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听说了吗,二班那个女生和黑社会有一腿。”
“你是说昨天那个视频里的女生?那是咱们学校的?”
“不就是二班那个小太妹嘛,平时身上一股烟味,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人类的社交有两大特色,一个是人们普遍希望在社交中得到所谓“优越感”,另一个则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跟不上潮流”。
这两个喜好倾向凑在一起,就成了谣言滋生的主要温床。每个人都想从别人身上得到“我知道的比你多”的优越感,而一部分人则会以“我跟得上潮流”为指导进行回应。
我知道那个二班女生昨天和一个浑身纹身的男人有冲突。
我知道二班女生和黑社会有关系。
我知道二班女生和黑社会有一腿。
嘿你听说了吗,二班那个女生先和黑社会有一腿,然后劈腿被发现了——结果她差点被黑社会打死。
等到中午,谣言的版本已经进化到了“二班女生偷钱被发现后,试图勾引黑社会不成,被当街一顿暴打——差点被打死。”
如果放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前,这样的流言倒是不会有更严重的损伤。诚然,许姌在学校里的风评可能会受到损伤,但考虑到她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好的风评,这一点反而不太需要担心。
要命的是那些在短视频平台看到《黑社会当街殴打女初中生,警察竟然帮黑社会解释》的视频后,在互联网上搜索视频拍摄点附近中学账号,然后前来“求证”的“赛博正义小伙伴”。
这些人看视频看的一知半解,倒是一个个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能先来求证一下再网暴这就已经能算是很有素质了。大部分人会直接跑到警方的宣传账号下面去阴阳怪气,质问警察为何执法不公,甚至直接开骂。
一群连警察都敢直接骂的互联网正义使者们蜂拥而至,在几乎每一条可能和蔡茂发有关系的视频下面重拳出击。质问店家是不是和黑社会有关系,或者用诘问的口吻询问“黑社会在你们店旁边打了人,你怎么能不知道?!”
只要说不知道的,都是害怕黑社会威胁不敢直说。
而那些掺和进来的海德中学学生,就成了他们佐证“黑社会触角已经进入学校”的动力。而这些互联网上指责学校被黑社会入侵的话语,又被学生们当成了事实,再次加强反馈给来求证的账号。
最后,学校校长和几个主管纪律的老师都被打成了黑社会的主要成员,而他们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上午十点,学校还在进行教学任务呢。
更“巧”的是,最早录像的几个账号眼看情况不对删除了视频,这被那正义使者们迅速理解成了“黑社会线下威胁”的具体证据。然后又有一批人开始在各种QQ群微信群里扩散消息,要“引起更多人关注”。
半个互联网都沸腾了,而所有当事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姌今天请假,没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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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燎坐在办公室里伸着懒腰拧来拧去,最近天气太热,身上黏黏糊糊的——好像长痱子了似的奇痒无比。
周聪玲正在安静地嚎叫着,她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忘了开电蚊香,右脚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的指缝被蚊子叮了个大包。
蚊子包痒的她都快疯了,可又不好在办公室里脱了鞋袜一通狂搓以解痒。于是只能借着走路,勉强化解一些痒的感觉。
办公室里,一个漂亮小姑娘手持平板电脑,上书六个大字“啊啊啊啊啊啊!”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一脑袋染成粉色的头发被跑的乱七八糟,乍一看像是个刚刚被好多怪阿姨暴风吸入过的长毛猫。
“我这里有无比滴。”邓玲叫住了到处乱蹦的周聪玲,从自己包里摸出一瓶广东人居家必备的蚊虫叮咬止痒药,她用自己的手机写道,“整瓶都给你了,赶紧去抹上——你这样子我看着都痒。”
“啊啊啊啊啊啊!”周聪玲拿着小白瓶就往洗手间里钻,连谢谢都来不及写。
王燎蹭痒蹭的差不多了,继续开始处理起了面前的咨询业务。
