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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哥谭人民可能不需要一个蝙蝠侠,混迹互联网的现代网民们大概也不需要一个罗宾。

不过,途旅策划目前有很强烈的需要——他们需要一个王燎。

如果情况允许,最好多来几个。

一直以来,王燎都是公司的核心和精神领袖。这对于一家刚刚开始运营了不到一年的公司来说其实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中小微企业往往是极其不稳定、并且生存艰难的那一类企业,它们是民营经济的主体,也是就业岗位的主要提供方。但同时,超过九成的中小微企业持续经营时间无法超过五年。

中小企业的人员流动性极大,业务经营范围狭窄,企业营业收入不稳定。用最好听的话来说也是“不甚稳固”。如果批评的严肃一些,那就是“朝不保夕”。

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个,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中小企业的经营目标——创业成立小企业的公司拥有者们一般只有一个单纯的目的,“赚钱”。王燎和其他中小企业主不太一样——他运营公司的根本目的就和其他人不同。

比起赚钱,王燎目前更在意的是公司存活的问题。

只要能让公司存活下去,那就万事好商量。

因为目标不一样,所以王燎和其他中小企业的拥有者也完全不是同一个路数,只要对公司发展和存活有利,只要能让途旅策划继生存下去,王燎基本什么都会干。

他可以接受一定时间内的无收入,一定时间内的倒贴钱。也能够接受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自己才是干活的主力。

说句不客气的,王燎这种老板,在大公司里可能一文不值,甚至可能把整个公司带到沟里去。但在初创公司,在小企业里,王燎这样的行为模式天然自带崇拜属性和认可好感。

小公司不太需要运筹帷幄的领航人,它更需要的其实是能够让员工们安心工作的同伴。只要员工认定你有能力带领着他们走出困境,那这家公司活下去的概率总是要更大一点。

途旅策划公司现在就很需要王燎这样具有自我奉献精神的成员站出来,如果能再来一个王燎当然很好——来上三个四个就更好了。

只可惜,克隆人仍然是个只存在于粗制滥造的80年代科幻电影里的概念。而一个没有思维的克隆人也不比一团烂肉强上多少。现代社会经济高度细分,这个社会需要的是学历越来越高,同时也越来越聪明的专业人士。几百年前被西方人买来作为“聪明牲口”的“未开化野人”,在现如今能够创造的财富和价值甚至可能不如一袋化肥、甚至不如一桶加入联合收割机里的柴油。

比一桶柴油更有价值的王燎正在家里加着班,而且是没有加班费,不会收到其他人感谢或者鼓励,同时也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的加班。

公司里的所有员工都是残疾人,这其实给途旅策划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除了非常个别的公司,无论什么企业,大家都普遍不怎么愿意招收残障人士。毕竟作为劳动者,残障人士和健全人对比天然就更吃亏。而残障人士的存在,以及他们的就业需求都是客观存在,并且急需处理的需求。

因此各地都出台了一连串的鼓励政策——鼓励普通民营企业招聘残障人士。甚至是直接给与大量补贴。

其他在孵化园里办公的企业是要交房租的。经过补贴之后,价格大约是每平米每月60元。而途旅策划从入住孵化园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交过一分钱的房租。

“孵化园内房租五年全免”,这只是众多招聘残障人士的企业鼓励政策之一。

总而言之长话短说,杂七杂八算一遍,不计算经营收入和支出。途旅策划什么都不用干,第一年就能拿到接近20万元。

代价则是需要有个王燎填写表格,并且迎接可能的定期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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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文书工作本机都是可以代劳的。】等王燎忙活到晚上十点半,终于填好了这次的表格并且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罗宾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人道心破碎的话,【您如果有类似的需求,完全可以让本机来完成。】

“你怎么不早说?”王燎躺在床上欲哭无泪,任务完成的欣喜和放松感荡然无存,残留的全是不爽,“你早帮我弄完,俩小时前我就出去遛弯去了!”

