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全家福
“嘿嘿！”马弘甫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冷峻，声调里满是嘲笑，嘲笑中有一种看穿一切后的冷漠。
宋白刚开始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此时见马县长如此神色，不免疑惑道：“马县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表叔吃过的盐，比好多年轻人吃过的米都多。”马弘甫县长笑道，“你们这个一石三鸟之计，想要镇嵩军、青罗山相互残杀，再用余威对付我老马，是不是——”
宋白被对方说中心事，吃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原来逯氿趴在他耳畔说的话，与马县长说的一模一样。
“表叔高明！马县长不愧是马县长!”宋白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想得竟然如此高深莫测。”“一石三鸟”之计是逯氿交给他的任务，他不敢轻易承认，以免惹祸上身。
洛阳县县长忽然变了表情，脸上带着乞求的神色，对宋白说道：“你们军统是蒋委员长的心腹，镇嵩军多年来都是豫西的霸主，青罗山土匪人数众多，只有我洛阳县政府要人没人，要枪没枪，属于最弱的一方，所以呀，还请你们高抬贵手，必要的时候放我一马，就算表叔求你了！”
马县长此时神情暧昧，绝对是求人的神色。可他是一个官场油子，啥时候需要啥表情，应该说什么话，配合着什么动作，他都能自我表演得惟妙惟肖。
军统行动队队长谦虚地说道：“表叔，你看你说哪里话，不管是军统、镇嵩军，还是青罗山的土匪，都是你洛阳县治下的百姓，古人有‘灭门知府、破家县令’的说法，我们的一荣一辱，可都掌控在您这父母官的手里呢！”他见对方如此油滑，于是话里也就真真假假起来。
“贤侄呀！”马县长诚恳地说道，“你这是打你表叔的脸嘛！古时候的县令的确权力很大，可现在是民国，一切权力属于国民；再加上天下大乱、倭寇入侵，我这个父母官，只是个帮着洛阳老百姓看家护院的老妈子，你们三方我是一个都惹不起，不仅如此，我自己家里吃饭的粮食都快没有了，还哪里有心思去破别人的家哩！”秋收的时候，马弘甫家三百亩地的庄稼，被别人抢收了去，他本来打算让宋白帮着自己，将百景玉送给青罗山的一万斤粮食抢过来，可惜没有成功。
“不至于吧！？堂堂洛阳县县长，天地之中的地方，沃野千里的所在，能把县长大人给饿着！？”宋白不以为然地笑道，“若真是那样，整个洛阳县地面上的人，不都要饿死完了吗？！”
“贤侄，此言差矣！”马县长正气凛然地说道，“我是洛阳县县长，是洛阳县地面上百姓的父母官，从来饥荒饿肚子的时候，但凡有一口吃的，父母定然会让给子女；我这个父母官即是如此，如果要饿死人，先从父母官开始饿死，然后才是其他的人哩。”这个时候的马弘甫，腰板儿挺直，器宇轩昂，大有为了洛阳苍生不惜牺牲一切的英雄气概。
宋白被对方的气势所慑服，点着脑袋，鼓着掌，佩服地说道：“马县长心念苍生，洛阳百姓之福呀！只是您家中真的存粮不多？！”
“确实不多！”马县长可怜兮兮地说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县长的薪俸不多，却又常年拖欠；我家中虽然土地也有个几百亩，只是平常收了庄稼，总要接济一些穷苦百姓，还有一些粮食要用来换取生活用品，给冰儿换些胭脂水粉什么的，算来算去有些年头还入不敷出哩。”
“这么说来，你想要百景玉家的粮食，也是为了救急！”宋白像是悟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
马弘甫一脸庆幸，几乎是跳起来说道：“贤侄呀！百家良田千亩，哪里是我那几百亩旱地所能比的？他家年年粮食烂在仓里，还给青罗山土匪捐献粮食，更让人不敢苟同的是，有些粮食还落到了八路军豫西抗日支队的手里！”马县长对宋白句句“贤侄”的称呼着，似乎忘了百景玉也是他的另一个“贤侄”哩！
别的事情宋白都不太关心，至于说百景玉家的粮食捐献到了八路军豫西支队，那是军统绝对不能坐视不管的。虽然如今已经建立了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但是党派不同，治国理念不同，终究不是同道之人，按照上峰的指示，需要外松内紧，万不能让对方发展壮大。
宋队长刚刚陷入思考之中，冰儿表妹不失时机地悄悄来临，手里端着的是一壶热茶，因为她的清冷之气，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似乎也有些冷冰冰的，但宋白的心里仍能十分强烈地感觉到，她是冬日里最温暖的一抹亮色。
“表哥请用茶！”看似平淡的一句话，从冰儿表妹的口中说来，竟具备让宋白神魂颠倒的力量。他傻乎乎地点头，乐呵呵地接过茶杯，笑嘻嘻地喝了茶水。
“贤侄呀！”马县长再次开口了，“粮食的事情，还要仰仗于你哩！”马弘甫办事，从来都有那么几下子。当年在追随百景玉的父亲百县长左右时，他时常使用这个招数，先是哄得对方心花怒放，然后不失时机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来，对方基本上都会照单全收。人嘛，毕竟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动物，不管身居怎样的高位，不管如何的精明透顶，都有缺点，都有被攻破的薄弱地带，有的贪财，有的好名，有的嗜欲，有的呆傻。像面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军统行动站长，偏偏见了自己的冰儿，就一副丧魂落魄的模样，这岂不正是马县长攻击的突破点？！
宋白笑道：“表叔客气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宋队长的事情，又是军统的事情，只要行动队队长拍了胸脯，下一步采取行动只是早晚的事情。
冰儿站在桌子旁，垂手而立，这是马县长交给她的任务。马县长慈爱有加地对她说道：“冰儿，我家小福福薄，不能与你白头偕老，这是他的福薄哩！你这个孩子，也是个苦命孩子！可命苦不能怨政府嘛！你怨了政府也没有用，如今的政府自身难保，谁管得了你的死活哩？！你既然嫁到了我马家，就是马家的人，以前是我的儿媳，现在龟孙小福没有了，你就是我马弘甫的闺女！是亲生的闺女！”
马弘甫每说一句话，冰儿的眼睛里就会流出两行清泪。她的命实在是苦，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可恨的是也没有留下个子嗣，让她以后的日子有个希望。
“我的闺女呀！人生在世，也就那么几十年，爹见你每日冷冷清清，怕你憋出个病症来，如果家里来了客人，你就出来多站立一会儿，帮衬着照顾客人的同时，也换一换心境，散散胸中的郁闷。”马县长平淡而朴实的话语里，透着满满的关爱，如今的马家上下，实际上就是马弘甫与儿媳妇冰清白两人相依为命了，“你表哥宋白，不是外人，不用回避。”他特别强调了最后的一句话。
冬日的暖阳照进洛阳县政府后院的厅堂里，马县长满面慈容地坐在主位上，客位上坐着神情古怪的军统行动队队长，下首亭亭玉立的是冰清白，三人沐浴在阳光中，真像是一个和美的全家福呀，屋子里也有了一种舒泰祥和的氛围。
马县长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些酸涩，坐在宋白位子上的，要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小福，那该多好呀！一家人在一起，怎么着都好嘛！想到这里，他摇了摇脑袋，自己打破了自己的幻想，重新面对了现实的世界。
“贤侄呀！我家粮食的事情，你可要多费心哩。”马县长又提到了粮食，倒不是他家真的缺粮食，其实他让宋白给自己办事，也是一种操控对方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