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华州之战(五）
华州的街道上兵荒马乱，商旅早就跑光了，还在城中的居民都躲藏在家中闭门不出。
沙陀人即将攻城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沙陀人都是三头六臂的怪物；有人说，沙陀人最喜欢吃小儿心肝。
崔胤从西市殿后军的驻地走出。他是在李亿的军中一块混进城内的。
街道除了镇国军士兵并无他人，士兵们也没空搭理他。
纵使遇到了几个盘查的，崔胤只要拿出自己复相的文书，再骂上两句，也没人敢管他了。
崔胤很快就到了行宫宫门，士兵想阻拦他进去。
“我如今已经重登相位。看好了，这是你的主子下的任命，还有当今圣上玉玺刻印。想拦我大驾？”崔胤质问道。
“听说崔相公远放岭南，如何回关中这般迅速？”士兵不依不饶。
张行思也在旁边，他认识崔胤，只是不明白前宰相突然出现，是要来干什么。看到手下和宰相起冲突，就立刻前来当和事佬:
“崔相，这不是下官和您为难，实在是兵乱之时，为圣上安全考虑。这无韩相国的手谕，外人不能放进宫去。”
“宰相也是朝廷的外人了？”崔胤不咸不淡地冷言道：“张将军混的可以啊，只是不知能得几时好？问我要韩建的手谕，你自己看看，跟着我来的是谁？”
张行思定眼一瞧，后面居然是韩建的生父韩叔丰。
“部下未及察觉，失礼失礼。给尊大人请礼了。”张行思下拜行礼，并且让手下也跟着一并行礼。
“古来不让宰相见天子，可以说绝无仅有。尔等还要执意孤行吗？”
看来宰相的权势，确实比不上韩建父亲这个身份来的好用。
“小的岂敢。放行，这就放行。”在这个关头，张行思不想惹事，赶紧让手下把宫门打开。
李晔的寓殿中。
历经弥久，崔胤又见到了圣上李晔。只是李晔病酒之身，看起来比他离朝的时候清减太多了。
李晔数月来终于看到了一个可用之人，君臣不免抱头痛哭。
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崔胤赶忙和圣上谈起正事。
“陛下，臣这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报。河东勤王之军已然将要进攻华州。请陛下振作精神，立即拟几道诏书，让臣带去各处。扳倒韩建就在今日。”
“崔爱卿请讲。朕是否要逃到宫外，先避避风头？”李晔屏退侍女，亲自研墨开始书写。
崔胤简单复述了一下计划，而后拿出了草拟初稿的诏书：
“圣上无需离开行宫一步。翼王即将率兵抵达行宫之外，有翼王保护，行宫会是华州最安全的地方。圣上只需呆在行宫内，等待捷报传来，逆贼授首。”
“翼王？御弟可还安好？”李晔已经好长时间没看到翼王。他最信任的当然是自己的亲兄弟。
“翼王一切都好，而且已经布下了万全的准备。复兴唐室，指日可待！”崔胤坚定地说道。
就在此时，城外巨大的轰击声传到了行宫内。
“轰！”声音隔了很远，依旧能想象出其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这是？”李晔不安地问道。
“陛下请宽心。这是河东军攻城的声音。”
……
华州城北城墙。
北边是李克用的重点进攻方向，东、南、西则以包围为主。
在此处，李克用已经聚集好大量的云梯、撞车、火箭、霹雳车等，来攻击城门、城墙和城内的防御设施。
这些是河东攻城略地的主要器械。刚刚听到的响彻全城的巨响，就来自于沙陀军的巨型撞车。
撞车是一种用于撞击城门或城墙的攻城器械。在攻城时，撞车会被推动到城门下，然后由士兵用人力拉动撞杆，撞击城门。
它通常由一个车架和一根撞杆组成，撞杆前端通常配有铁钩或铁爪，用来轰击城门。