作为最近一年半才培养出来的爱好,“散心”这个活动不光调节了王燎的心理问题,同时也成了一种“瘾”。每天不出门坐着轮椅转两圈,王燎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

敏锐察觉到王燎似乎有点生气,罗宾努力开始找补了起来,【本机刚刚确定了一个重要消息——少女A,也就是陈倩瑜已经可以出院了!】

陈倩瑜于两天前的凌晨独自一人跑到王燎家附近的公园里,跳湖自杀。在王燎的舍命相助下,小姑娘最终顺利获救。

在医院经过了两天多的详细检查观察和治疗后,陈倩瑜的主治医生于今日下午宣布了出院许可。虽然由于当时已经无法办理退费手续,真正的出院时间得等到明天——但这至少说明,陈倩瑜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也说明王燎的救援非常及时,这个孩子并没有遭到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一切都还有好转的机会。

王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开心了好久。

【这是个很棒的消息,但我们仍然需要注意一下后续的影响。】罗宾提醒道,【接下来几天,陈倩瑜的父母应该都不会让孩子再去学校。暑假马上就要到来,让三个目标人物道歉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那也不能愣卡着不让人家出院回家吧?”王燎叹了口气,“道歉的事情不急在一时,实在不行下学期开学了再说——倒是让这些人一个个自讨苦吃有个因果报应的事情……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本机已经完成了初期准备,并且已经准备好了大量应急处理方案——力求将死亡人数降到最低。】罗宾兴致勃勃道,【第一批计划正在实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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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女儿呢?”在逼仄的房间里抽着烟,半身纹身半身龙的中年人咧着嘴问道,“外面天都黑了哦。”

“不知道。”在床上衣冠不整的女人回答的含含糊糊,“她中午没回来?”

“回来你妈了个逼啊,一整天没看到啦。”中年人骂骂咧咧的从床上起身开始穿衣服,“他妈的赔钱货,一天到晚不省心……”

穿好衣服回头一看,床上的女人还躺着不动。他顿时眉毛倒竖,一脚踹了上去,“还他妈睡,你女儿说不定都被人绑走了知不知道!”

“绑走了好啊。”那女人竟然一点不以为意,她翻了个身含含糊糊的嘟囔道,“绑走了就不用我管了,一身轻松。”

“操!”整理好脖子上金链子的男人又瞪了一眼女人,穿上衣服踩上凉拖,向着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被揉的皱皱巴巴的香烟,塞进嘴里点燃后,带着一股青蓝色的烟雾走出了潮湿闷热的楼梯间。

抬脚跨过几只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蟑螂后,男人出现在了出售“四川风味凉拌菜”的三轮车流动摊旁。他皱着眉头,从嘴角边拔下燃了一半的烟头后朝老板搭话问道,“阿勇,你见我们家小姌了没有?”

“诶,发哥。”小摊老板眼见是蔡茂发来了,赶紧微微弯下腰,点头笑着说道,“今天还没看见,我女儿刚回家,我打电话问问她?”

被称为“发哥”的蔡茂发一脸不耐烦的点了点头,看着卖凉菜的勇哥从围裙里摸手机,他也不客气,直接伸手从一堆凉菜里抓了半块猪头肉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下午就没去啊?”勇哥眉头微微一皱,别的什么话都没多说就压了电话。他对蔡茂发说道,“我女儿下午就没在班里见到你女儿,上午倒是去的了。”

“唉,叼他妈的……”蔡茂发骂了一句,把带着油的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转头朝着城中村西口走去。手里的烟烧的只剩下最后一点,他把烟屁股塞到嘴里抽的红亮,然后把苦涩的烟雾和那一口肥腻的猪头肉一起咽下了肚子。

现在不像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外面能玩的地方就只有个游戏机厅和小网吧那么简单。周围的游戏机厅和小网吧都是蔡茂发自己,或者他的熟人运营的。都这个时候了,要是他们看见了许姌,至少会发个微信什么的过来才对。