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咨询的客人就……有些与众不同。虽然客人们不会直接明说,但王燎非常肯定,上午找自己咨询的这十几个人全都是香港人。
只有香港人会在写书面用语的时候,仍然坚持本地口音,用汉字写粤语。乍一看甚至有些像日语——一句话里的繁体字虽然能认得,但具体说的是什么意思却不太好懂。
王燎在深圳这么多年,粤语学的一塌糊涂。勉强能听懂对方的意思,但说就很困难。他常常这么形容自己的粤语水平“在内地定居的广东人乍一听很惊喜,再一听皱眉头,再听就会建议‘你还是说普通话吧’。”
但是他能看得懂那些奇怪的“书面粤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中特殊能力大概和王燎中学时期期期不落追完的《神兵玄奇》多少有些关系——具体原因无从可考,不如将错就错,总之先谢谢黄玉郎老师的辛苦创作。
书面粤语是个很特殊的汉语言使用方式,而且对香港特区的居民影响很大。虽然用严格书面语来书写也行,但那样总有些词不达意——同时也太过严肃,太冷冰冰了一些,
王燎能看的懂书面粤语已是不易,让他写粤语那是万万不能。好在有罗宾帮忙,把书面语翻译成书面粤语难度不大。从香港客户不停询问“你是在大湾区工作的香港人吗”的现状来看,罗宾的翻译相当成功。
香港客户有个很有趣的特点,他们有些好面子。也许是因为改革开放时候祖国大陆的发展速度实在是太快,很多香港人至今仍然不太能习惯“大陆有些地区消费水平很高”的事实。这种习惯体现在途旅策划的业务上时,就会产生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效果。
比如香港客户说希望在暑假旅游高峰期,带着全家五口去某某名胜景观附近,度假游玩一周时间。预算是两万港币。
两万港币折合成人民币大约一万六,算上住宿费用、来回机票和名胜景观的门票费用,七天至少二十一顿足够五人一起吃的饭菜——预算其实很紧张。
王燎试图向客户推荐高铁而非民航通行,提议居住在民俗内并且自己做饭。这样能够尽可能节省预算,更好的享受假期。但这种提议迅速被客户否决了,“我们是去度假,不是想换个地方继续平时的生活。你不要乱搞哦,两万港币去度假一周怎么都够了吧?”
好在途旅策划并不以行程差价做为主要的赢利点,王燎直接把整个行程费用最大的两段拉了出来。来回一共十张机票,不算机场建设费和燃油附加费都要花7000多元。一家五口人需要至少两间房,等于一个标准间开14天,暑假高峰期间,就算是旅游公司合作价也得400元一天。这就是5600元的开支。
来回机票和住宿成本12600元起,剩下的预算要搞定旅游景点和吃饭,这就非常紧张了。
王燎向客人解释完了情况后诚恳建议道,“预算有限的情况下也是可以玩的,自己做饭还能吃的合口味一点。高铁座位宽敞舒适,二等座的体验甚至比飞机的高等级经济舱好得多。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真的没有必要在这些项目上开支这么多……”
一般客户在这一步就会理性地同意王燎的意见,然后住民宿坐高铁。但香港客户就好玩了——他们坚持自然己的要求,然后极其肉痛地,一千一千地往上加预算。
明明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对方的肉疼,明明有更合适的旅途方案。但这些来咨询的香港客人好像就是不能接受自己在大陆度假旅游,竟然还要选择“预算有限游”。似乎这种选择就完全是对自己的侮辱。
王燎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此表示欢迎。你们预算加的越多,我收的策划费就越高。不过他还是挺好奇,为什么这些客人对民俗、高铁、自己做饭的抵触心理如此强烈。
【香港特区每日自炊的家庭数量并不是特别多,很多家庭并不具备自炊的能力或者时间。】罗宾解释道,【很多咨询客户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大陆,他们对这里的了解甚至不如外国人更多——不少外国人对大陆的了解就只是功夫、烤鸭和自行车。】
有些话AI没有直接说出来,不过王燎也能明白——这还是有些地方不放心,有些地方有顾虑,有些地方偏听偏信。
好在他们仍然有勇气来大陆看看,只要交流变多了,流言蜚语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而且看这些客户肉疼加预算的样子也真的很有趣。
上午闹闹腾腾,公司一共签下了十四个订单。这是途旅策划从成立至今,第一次半日业务达到两位数水平。为了庆祝公司业务量突飞猛进,王总决定犒赏三军。
今天中午的外卖,由坐在轮椅上的王公子买单!
