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诈:5000年来的谎言、伪造与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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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出售帝国 公元前193年

尤里安的买卖

买任何东西之前,都要确保卖家对货物拥有实际所有权。在房产交易中,这是你能得到的最货真价实的建议。第二好的建议是给卖家的,要确保买家有支付能力。这两条铁律放到罗马帝国时期也完全适用,当时史上最大宗的地产拍卖正在进行。

罗马禁卫军成立于公元前275年,很快就成了专职保卫皇帝安全的军事单位。禁卫军成员最初大部分驻扎在罗马城外,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火速赶来保护皇帝,却不能直接控制皇帝。但到了公元23年,禁卫军军营搬到紧邻城墙的地方,皇宫于是便处于守卫的持续监视之下。这种做法为皇帝提供了更有效的安全保护,同时也让禁卫军对统治者的威胁不再仅仅停留在理论上。于是到了公元41年,禁卫军在刺杀卡利古拉皇帝(Caligula)的行动中扮演了积极的角色。此后,随着不同皇帝间歇性地试图控制和利用禁卫军,后者的力量也时消时长。

尤里安皇帝登基伊始,即刻将罗马货币贬值6%,由此减少了他支付给禁卫军的军饷。但军士和罗马人民并不买账,每次尤里安公开露面,人们都用石头回敬他。

罗马帝国“西至细雨绵绵的北英格兰哈德良长城,东至叙利亚烈日炎炎下的幼发拉底河河岸,北至庞大的莱茵-多瑙河河系(蜿蜒于自低地国家至黑海之间丰饶、平坦的欧洲大地),南至北非海岸的富饶平原与狭长丰茂的埃及尼罗河流域。罗马帝国把地中海整个围了起来……帝国的征服者称之为‘我们的海’(mare nostrum)”。
——克里斯托弗·凯利,《罗马帝国简史》,牛津大学出版社,2007年。

然而,即便禁卫军由此潜在地掌控着每一位皇帝的命运,它却从未变作更大的罗马行政机构的一部分。因此,禁卫军保留了政治上的相对独立性。这种独立性在公元193年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一年被称为“五帝之年”,始于权柄欲坠的康茂德皇帝(Commodus)在禁卫军的默许下遇刺身亡,佩蒂纳克斯将军(Pertinax)被推举为新皇帝。佩蒂纳克斯皇帝上台后的首要发现就是康茂德已然耗尽了国库财富,这让他囊中羞涩,没钱付给禁卫军。尽管佩蒂纳克斯合情理地想要加强对禁卫军的掌控,但他开不出工资,双方关系因此搞得剑拔弩张。这让佩蒂纳克斯愈发难堪。结果便是,在他仅仅掌权三个月之后,一小队禁卫军冲进皇宫大门抗议薪水,并把他杀了。

剧情至此偏离了常轨。经费不足同时又在政治上独立的禁卫军并没有安插自己人做新皇帝——或至少是同谋者,而是将整个罗马帝国拿出来拍卖。事后看来,这件事标志着著名的罗马帝国衰亡的开端。尽管在那时,帝国实际控制着广袤的地域,不止囊括了整个环地中海地区,也包括近东以及欧洲中北部的大部分区域。据估计,在公元193年时,整个帝国占地约14亿英亩。

起初,禁卫军还担心元老院和罗马人民的报复。但当两者都没有报复时(尽管有不少抱怨),他们宣布帝国将出售给竞价最高的人。大多数有能力的购买者要么忽略了这个提议,要么急匆匆计划着离开罗马。然而,著名的战士和管理者狄第乌斯·尤里安(Didius Julianus)在一次晚午餐的痛饮狂欢中,受到妻子和“一伙寄生虫”的怂恿,急匆匆赶到禁卫军兵营中开出了价码。其他竞价者包括佩蒂纳克斯的岳父蒂图斯·苏尔庇西亚努斯(Titus Sulpicianus),他是罗马的市政官,已然受元老院派遣来与禁卫军讲和。

竞价大战拉开了序幕,苏尔庇西亚努斯在禁卫军军营内,而尤里安在营盘高墙外高声还价。当尤里安获知苏尔庇西亚努斯提议给每个士兵诱人的20 000塞斯特斯来换取帝国时,他提价到25 000塞斯特斯。同时,由于禁卫军自觉不能完全信任自己的刀下冤魂佩蒂纳克斯的任何亲戚,他们便欣然接受了尤里安的慷慨报价。这笔钱相当于现在的10亿美元,或者说,帝国的每一英亩土地卖出了1.4美元的价格。

当然,问题在于禁卫军实际上并不拥有帝国——或者说,尽管他们控制了皇宫,却没有帝国的实际领导权。此外,尽管他们成功地让元老院宣布了尤里安的继位,存有二心的也大有人在。其中之一就是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Septimius Severus),他是佩蒂纳克斯的亲密盟友,此时正在加紧调动麾下的军队从中欧赶来罗马。

与此同时,新任皇帝尤里安由于缺乏足够的资金来安抚日益不满的禁卫军,便将货币贬值,此举进一步激怒了已然炽盛的民愤。人群在罗马竞技场内聚集,叫嚣着让叙利亚执政官佩西尼乌斯·尼格尔(Pescennius Niger)来当皇帝。尼格尔自封为皇帝,并将麾下的军队开到了宫城外。让事态更为复杂的是,不列颠和伊比利亚的罗马军队也自说自话地把他们的头领——克劳狄乌斯·阿尔比努斯(Clodius Albinus),最初是塞维鲁的盟友——推举为皇帝。内战一触即发。最终,尼格尔和一直处于边缘的阿尔比努斯都在与塞维鲁军队的交锋中丧生,为战事画上了句号。

随着事态的发展,愈发绝望的尤里安竭尽一切努力想要化解塞维鲁对自己的威胁。他宣布塞维鲁是人民公敌;他雇佣人去刺杀塞维鲁;他命令禁卫军反对塞维鲁;他甚至提议与塞维鲁一起做皇帝。这一切都是徒劳。塞维鲁击败了一队禁卫军,赦免了其余的禁卫军守卫,处决了杀害佩蒂纳克斯的人,最终进入了罗马。在这里,在他手下的士兵杀死尤里安皇帝之前,战战兢兢的元老院已经承认他为合法的皇帝了。

尤里安死了,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称帝,苏尔庇西亚努斯苟活了下来。但由于他曾支持过皇位竞争者克劳狄乌斯·阿尔比努斯,苏尔庇西亚努斯在公元197年还是接受了审判并被处决。

此时正是公元193年6月初,距离尤里安买到皇帝头衔仅仅过去了9个月的时间。据说,尤里安临终时说:“我到底作了什么孽?我杀的人是谁?”考虑到他的军旅背景,在这个不幸的故事里,尤里安确实远不及其他几个主角嗜血。实际上,历史——当然是由朴素无华的胜利者塞维鲁所书写的历史——将尤里安描绘成沉湎酒色而非嗜权如命之徒。

于是乎,史上最壮观的房产交易以悲剧收场。不仅对尤里安来说是悲剧,对禁卫军来说亦然。塞维鲁遣散了他们。以每英亩1.4美元的价格出售整个罗马帝国,在当时的交易双方看来都是一桩好买卖。毕竟,禁卫军有理由不信任出价较低的苏尔庇西亚努斯,是他们杀害了他的女婿;而尤里安在美餐之后的余味中,也想不到等待着他的是空空如也的国库,以及塞维鲁势如破竹般的进军。然而,事物的真正代价往往要比乍看之下高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