那就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玩?蔡茂发挠了挠满是油光的头发,现在小孩出去玩的地方多的不是一般。所有带展示柜台的卖手机的商店基本都是他们的手游吧,还有那些能看漫画书的书店,卖盲盒的潮流商店或者专门卖些好看但没屁用文具的精品店……到处都能吸引住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小姑娘,并且完全不惹人怀疑地让她停留到晚上。

这种地方太多,蔡茂发再怎么神通广大势力发达,也没办法在这些地方都有“眼线”。

他骂骂咧咧地双手插兜,朝着学校方向走去。

蔡茂发没有孩子,也没有结过婚。他的人生轨迹几乎从一开始就是偏的——他是遗腹子,父亲死在海上。母亲带着他改嫁,继父嗜酒如命,又常常殴打他和母亲。十四岁的时候,继父肝硬化去世。蔡茂发就退学去其他地方打工。说是打工,其实就是和几个小老乡在外地“打打杀杀闯社会”。

十九岁,蔡茂发因抢劫、诈骗、恐吓和故意伤害罪被捕入狱。法院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蔡茂发在监狱里多次立功,最后实际服刑十年零八个月。

三十岁出狱,蔡茂发拎着行囊站在监狱门口。举目无亲,四下无旧,手里除了铺盖卷和已经穿不进去的旧衣裳以外什么都没有。

蔡茂发在里面也属于三无犯,没有通信、没有会见、更没有汇款。想要改善一下生活,那就只能积极参加劳动改造。如今出来重新回到社会,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

心寒、惶恐、愤怒、欣然、而且还有些失落。站在监狱门口的蔡茂发五味杂陈,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出狱之后要去干些什么……但到头来却连先迈出哪只脚都决定不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蔡茂发面前,车上下来一个看起来有些脸熟的女人。

她是小老乡的女朋友,曾经和蔡茂发见过几面——小老乡五年前出去跑船,死在了海上。

看她窘迫的样子,蔡茂发顿时就明白了事情大概是个什么路数。正经的水手船员要是死在海上,保险和公司的赔偿金至少足够让这姑娘有个过得去的日子。

现在她得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恐怕那个小老乡也不是在什么正经船上干活。

他在她的邀请下坐上了出租车,一路回到了烟火和繁华中。

许倩的请求让蔡茂发有些紧张,她请蔡茂发来是为了替小老乡讨回一笔“款子”。小老乡当年和几个做海上生意的大老板有点合作关系,他们从大老板手里拿货,然后在海上讨生活——最后把货送到岸边赚上一笔转手费用。小老乡胆子不大,做的都是冻货和手机之类的货品。

结果五年前,常跑的线趟了雷子。小老乡虽然已经卸了货,但为了保船还是试图逃跑——天色太暗,大飞太快。船头直接扎在了斜向拍来的巨浪上,船毁人亡。

许倩想要讨回来的就是这一趟卸了货之后的款子。

“你和阿龙是同乡,也是一起出来闯社会的。”被问道为什么找上自己时,她的回答多少有些藏着掖着,“他做的事情你知道,你办的事情我放心。”

已经在监狱里失去了十年人生最好年华的蔡茂发没有直接拒绝或者同意,他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她虽然有些过分的小聪明,有些蠢的可爱,但的确是个好用的“落脚处”。

想从那些已经洗白了的老板手里要货款,还不如考虑一下怎么抢银行的成功率更高一点——反正都是个死,抢银行可能还能多赚些。

她向蔡茂发说了很多,自己生活如何困难,如何需要钱。蔡茂发只是听着,并不怎么表态。直到他看见了刚上小学三年级的许姌——她的长相里,似乎有一些阿龙的影子。

只是一眼,蔡茂发就断定,这个女人对许姌并不好。也对,如果没有许姌,她或许早就放下过去恩怨,重新开始一段全新人生了。只要钱财到手,或许她会马上抛弃自己的女儿,然后去过她喜欢的潇洒日子。像她一样的人其实在蔡茂发的老家并不罕见,蔡茂发的母亲也是这样的人。

