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津田走在长街上，虽然脚步远离了吉川的家，他的思绪却没有跟上他的脚步速度，无法离开刚才待过的会客厅。夜幕中，他在闲人稀少的街头踯躅前行，眼中依稀浮现着街边明亮的室内情景。那冷光闪烁的景泰蓝花瓶，光滑的瓶身表面华丽的花纹，桌上放着盖圆盘，里面放着同色调的糖罐和牛奶罐，窗上挂着厚重的窗帘，深蓝色布料上绘着褐色蔓草花纹，用三个金箔挂钩固定的装饰相框……虽然他已经从那明亮的灯光下走了出来，到了昏暗的室外，但那些极具强烈刺激的东西，仍在他眼前来回晃动。

当然，他的眼前也晃动着那位坐在绚丽色彩当中的女主人的幻影。他继续向前走着，脑海里回忆着刚才和那位女主人交谈时的点点滴滴，他觉得自己的嘴里好像嚼着炒豆，回味无穷。

“说不定夫人还是对那件事有什么话要说。老实说，这种话我根本不想听。可是，我又非常想知道。”

当他在内心里公开承认矛盾的两个方面时，就好像自己的弱点突然暴露了似的，在黑暗中他的脸变红了。为了摆脱这种羞耻，他故意让思绪向前跳跃了一步。

“如果夫人为了那件事想对我说什么，她的用心究竟何在呢？”

津田自己也解不开这个迷。

“只为了戏弄我吗？”

这样是没什么可说的，她本来就是个喜欢捉弄人的女人，而且就他们的关系来说，又给了她这样做的自由。不仅如此，她的地位更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放纵起来。只为了在津田被逼得发急时获得一点单纯的快感。说不定正是这种快感，让她跨越了一本正经的壁垒。

“如果不是为了戏弄，那么是因为对我的同情？或者是对我怀有过分的宠爱？”

对此他也无话可说。实际上，她至今都对津田非常亲切，又十分关爱。

走到宽敞的马路上，他从那里搭上了电车。电车沿着水滨向前奔驰。从玻璃窗向外望去，只见黑漆漆的河水和堤岸，还有盘踞在堤岸上的一片模糊的松林。

他在车厢的角落里坐下，视线越过车窗，瞥了一眼冷凄凄的秋叶景色，然后又不得不立刻去想其他的事。昨晚没有解决的筹款问题，已经到了必须拿主意的时候了。他立刻又想起吉川夫人。

“如果刚才我能顺便提起这件事，现在就不用担心了。”

接着，他又觉得自己那么着急告辞，只是为了表现自己懂事，现在却有点懊悔了，但如果再要为这件事情单独去见夫人，他又无法鼓起勇气。

他下了电车，正要过桥，只看见昏暗的路灯下，有一个乞丐蹲在那里。乞丐像个会动的黑影似的向津田点头致意，身上穿着一件薄大衣。按季节来说，已经可以看得见那些早早升起的火炉中的火苗了。乞丐的境遇跟他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在他的眼里，他和乞丐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他觉得自己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这一切都是父亲不按月寄钱造成的，这真是太没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