外卖到底吃什么,这是困扰着众多打工人的头等大事。每天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各种外卖,每一个好像都挺好吃,但每一个似乎都让人提不起兴趣和胃口。
王燎也这样,而且症状甚至比其他同僚更加严重。有时候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想吃什么,王燎就干脆不吃或者吃个泡面了事。
但是今天,情况出现了巨大的变化。王燎把“吃什么”的重大决策权交给了罗宾,然后坐享其成即可。
AI总是能在很多奇怪的地方突然派上用场。就连罗宾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利用本机来决定今天吃什么,这个应用方法确实非常有创意。】
本来打算坐享其成的王燎看着面前的炉子,然后对罗宾发出了灵魂拷问,“你让我们在办公室里吃火锅?”
【至少您的员工都很高兴。】罗宾答道,【能够符合每一个人的口味,体现公司的团结和友善,适合作为庆祝,同时还能控制开支总额——这是最符合您要求的外卖项目。】
王燎眨了眨眼,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聪玲举着平板,用力向周围宣告着“我最喜欢吃毛肚!”邓玲照顾着郑瞳,给她把耗儿鱼上的鱼肉夹下来,骨头去掉。张泽舟往自己的残肢上装了个卡子,正好把料碗卡在上面。
大家一顿饭吃的喜气洋洋,同楼层一家做无人机的初创公司员工馋的受不了,端着盒饭过来询问能不能蹭两筷子涮豆芽啥的。
然后捧回去了半盒辣汤涮的肥牛。
其他人吃着闹着,王燎吃了个八分饱,正在琢磨是涮鸭肠还是涮毛肚,邓玲忽然说道,“王总,你家附近这是闹黑社会啊?”
“啥?”王燎被问懵了,他看着邓玲递过来的手机,然后看到了正在扇许姌耳光的蔡茂发。那被视频忠实记录下来的一记响亮耳光,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连着看了两三遍,王燎这才眯起了眼睛——被殴打的受害人好像有些面熟。
再仔细一看,王燎不动声色的把手机还给了邓玲,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似的问道,“这是啥时候发生的?”
“视频好像是昨天晚上就发出来了。”邓玲回答道,“这是不是你家附近?”
王燎夹了一筷子毛肚塞进嘴里,点头道“不算远,离我家大概也就三公里不到。”自从坐上轮椅,王燎对步行时间就彻底没了概念,只能用这种标准距离来描述,“蓝色通告还没发?”
“还没有。”邓玲摇了摇头,“我看有评论说,警察在接到报案后来过。可说的竟然是什么‘监护人管教手段不合适’。”
王燎没再接茬,他完全听得明白邓玲的话外音——那个满身纹身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合格的监护人。就算他是,又哪儿来的权利去扇一个漂亮小姑娘的脸呢?
现代人已经被彻底惯坏了——三观跟着五官走已经成了最普遍的、最常见的“毛病”。一件事情无论对错,只要有当事人双方,并且还有“脸”出现,那舆论天然就会向好看的一方倾斜。
偏向“弱势群体”,偏向“好看的人”,根据自己的喜好随便评头论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权利和地位可以虽以指摘他人。
王燎没有吭声,更没有顺着邓玲的话头继续往下说。他甚至心里感觉有些无奈——罗宾刚刚帮她解决了网络暴力的骚扰,这才几天过去邓玲就有了去“收拾”别人的倾向。
这可不太好。
趁着大家还在涮鹅肠的功夫,王燎低着头对罗宾问道,“这次网上的东西……是你策划好的?”
【您指哪部分?】罗宾反问道,【如果您指的是许姌的监护人对她超过合理范围的管教和体罚的话——那并不是本机策划好的东西。恰恰相反,它完全超出了本机的计划,并且对计划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
不知为何,王燎在看到这个回答之后,心里甚至还有些放松和窃喜。
一个无所不能的罗宾会让人压力很大,知道自己身边这个队友并非万能后,王燎反而感觉舒服了不少。
心情好了不少,王燎对于这个“灾难性的影响”也有了点好奇。咱老王家也不是什么活阎王家庭,既然出了突然变故,那实在不行就修改一下一开始的目标,至少让罗宾不要这么为难好了。
“所以,这个灾难性的影响会有多大的负面因素?”