他有些可怜许姌,又有些悲叹阿龙。监狱里有很多犯人,大家一直认为,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就是遇人不淑。

虽然他们才是“不淑”的那个人。

如果被抛弃,一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小姑娘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闯社会和仇家抢地盘的时候,蔡茂发身上受过伤。一刀直接扎进小腹里,伤了下体。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刚刚出狱的蔡茂发看着许姌,看着那仿佛遗传自阿龙的黑长睫毛,忽然心动了一下。

“我可以帮你去要款子,但我有个条件。”蔡茂发脱下自己的外套,露出半身龙说道,“款子要不来,你们转头就跑,永远不要回来。款子要回来,我和你们母女就是一家人——一起过活,一起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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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走到身上冒汗的蔡茂发皱着眉头脱下了身上的开衫。有些发黄的白色背心下,露出了几道贯串纹龙的狰狞伤疤。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从右臂的伤疤上掠过,缺了一节无名指的手稍微在上面挠了挠。虽然不痒,但每次摸到凸起的瘢痕,他总是想去挠一挠。

蔡茂发已经找了好几家商场,所有卖手机的店铺、卖各种文具玩具,甚至女装部他都去过了。所有的店员都说没有见过许姌,甚至还有几个一脸警惕地要求他马上离开——要不然就报警。

这倒是提醒了蔡茂发,他摸出手机,给自己“相熟”的派出所打了个电话过去,“田所长,我是蔡茂发。”

服刑期满后释放的犯人是有前科在身上的,他们移居搬家之后都得去本地的派出所报道“挂号”。尤其是那些以前的案子有很大社会影响和威胁的——蔡茂发就属于这一类人。哪怕已经放出来五年,他仍然会不定期地接到来自派出所的电话。

为了避免麻烦,也为了避免自己有什么电话漏了接,蔡茂发甚至还加了田所长的微信。

站在大街上,蔡茂发稍一犹豫,把号码拨了出去。

派出所里,田野焦头烂额,整个人不自觉地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名为“我很不耐烦”的气息。

这几天所里像是捅了未成年案件的窝子似的。一个半夜投湖自杀的小姑娘折腾的全所上下十几口子人没日没夜的,好不容易把案子转给了市局,今天就又碰见一起袭击案——而且还是性质非常恶劣的那种。

嫌疑人倒是挺光棍的,自己就主动投案自首了。但是他说出来的内容却像是失心疯了一样,什么小姑娘对他进行精神控制,要求他动手杀人灭口。

所里的几个老伙计们讨论了好几遍,大家都认为这孙子可能是想冒充精神病人以获得轻判。虽然他袭击未成年人,但毕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犯罪中止、主动自首主动交代,要是再加上坐实的精神疾病。哪怕当时他有承担刑事责任的认知水平,也会被轻判。

如果受害者没有什么严重后果,没有到轻伤一级,派出所甚至没办法把这个案子转成刑事。那个小姑娘到现在都不肯开口说话,而医院给出的初步判断是受到惊吓了而已——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器质性病变和损伤。

那就最多算是轻微伤。

殴打未满十四周岁未成年人,造成其轻微伤的,可以处十至十五日行政拘留,并处1000元以下罚款。

这种处罚力度很难让派出所的民警们感到满意。这个叫王伟恒的家伙明显有着更加“邪恶”的动机,用人类最大的善意去为他辩解,王伟恒的行为也应当是杀人未遂而不是故意伤害的犯罪中止。

