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舍不得你
随后的几天，明明是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却难得地没有再说一句话，前一刻，听到院里劈柴的声音，南烟踌躇地走出，只见一抹衣影嗖地一下不见了。
暮辰在故意躲她，南烟停下脚步，目光久久望向人影消失的地方，其实这样也挺好，努力忽略胸口沉闷的郁气，往房内走去。
屋檐上，暮辰注视南烟回转了身，暗淡的眸微敛，天青如玉，雨朦胧，迎着倾斜的细雨，迷茫地看向远处，发梢细碎的水珠滴在脸颊，恍然未觉。
夜色渐深，南烟翻看医书，古书记载有一种草药对清淤散血有奇效，上回见到男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割剑伤，最近一处离心脏只有几毫米，南烟蹙眉，暮辰的身世恐怕不是富家公子这么简单，若能恢复记忆……思及男子暗淡的神情，南烟不由轻轻一声叹息，温暖的气息融入了微带寒凉的夜风里，飘飘绕绕掩入夜色。院里一片安静，只有细雨轻浮，所以南烟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更不知道暮辰此刻便在她头顶屋檐上静静坐着。
将她的叹息声尽数纳入耳中，收进心里。
夜色渐深，南烟起身关了窗户，入睡去了。而暮辰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房檐上。
直到屋里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暮辰才翻身自屋檐上落下，他手脚极轻的入了南烟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哪怕是南烟。
行至南烟床榻一侧，他静静看着被窝睡得正香的人。
眼瞳里难受于不舍，脚步轻移又止住，就像这满身泅湿的水气，怕扰了人，惊了梦，一股无所适从的卑微，生生止住了动作，迷蒙的夜色中，南烟睫羽一颤，暮辰陡然回神！
他身型一闪，不过片刻，在南烟睁眼之时，他便已经没了踪影，南烟慢慢醒来，清亮的眼眸不见一丝迷蒙，平静侧头看去，原地只剩下点点水痕。
十里村后的深山，鲜少有村民入内，高林遮天，繁杂的乱草遮挡了行路，女子干净利落，扎起裤脚带着小刀棍棒行走在小道上，日头下移，时间要不早了，此刻背篓已经装满，可那抹古书记载的草药，一路寻来，都未曾看见。
能遇到是可遇不可求的运气，南烟心里叹息，此地是最后一处了，泽水密布，草茂林稀，举目四望，清风徐徐的沼地就发现了五六种珍贵的药草，再往前，一株紫色的小果在花从中微微拂动，女子双眸倏忽一亮。
沉积万年的淤泥，蒸腾的热气混合着腐朽的植物和淤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南烟拽着树枝伸手轻勾，却总在几毫米处微微掠过。
放下背篓，女子抓住藤蔓踩着石块迈入，动作小心翼翼，几个呼吸间将摇晃的紫果勾入掌心，心下松口气，回身时，脚一滑，身子陷进了淤泥中，沼泽深陷，压迫埋入的湿泥让胸口闷疼，
将紫果丢向岸边，死寂沼地，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回荡，下陷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南烟由最初的慌乱转向了平静，抬眼望向湛蓝的天，暮辰此刻在干什么呢。
污水没过发顶，意识渐渐抽离，突然一只手扯来，笨重的身体被人拉拽而出，呼吸在这一刻重新灌入鼻内，南烟重重咳嗽，就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托举着自己，抛向地面，
“暮辰！”
南烟回头，便看见目眦欲裂的一幕，泥水溅在如玉的侧颜，男子垂眸在湿滑的沼泽中慢慢下坠，
“我是来道歉的。”
见南烟红了眼眶，暮辰做错事般手足无措，又轻轻开口，
“你是要嫁给喜欢的人，我不应该躲你。”
“我只是……”
只是舍不得你。
后面的话咽进了喉间，暮辰看向她，笑得干净温柔，女子慌了神，将手边的藤蔓纷纷拽过，手掌磨出了血迹也不放手，纤弱的细藤越扯越散，终于断成了几缕，南烟喉头哽住，泪珠猛地掉落在地，
“暮辰，你坚持住。”
“把我娶回家好不好？”
努力望向那抹秀丽的身影，暮辰弯起一抹满足的笑，随着污泥渐渐沉入不见。
