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一贯喜欢用西式信纸，顺手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青紫色的信纸和信封，随意用钢笔写了几行，忽然想起父亲收到他用钢笔或自来水笔写的不文不白的书信，向来都高兴。他想起了远在他乡的父亲，脑海中浮现出了父亲的面孔，不禁苦笑着搁下了笔。转而他又想到，即使给父亲写信也不一定有什么效果。于是他在一张废纸上画起了父亲长脸蓄着山羊胡子的画像。边画边思忖着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拉开拉门，走到楼梯口，喊了楼下的妻子。

“阿延，你那里有日本的卷纸和信封吗？如果有，给我用一下。”

“日本的？”阿延听到的这个形容词，觉得实在好笑。

“如果是女性用的信纸，倒是有的。”

津田在自己桌前展开了有漂亮花纹的日本信纸。

“这种信纸你觉得可以吗？”

“内容能写得清楚，什么样的信纸都可以。”

“那可不好，这样一来，父亲又要挑剔了。”

津田沉着脸看着信纸，阿延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说：“我叫阿时去买吧！”

“嗯。”津田随口答应了一声，因为他知道未必有了白色信纸和素色的信封，自己的愿望就能实现。

“请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阿延立刻向楼下走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纸拉门和女佣外出的声音。在信纸和信封买回来之前，津田就坐在桌前吸烟，什么也不做。

父亲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父亲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平日里动不动就骂京都人和大阪人。但奇怪的是，后来不知为何，父亲搬到京都定居了。之前母亲并不喜欢京都，他很同情母亲，也向父亲表达过反对之意。结果父亲就会指着他置下的土地和建好的房子说：“那这些财产怎么办？”那时的津田比较年轻，还不明白父亲的话中含义，他觉得怎么办都可以。“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呀！”父亲总是这样对他说。“你现在还不懂得感恩，等我死了，你就知道了。”

父亲的话和父亲说这番话时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了津田的脑海里。那时的父亲看起来就像一位神奇的预言家，脸上满是自信，好像儿子的未来和幸福都掌握在他的手里。本想对想象中的父亲说上几句：“与其在父亲死了之后才让我了解父亲的恩情，还不如趁着你健在的时候，每个月让我体会到你的恩情，那该多好啊！”

大约十分钟后，津田终于在那不能讨好父亲的卷轴信纸上用文言书信体写了一些要父亲尽可能汇款的字句，那迟钝的想法总算表达出来了。他怀着羞愧与不安，重新读了一遍，对自己拙劣的字迹感到十分厌恶。暂且不论信里的文字如何，就凭这种拙劣的字迹，他就觉得没有获得成功的可能。即使最后成功了，也不会在急需用款的期限内寄钱来。他让女佣把信寄出之后，便钻进棉被窝里，心想：“不管怎么样，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