不甘心是一个方面,那个遇袭的小姑娘一直不肯说话也是另一个让人着急的点。

派出所这种地方从建立之初开始,就不是一个适合未成年人“停留”的地方——来派出所的人,没有一个是开心的。

在这里,冲突和矛盾永远是主旋律。在派出所的人们的情绪虽然偶有不同,但归根结底,还是以负面的为主。

而那个遇袭的小姑娘现在没有去处,这就很麻烦。

许姌一直不肯和警察说话,面对医生的询问,她也一言不发。下午从医院里出来之后,派出所就想联系一下许姌的家属。但许姌不吭声,也不回答提问,这就让民警们坐了蜡。

许姌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也没有手机或者智能手表之类的东西。王伟恒也不知道许姌的名字和就读班级,他只知道许姌是海德中学的初中部学生,并且还有一个微信账号——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派出所没有直接给腾讯打电话,要求对方提供特定账号个人注册信息的权限。只有市局才有这种发函要求协助的“通天本事”。

田所长挠着脑壳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其他事情——尤其是那个王伟恒的口供,似乎有些东西可以挖一挖。

假设王伟恒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他确实收到了来自许姌的“委托”。那么一个小姑娘,为什么突然要杀死自己的同学以“灭口”呢?那个同学掌握了什么消息,需要被灭口才能让人心安呢?

田所长感觉自己马上就能想通那个关键问题了,结果自己的手机突然不给面子开始嗷嗷乱响。本来想要挂电话,但一看来电人的名字,田所长顿时没了脾气。

蔡茂发是所里挂了号的高风险人群。

19岁入狱,30岁出狱。人生最美好的十一年全都扔在了高墙后面。这种人物就算放出来,一般来说也很难回归社会。他们几乎不具备在现代社会里立足求活的资源和技能,摆在面前的几乎就只有“重操旧业”这么一条路。

曾经因为犯罪而获利过的人,很少有能看得上正常工作月薪的。他们的脑子已经被暴利和“钱来的容易”的错觉彻底绑架,再加上有案底在身,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工作能够接收……所以重复犯案的可能性很高。

蔡茂发在所里挂号了五年,没再犯过事情。而且竟然还给自己倒腾出了两间铺子——实打实付款,没有强买强卖。

田所长深呼吸了两下,他接起电话客气道,“蔡总有什么关照啊?”

“我女朋友的女儿……”蔡茂发用一个非常别扭的方式描述着自己和许姌的关系,“从放学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商场,那些小姑娘喜欢去的地方我都问过了,没人看见过她。”

田所长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里开始往外冒起了凉气。

别是蔡茂发有什么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你别着急,我们马上把消息上报到指挥中心,让路面警力和天眼巡逻开始找人。”田所长迅速表态道,“你手头有孩子的照片吗?等会打完电话了你给我发一下。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在哪里上学?”

“叫许姌,十四岁,在海德中学读初二。”蔡茂发报出了许姌的个人信息,然后说道,“照片已经在微信里给你发过去了,你看一眼。”

田所长正在琢磨海德中学最近到底是倒了什么八辈子血霉,一周之内连着出了自杀、遇袭和失踪三个案子。结果瞥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他才突然醒悟过来。

倒霉的不光只有一个海德中学,还有整个海德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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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茂发赶到海德派出所时,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海德派出所是个大所,服务的辖区居民多达十万以上。为了更好服务居民,化解矛盾,派出所把整个一楼都划成了调解室。

调解室门口,正有几个因为停车矛盾,而被警察带来调节的中年人正在扯着脖子对骂。就在对骂到了最关键时刻,双方同时从视线角落里看到阴着脸,露出身上密密麻麻纹身和疤痕的蔡茂发后,他们互相对骂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从喉咙里挤出的气声和咳嗽。

能止小儿夜啼不是本事,能停泼皮骂街才叫能耐。

蔡茂发也没顾得上撇一眼旁边突然就不吭声的人群,他带着怒气快步走着。电话里田所长也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说“许姌被人袭击”,然后叫蔡茂发赶紧来派出所。

走在路上,蔡茂发不禁开始往最坏的结果去设想情况。被袭击,没办法给自己打电话,甚至得到派出所里……蔡茂发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他没有想自己应该去如何报复袭击者的事情,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动手,那自己重归监狱的日子就不远了。比起自己动手,更好的办法当然是让警察介入——他自己也体会过,警察和司法机构介入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那可比杀人解恨多了。

在派出所里,蔡茂发被带到了所长办公室里。看着面前的田所长,他有些焦虑、有些生气的质问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人呢?许姌呢?我带她回家!”

