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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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相距枪所搬迁仅仅两个月的时间,白雪覆盖的北安城就迎来了春节。大街上人来车往,挎筐背篓购买年货的人越来越多,增加了小城过年浓浓的气氛。丁国东在大街上转悠了半天,绕开那些吸引人的年货,只买一副大红对联就回家了。

丁国东的“家”,其实只能勉强算个家,家就是和工友们一起住的东大营厂房。

沈阳解放之前,丁国东经亲戚介绍进了九〇兵工厂。他很有悟性,时间都用在了学技术上。沈阳解放后,他受到师傅的影响,思想上也很快起了变化,不长时间就入党了。枪所北迁刚一动员,丁国东就报了名,回家和母亲说,阴云立刻就笼罩在母亲的脸上。“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回来商量一下呢?北大荒那个地方去不得呀!听说咱家有个远房亲戚,早年闯关东就冻死在那儿了。你这孩子……”

丁国东12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含辛茹苦地拉扯他们9个儿女。好不容易把他们养大成人,又盼到了解放,母亲本想是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了,可现在儿子又要去北大荒。丁国东是个孝子,他非常理解母亲此时的心情,坐在母亲身边说:“妈,厂里要求党员带头,再说新建厂也需要有技术的人。不就是天气冷点吗,咱又不是一个人去闯关东,那边的厂址都选好了,没事儿,不用担心。”母亲怔怔地打量着丁国东,就像儿子马上要走似的。

走的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丁国东被安排和车间一起走。儿子真的要走,母亲坐不住了,她拽着儿子说:“你自己去不行,我已经想好了,带着你的媳妇和弟弟妹妹,咱们全家一起去。这人一走就是千程百里的,一旦有个一差二错,相互也有个照应。你们兄弟姐妹在一起我就踏实了。”丁国东拗不过母亲,只好带着全家人上了火车。

对于北安的冷丁国东有思想上的准备,然而到了北安没地方住,这是他有些所料不及的。如果临走时有谁说到这个事儿,他死活是不会让母亲和家里人跟来的。就是母亲非来不可,也要等到春暖花开有个地方住再来也不迟呀!

在解决住的问题上,丁国东家里来的人多,工厂是可以在西北岗或南大营给调一间住房的。可是没房住的人多,自己是个党员,他没有去主动争取。先前来的工友有意让他到家里借住,他觉得人多太麻烦人家,又婉言谢绝了。从内心上,丁国东有些愧疚于母亲,没想到会让母亲和家人跟着受这样的罪。没办法,他只得咬咬牙,和另外的六七家工友一起住到了东大营的厂房里,等待着工厂的妥善安排。

厂房的一楼是机器,二楼的空地铺上了木板,中间架上一个大火炉子。每家住的地方用布帘子隔开,吃在厂里的食堂,家家不用等炉子抢锅自己做饭。丁国东没有买年货,是自己的这个家不能做那些想吃的东西,食堂做啥就跟着吃啥,过年也不例外。他买的对联是要贴在二楼的大门上,表示过年了,也算“新桃换旧符”。

一转眼到了阴历二十八。丁国东早已想好,为了不让母亲和家人上火,春节三天假一定要陪着她们好好过。穿得暖和一些,领她们看看电影,听听“二人转”,哪管逛一逛个把钟头就能走完的北安街道也行,解解闷儿,开开心,不枉母亲为自己那么操心。再说,怎么难也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免得她们后悔来北大荒。

丁国东想得好好的事儿,二十九那天变了。

晚上临下班前,组长着急忙慌地从车间主任室回来给大家开会。他说:“春节不放假了,要加班。”师兄弟们有些不解,说:“厂里不是发通知,春节放假吗,这咋又变了呢?”组长咽口唾沫,向大家传达车间的会议精神……

工厂原来发文件安排春节全部放假,讲讲人情味儿,让大家过好北迁的第一个春节。此时东北军工局来电:“朝鲜前线战事吃紧,苏联空军支援没有到位,援助的装备供应紧张,志愿军第一个战役打得很艰苦,要求工厂尽快恢复生产,前线需要枪。”有些车间知道这个情况着急了,纷纷要春节不休息,加班抢时间,都拿出了计划。工具部是工装生产车间,应该是走在前面的,“刀夹量冲”这些工装不先拿出来,生产车间不是只能干瞪眼吗?所以,时间宝贵,春节不放假了。

组长说完,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没人吭声。丁国东看看这儿,瞅瞅那儿,不得不先说话:“别的车间不放假,也是逼着咱们车间往前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我看这样,白天大家都来,大年三十晚上我和单身的人来吧!”组长一听,忙说:“国东,你母亲在,三十就别来了,在家陪陪她。”丁国东说:“就因为母亲在我才来,家里人多,我不在家他们照样热闹。两口子的不行,过年过的就是三十晚上,扔下媳妇一个人在家哪行啊!远在他乡还不得想家嘛!”

是呀!东北人过年最重视的就是三十晚上。家家团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大人孩子不睡觉守岁,是一个过年的气氛。北迁大部分来的是青年人,单身的好说,带媳妇的不能大过年的把一个人留在家里,躺炕上看房梁,那样真的会想家。

丁国东这番话说得挺明白,加班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晚上进家来,丁国东说三十晚上加班夜战,母亲没有说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她一直都是理解的。因为这些天,她住在楼上,楼下就是干活儿的人,车间天天灯火通明,工人们都是怎么个干法已经看在了眼里。工厂不容易,儿子也不容易,只要他安安全全的,苦点儿,累点儿,她这个当妈的不心疼。年咋过都是过,只要图个吉利,都高兴就行。

三十晚上,打破东大营寂静的不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而是各车间安装机器的人们。基建科、木工部、冲压部、工具部,车间的关宝祥小组、高文桥小组……人们都来了。原打算到工地劝劝大家早点下班的副厂长张庆森、工会主席郝凤鸣、团委书记杨德馨等人,被工人们劳动的场面感动了,也把帽子一摘,大衣一甩跟着干上了。

很难想象,当时的人们是怎样一种奔放的激情,一年当中大人孩子对过年的盼望,就让这赶时间撵任务的激情给燃烧了。当新春的第一缕晨曦驱散旧岁最后那点儿夜色的时候,丁国东和他的工友们走出了车间大门。虽然他们很劳累,但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疲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