大脑轰鸣，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眼里只有那圈隐没的黑点，南烟怔怔，腥甜自喉间喷出，倒下时，三抹黑影自眼前掠过。
良城内的将军府邸，曾与南烟有过一面之缘的老者正摆弄着手中的药粉，
“丫头，可惜了，本来想收你为弟子，可老夫近日就要回京了。”
女子坐在一侧，闻言看着手中的茶水，微微发愣，严御医轻掀眼帘，怎会不知她在心忧何事，可造化弄人啊。
“他……他回京后，就能恢复记忆吗？”
老者背过身，观察着院中草药的长势，随口一答，
“当然，毕竟是陛下的五皇子，良城退敌的有功之将，怎能不恢复记忆。”
说完，静默了会，意有所指道，
“该记的记，该忘的也得忘。”
南眼眼一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暮辰是那位抵御羯人的威武将军，亦是良城百姓心中的英雄，也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大大小小的伤痕，口中泛起茶叶的涩感，几个月来的相处在脑中飘过，恍如一阵轻烟，雾过便消了，
“五皇子与丞相家的嫡千金自幼婚约，如今看来，好事也快了。”
老者的声嘀嘀咕咕，南烟眼一睁，动了动唇，微哑凝滞，
“将军无恙便好，民女不日便回了。”
柔弱的身影带着一丝坚定渐渐消失在回廊处，老者轻声一叹，不下猛药不行啊，多好的闺女，别被耽搁了。
“南烟，你来了。”
男子凤目缀满了星辰，直起身用亮晶晶的眼睛瞧着，薄唇微启，轻柔低沉的嗓音缓缓地流入南烟的耳中，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可说好了嫁我的。”
男子带着满足的笑，南烟坐在床畔，对上期待十足的目光，心底几分好笑又蓦地涌上一股酸涩，转过脸，
“当然，等你病好。”
暮辰就着南烟手里黑乎乎的药汁，急切地一饮而尽，
“慢点。”
南烟刚把碗放下，男子摇头，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满满都是眼前人的模样，
“我要快点娶你。”
“不然，会睡不着觉的。”
南烟避开目光，看日头透出窗棂，洒下一片荒芜，在汹涌的泪意快要泛滥之时，轻轻点了点头。
阴冷的天伴着大风和湿潮，似要将人从骨子里冻住，南烟站在府衙门前，看向这位将自己拦了下来的黑脸统领，
“当初京城派人暗杀，将军意外坠落，感谢南姑娘救助收留，还请姑娘收下这份重礼。”
统领说完，金银缎帛被下人依次端上，南烟怔怔看着一个方向，轻声开口，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统领顿了顿，沉声回答，
“今晚。”
如此仓促打发将军的救命恩人实有不妥，况且观将军与她平日的相处，难得的，这位铁面无私的将领心虚地摸了摸脖子，
“今天是最后一贴药，严御医说，待醒来，将军就可恢复……”
恢复什么，自不用说，恢复的同时，有些该忘的或许就会忘了吧，作为名誉天下的严神医，南烟丝毫不怀疑对方有这样的能力。
深吸了口气，南烟点头，抬脚往府外走去，
“南姑娘，这些……”
目光瞥向赏赐，统领喊话，却见那名女子脚步微顿，并未回头，
“不用，救人，医者仁心罢了。”
十里村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就要到了三年一次的开科恩考，不少学子从各地四面八方涌入京城，在西境这方小小的荒凉之地，女子将手中的草药看了又看，
“还要添一味白芨才好。”
晨起露重，也是山中植物一日生长最鲜嫩的时刻，南烟带着背篓刚出村口，就见一抹人影在浓雾中候立，女子目不斜视正要走过，却听那阵脚步，已朝自己走来，
“南大夫。”
话落，人已至跟前，男子清秀的模样微赧，是顾大娘的侄子，此刻俯身一辑，
“我此方就要去科考了，待高中，我……”
南烟愣了愣，嘴角含笑，
“那祝顾郎君高中，娶得如意娇娘。”
对方神色暗淡，又伸出手尤带几分不甘，声沙哑，
“你可知我……”
“我有意中人了。”
南烟轻轻开口，目光透过他，望向了远处飘渺的青山烟雾，
“我愿终身不嫁，只盼他岁岁平安。”
话完，顾郎君彻底落寞了神情，扯出几分干笑，
“一定会平安的。”
“我……我先走了。”
看男子消失在晨雾中，南烟深深呼出一口气，到底是心有所属，还是已然看淡，恐怕真到了无路可走，无可回头便有了答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