田所长有些无奈地把手一摊,“你都没在人家的户口本上,你连她的监护人都不能算。我哪儿能让你现在就把人带走?你打电话让她妈妈来吧——顺便把医保卡什么的也带来,要带着照片,能证明她身份的证件。”

蔡茂发默然,他坐在所长办公室里典型且廉价的人造革黑皮沙发上,拿出电话叫女人赶紧来派出所。随后向着田所长递出一根烟。

一根从刚刚拆封的软中华里敲出来的烟。

“人,可以等她妈妈来了再带走。”蔡茂发伸直了胳膊递烟,他一边支着胳膊伸着手,一边说道,“现在在这里待着也是待着,不如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不是法定监护人,不能直接让蔡茂发把许姌带走。但大概透露一下情况倒是也可以——田所长还想通过蔡茂发,打探打探那个跳湖案子的深层隐情。

现在的小孩子都活的辛苦,他们总是面临着让人为难的窘境。虽然是未成年人,但他们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很多时候,这个世界也不这么认为。明明才上初中,因爱生恨寻衅滋事的事情就层出不穷。

说他们开放成熟,结果稍微有点事情就要死要活。说他们幼稚无知,但爱恨情仇却一件都不见少。也不知道这群小孩子都是从哪儿搞来的这满脑子封建思想,又是从哪一天开始脱离了天真无邪。

“……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田所长大概说了一下事情经过,隐去了报警电话来自于一个本来不应该具有通话功能的流量号码,以及报警人几乎没有任何延迟,在王伟恒开始施暴的瞬间就拨通了报警电话这两个异常之处。

田所长手上捏着香烟,眉头深皱着问道,“你女朋……你女儿和那个王某的联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光是从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上就能追出一年多的持续网聊。从记录里最早的内容来看,他们相当熟悉。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了。”

半身纹龙的蔡茂发低着头,油乎乎的头发偶尔随着他抽烟的动作抖动一下。抽完了第四根香烟,他抬头看着田所长问道,“那个姓王的,你们抓起来了?”

田所长点了点头,他也不想用“证据不足,创伤不够”之类的话来刺激蔡茂发。倒不是他担心这么个释放了五年的重刑犯突然暴起发难,他只是不想让一个以父亲身份和自己谈话的当事人家属太愤怒,于是他含糊道,“我们还在补充证据,这次的事情性质很恶劣,可能要转给刑事侦查……”说到这里,田所长的话又说不下去了。

他有些恼怒的点燃香烟,朝着蔡茂发嚷嚷道,“你说你自己干的都是什么事儿?你和那个女的都在一起五年了,领个证嘛!你不领证,许姌的事情我都没办法跟你说!”

“我在里面蹲过的。”蔡茂发低下头闪躲道,“反正平时都在一起过日子,没有身份也不影响什么。要是领了证,她以后人生的路都要走窄一截。当年是我年轻不懂事,自己犯下的事情自己扛,不要连累别……不要连累小孩。”

田所长喷出一口香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下去,“我说你什么好……哎。小蔡,有个事儿你给我交个底……”他看着蔡茂发,眼神重新锐利了起来,“许姌在外面赚钱的路子你知不知道?”

“赚钱?赚什么钱?”蔡茂发被这个问题问懵了,“我每个月都给她妈留两万多的家用……赚什么钱?!”他的困惑忽然被一个阴暗的猜测炸成飞灰,剩下的就是愤怒和不安,“田所你给我说清楚,赚什么钱?她没碰什么不该碰的吧?她才十四岁!”