【任务中的“当面道歉”将完全失败,并且……死亡人数将会超出过必须数量。】罗宾在回答后加上了一个“沮丧小狗”的表情包。【这样的超预计死亡名额对“建立更美好的社会”并无帮助,甚至可能起到一些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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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丽娜背着书包从学校里慢慢往回走着,明天就能放假了,但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一开始听说许姌请假,钱丽娜就知道,自己的问题迟早得被老师和警察们发现。许姌不可能为了自己承担那么大的风险,更不可能为了自己硬顶着不交代。
她在手机上认真的搜索了一番,然后得出了一个有些令人沮丧的结果——一旦自己做的事情被发现,似乎唯一的出路就只剩下了被开除然后送到工读学校这一条。
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听从那个手机上的字迹要求,后悔自己拍下了照片还发给了对方——要是装作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许姌现在可能就已经死了。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这样危险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了不止一次,一遍又一遍的后悔以及惊恐情绪交加下,钱丽娜甚至有些恍惚。她慢慢走到了高中部的围墙外,然后双目放空,看着围墙里的人影,一动不动。
高中部还没放学,哪怕明天就要放假了,他们也今天也得先上个晚自习再说。当然,学校也不会太违反基本的人道主义原则——从吃晚饭到晚自习之间,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那些心里全是流川枫、樱木花道、科比或者詹姆斯的少年们总会在这个时间捧着自己的斯伯丁,来到人最多的球场和别人来上一场没什么规矩的3V3。
观众们以女生为主,并且总能在应该喝彩的时候奉上恰到好处的尖叫,但她们其实想看到的主要还是黑子的篮球里的那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当然,就算现场比赛没有那些粉红色的玩意,她们自己脑补也行。
钱丽娜的行为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位置并不算稀奇。和她一样驻足停留看“比赛”的人有不少。不过,高二年级里认识钱丽娜的人不在少数。没过多久,吴迪就知道了自己“妹妹”到访的消息。没办法,与其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女朋友今年刚读初二,吴迪宁可选择从教室楼上跳下去。
“你怎么来了?”隔着围墙栏杆,吴迪拉住了钱丽娜的手。年轻小男孩也确实没什么和姑娘牵手的经验,他那刚刚打了二十分钟球的手黑的仿佛刚刚掏过煤。拉着钱丽娜的小手,以盘文玩核桃的手法咔咔一顿盘,没过多久,钱丽娜的手上就起了包浆。
钱丽娜张了张嘴,她想要习惯性的讨好地对吴迪说些什么,但忽然想到,现在许姌已经被警察带走了,自己已经不用再去讨好什么人。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又不想说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像是嘴边抹了两道墨痕的小胖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着关心自己的眼神,她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但看着那脏了吧唧的双手在自己手上一顿搓,想平静的接受和喜欢似乎也不可能。
她低着头正在犹豫,倒是吴迪先开口说道,“许姌今天上学没来吧?我看投稿说她进派出所了,还和什么黑社会有关系。”
吴迪顿了顿,然后说道,“如果觉得不舒服,以后就别来了。”
钱丽娜猛地抬起了头。
“我对自己是什么模样大概也有点数。”吴迪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靠近后说道,“我也不傻——我能看得出来,许姌大概是逼着你去做了不情愿的事情。”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还是继续说道,“反正……我也就是做到亲了你,你不算有太大损失,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好疼!”
钱丽娜大拇指上的指甲深深陷入了吴迪的手腕,她掐着吴迪,瞪着眼睛怒道,“你现在装什么好人?!”
吴迪疼的想要抽手回去,却因为害怕伤到钱丽娜而不敢动弹。他只能咬着牙说道,“你抠疼我了,松开!”
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一地狼藉。
“我也说过让你松开。”钱丽娜掐的更狠了,“我也告诉过你,我不喜欢那样……现在许姌被警察带走了,你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就想把我甩到一边去?”
吴迪脸色微微一变,他努力争辩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不想你为难……”
“闭嘴。”钱丽娜把脸一板,掐着吴迪脉门的手一用力,直接把他的脸扯到了栏杆上。
吴迪的脸狠狠撞在栏杆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我们是共犯,你别想抽身事外!”钱丽娜笨拙且过激的亲吻撞破了自己和吴迪的嘴唇,带着铁锈味道的腥甜充斥唇间。
她后退半步,拽着吴迪的手死死不放,用另一只手擦去唇上的血痕后咬牙切齿道,“你给我负起全部责任,当一个合格的男朋友!首先,先从洗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