署,给了一身普通的襕袍穿上。这才沉着脸道:“崔湜作诗远不如你,但哪天我若在坊间听见这些诗和推事院有关,你会死的很惨。”
裴武不接话,反而道:“来相,既然我证明和魏王府交情不浅,现在可以我放了吧!”
来俊臣顿时笑了起来,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直视道:“这就想走了?你身上的疑点太多,即便和左相有关,那你有没有背着左相做一些吃里扒外的事?”
“你和李元红去东宫报信!这一点,否认不了,所以本官有理由相信,你欺瞒左相以资东宫,若属实!我便替左相清理门户。”
“小子,生死之局尚未结束,游戏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