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预决的格斗 公元前260年
角斗士和专业摔跤手
下次，当你置身宏伟的罗马竞技场，想象着这座盛气凌人的建筑中，满座皆是欢呼雀跃的疯狂人群，全神贯注于嗜血杀欲；环形场地的正中央，角斗士挥舞着刀剑匕首刺向对方，基督徒则被狂野的兽类撕扯成碎片……想一想巨蛋体育场的夜晚，“世界摔跤娱乐”[1]（WWE）的比赛在这里举办。这两项娱乐形式乍看之下，不乏相似之处。
正如它的名字所显示的，尽管摔跤场上你死我活、险象环生，“世界摔跤娱乐”纯粹是娱乐。拳击运动员一心想要打倒对手，WWE的摔跤手则不是。实际上，即便是他们互相把对方扣摔倒地，然后冲着所谓对手的脑袋重踩下去，他们一心想着的也是不要伤到对方——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当他们试图给人营造出一种极端暴力的印象时。
摔跤手们竭尽全力营造这种暴力印象。不久前流传的一段视频里，WWE冠军“摧伯H”（Triple H）把对手罗曼·莱恩斯的脑袋猛摔到播报员的桌子上，一旁的评论员拜伦·萨克斯顿——从前也是个摔跤手——似乎偷摸着给了莱恩斯一剂人造血浆。视频的最后，莱恩斯满头是血，与此同时，人声如预料中一般鼎沸。顺便提一句，根据WWE的规则，真血是违规的，这是严格遵照电视节目分级的规定——尽管很难想象在莱恩斯的脸一次次撞向桌面时，如何避免流血。但由于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原因，即便没有真血，“世界摔跤娱乐”的比赛仍被归到TV-PG级别[2]。
“世界摔跤娱乐”（WWE）的表演不是真实竞赛，而是纯粹的娱乐，比如摔跤明星约翰·塞纳参与的比赛。这些比赛由剧情主导，按脚本发展，经过精心编排，经常也包含一些危险动作，表演者如果动作不正确就会受伤。
于是，电视版的摔跤比赛完全是造假——虽然从业者不喜欢“造假”这个词，更喜欢把这项运动（就摔跤被严格定义为一项运动而言）描述为“预决的”（predetermined）。尽管如此，职业摔跤作为一种娱乐形式，要求高超的特技技巧、戏剧效果和即兴发挥，因而也不全然是假的。事实上，它要求很高。在摔跤场上闪转腾挪而不伤人伤己，需要具备大量专业技巧和注意力。但这也是值得的。据报道，一位职业摔跤教练曾经说过：“摔跤场上没有输家。”
在这幅14世纪马赛克饰板的下半部分，一位名为卡伦蒂欧（Kalendio）的网斗士（retiatius）用负重网兜住了身着重甲的追击斗士（chaser）阿斯坦丽（Astyanax）。在饰板的上半部分，卡伦蒂欧负伤倒地，举起匕首以示投降。他头上的铭文记下了他的名字以及一个代表“消灭”的符号（ø），表示他被杀死了。
当然，观众们也很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舞台表演。藏身于人群中，很多人显然乐于沉浸在这种暴力的幻觉里。不过当然，如果有人在场上真的身受重伤甚至死亡，现场观众也会立即陷入震惊和沉默。抑或不会？毕竟，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竞技场里的观众见到血之后的反应是欢呼雀跃。
不过，最近的研究表明，发生在罗马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对角斗的标准解释，把它看作大约公元前30年罗马帝国统治之下和平时期（Pax Romana）形成的一种仪式性作战。整整两个世纪之久，罗马军团深陷于持续不断的战争之中，当和平降临时，战争技巧在角斗传统中得以保留下来。有人认为，为了保持技艺娴熟，类似的搏斗对抗有必要跟实战一样残酷。但这就忘记了在舞台上、在自知安全无虞的观众面前，角斗所具有的娱乐性价值。
罗马竞技场于公元80年建造完毕，可以容纳八万名观众。这里是角斗竞技、大规模狩猎、陆海战模拟、魔术表演以及公开处决的现场。
尽管在竞技场和其他一些地方上演的这番景象的确和历史描绘的一样骇人听闻，尤其当盛大场面中包括战俘、罪犯、基督徒、野兽等，就更是如此。但我们不该低估人类根深蒂固的需求——崇拜名人。确实有一些角斗士成了名人，因其徒手搏斗的技艺出名，也因其令年轻女士神魂颠倒而出名。
比方说，弗拉玛（Flamma）就是古罗马最有名的角斗士之一。凭借一把短剑和一面盾牌以及半身护甲，他在34场角斗中令对手闻风丧胆，吸引了大量观众。然而由于好莱坞电影的关系，我们今日最熟知的角斗士是斯巴达克斯（Spartacus），他率领的奴隶起义六次击败罗马军队，最终才败下阵来。角斗士通常都是明星。今时今日和古罗马帝国的情形惊人地近似：古罗马儿童也会拿着黏土的角斗士人偶玩耍。
一流的角斗士显然不能随意牺牲。要训练出这样的搏斗行家花费不菲，除此之外，著名角斗士的名声对他们的官方或贵族赞助人来说也具有相当大的价值。尽管大多数角斗士名义上只是奴隶，我们也能从行业顶尖者的报酬中一窥他们的价值。据说，罗马皇帝提比略觉得自己的角斗士花费巨大，于是不得不限制他的比赛场次来避免破产。一个半世纪之后，提比略的继任者马可·奥勒留皇帝被迫试行报酬上限。或许还真有这个必要，因为此时角斗士甚至已经有代理人了：被称为“教练”（lanistae）的经理人，负责为角斗士介绍由皇帝和富人举办的角斗赛事。一个真正有名的角斗士和一个优秀的代理人搭档，一年可能只要比上几场，就能在短时间内凑够钱，在乡间买一处地产。
在这种环境下，顶尖的角斗士几乎不会拼上命去打，甚至也不会冒险受伤。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往往着眼于自己长久以来习得的搏斗技巧，用精湛的表演来调动观众的激情。根据迈阿密大学的史蒂文·塔克（Steven Tuck）的研究，很多角斗比赛都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全副武装的参赛者互相逼近；第二阶段，当一方受伤时（或者如传言那般，假装受伤，甚至使用假血），他会重整自己并和对手保持距离；第三阶段，双方都会丢弃盾牌和武器，上前扭打到一起，或许也如现代WWE摔跤手那般假模假式。
虽然大多数这样的比赛都有输赢，但有格斗巨星参与的赛事，其理想结果是交战双方打成平手，各自保持荣誉，活到下一场比赛。这即便不是“没有输家”，也差得不远了。
[1] 译注：World Wrestling Enterta-inment，即WWE，又译“美国职业摔跤”，是美国最受欢迎的体育节目之一。
[2] 译注：美国电视节目分级制度中的一个级别，共有7个级别，TV-PG是指“建议家长提供指引”的电视节目，节目中可能包含少量暴力、性及不当行为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