田所长的眼神重新温和了起来,他右手抽着烟,左手伸到半空中,向下微微按了按,“别着急——这也只是我们的推测。她和那个姓王的之间有不少钱财来往,我们总要问问清楚是怎么个关系。至少目前看,她没碰什么要命的东西。”

从问话的反应不难看出,这个监狱里蹲了十几年的蔡茂发是个非常传统的广东男人。至少在一些“陋习”上,他简直典型的仿佛活标本——对家里的事情从不过问,固执地认为照顾孩子是妻子的工作……哪怕再怎么关心孩子也不会摘掉自己不知道何时戴在脸上的严肃面具。

像是个被自己脑海中臆想出的“严父”形象绑架,被无形的线绳牵着走的可怜可恨又可笑的笨蛋。

孩子是不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共享秘密”的亲切行为的。虽然是刑满释放人员,蔡茂发仍然希望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能够走上正途。为此他不惜和女朋友长久保持着法律上的“单身”关系,为了这个压根和他亲近不起来的小姑娘做出着巨大的牺牲。

从他这里打探许姌和跳湖自杀的陈倩瑜的关系是不可能了。蔡茂发大概连许姌在哪个班级就读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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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短暂地在派出所出现了一下。她拿着自己和许姌的身份证,以及户口本做证明,把许姌从派出所里领了出来。

然后她把许姌交到蔡茂发手里,对着警察怒道,“看到了没有?他是我男人!接个小孩有什么不可以的——神经病啊!”骂完之后不等人反应,她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还要上班啊,黐线的!”

露脸一瞬间就消失不见,田所长也很无奈。他对蔡茂发叮嘱道,“过几天我们有需要的话,还会让小许来做笔录。到时候麻烦你再带着她来派出所。”

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纷乱如麻的蔡茂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对着许姌问道,“你都干什么了?这个男的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许姌没有说话,她木然向前走着,仿佛蔡茂发就是一团空气。

蔡茂发三十多岁,这辈子遇到过的最严重的挑衅和冒犯,就是小学时的班主任因为他没交上足够的学杂费和书本费故意为难他——把九岁的蔡茂发叫到讲台旁边,然后当他不存在。

上一次有人这么当他不存在,蔡茂发最后用西瓜刀砍掉了对方的一只胳膊。

被许姌当成空气后,蔡茂发一瞬间就像个炸弹一样爆炸了。他一把扯住了许姌的衣袖,向后一拽把她拽倒在了地上。然后他朝着许姌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我在跟你说话呢!”

许姌被突然的一巴掌打蒙了,她抬起头看着蔡茂发,然后开始放声大哭。

今天一天时间里,许姌并不怎么长久的人生中所信赖的一切几乎全都土崩瓦解。她放声大哭,任由鼻涕流的满嘴都是——这可能是一天下来,除了上学以外她干过的最符合自己年龄的事情。

被哭声刺激了的蔡茂发更急了,他指着许姌的鼻子破口大骂,却又留着一点余地不敢直接把她和王伟恒的事情在大马路上说出来。他含糊不清的怒骂着,想要把许姌从地上拽起来却又失败。着急之下,又是一记耳光打在了许姌的脸上。

周围有人想要过来管管闲事,但看见蔡茂发身上的纹身和疤痕,顿时又有些胆怯。几个路人拿起了手机,却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开始录像。

这种新鲜场面他们是真没怎么见过,既然没有见过,那当然要拍下来发到网上去——别人没看见,就得到自己这里来看看。

蔡茂发最后用近乎拖行的粗暴动作,拽着许姌往家走。几个保安和十来个在附近散步的大学生把蔡茂发和许姌给围了起来。

交巡警随后赶到现场,海德派出所的民警也赶到了这里——一看蔡茂发,大家大概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虽然知道怎么回事,但有一般市民报警了总是要处理。派出所民警向报警的市民说明原因和两人的关系,其他人则开始疏散在场围观的市民。

蔡茂发被现场的警员批评教育了一顿,然后让两人一起上了警车——警车会把他们直接送回城中村,以免中途再起什么波澜。

在蔡茂发和许姌到家后半小时,几十条角度各异的短视频出现在了互联网上。

《黑社会当街殴打中学女生,警察竟然还帮着打人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