沙陀人用的撞车型号更大，而且直接使用畜力，也就是用战马拉动撞杆，所以威力更加惊人，甚至可以用于直接破坏城墙，不仅仅能用在城门上。
华州的石质砖墙修得足够牢固，足够厚实。但是撞车一下子还是能带出大量的砖块瓦砾，给城墙造成巨大的破坏。
韩建在城头上，看得焦急。这要是放任他们撞墙，没个一刻钟时间，华州城的城墙就会被掏出个大洞、直至城墙坍塌。
“热油，立即烧热油！”韩建命令道。
巨瓮被架在城头的火堆上。很快，滚开的热油被倾倒而下，烫得操控撞车的士兵再无行动能力。
“扔火折子，点火射箭！”韩建接着命令。热油遇上火，很快就燃烧了起来。
看到自己的士兵被火海吞噬，李克用有些心疼。但一位优秀的统帅，不会因为这点小情绪就影响指挥：
“霹雳车准备。一轮放完后，箭弩跟进！”
想直接击毁城墙看来不行。华州的城墙修得很结实，无法快速摧毁，所以打击目标从城墙转换到敌军本身。
霹雳车就是投石车，一种利用杠杆原理把石头砸出的器械。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声如雷震，故名霹雳车。
这种抛射的石块，主要作用是摧毁城中的设施和城墙上的士兵，对于坚固的城墙本身并不能造成很大的破坏。
别说普通投石车了，就是连十五世纪的“乌尔班巨炮”这样的重型火炮，都没能轰开公元五世纪修建的石质城墙。区区投石车，能起到火力压制的作用就不错了。
随着一声巨响，石弹从投石车中飞出。守军不得不寻找掩体躲避，而沙陀军则继续猛烈地攻击。
在一轮轮的远程打击过后，镇国军士兵都躲在城墙之后，甚至于不太敢冒头。
看到城墙上肉眼可见的士兵减少了，李克用立即命令云梯准备。是时候让两军以肉身相搏了。
韩建听到霹雳车的声音停下了，探出头来观察敌情。城下大批量士兵正在架设云梯，看来马上就要开始城头肉搏。
“听好了，杀敌领赏，按照原有的数，每个人头二缗钱一匹绢。擒拿韩建者，赏钱十万。进攻时牺牲者，由府库出钱，养其妻子！”
保证每一个士兵死后的所生所养，这样士兵们进攻起来才会不惜生命，悍不畏死。
沙陀军开始用云梯攀登城墙，试图占领城头。然而，守军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用弓箭、滚石、檑木等防御手段进行反击。
一时间，城头上城头下箭矢如雨，石块和木头纷纷砸向爬向城头的沙陀军。
看起来沙陀人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攻城不是很顺利，这也正常。第一波主要起的是消耗作用，关键看的是后面接连发起的进攻。
攻城战中，进攻方可以发起多次冲锋，他们可以接受很多次失败，一直到攻下城池为止。防守方却没有失败选择。
沙陀军一个个顺着云梯向上爬，但很快又被箭矢击中，巨石砸倒，一个个倒下。
“可惜，离登上城楼就差一点了…收兵休整，换第二批队进攻!”李克用说道。
紧张的大战中，也是需要撤下士兵休整，来保持战斗力。
在这片刻的宁静当中，韩建开始向李克用喊话:
“我久服李公威名。镇国军未尝涉于黄河以东，与河东秋毫无犯。为何李公如此紧紧相逼？倘若此时退去，我愿出钱百万缗，以之为犒军资费，两军罢兵休战如何？”
“韩公一出手就是百万钱，好生阔绰。兄弟们虽说缺少钱用，待我军踏破华州，自己取用，岂不是比你这犒军来得爽快？”李克用嘲讽道。
“继续进攻！”
第一波的消耗之后，沙陀军的二次进攻精锐尽出。
很快，沙陀军凭借着强大的攻势和攻城器械，几个敢死队登上了城墙之上。他们手拿砍刀，为后面的士兵上城创造了条件。
越来越多的士兵，登上了外墙，开始挥刀厮杀起来。尽管镇国军见状，呼叫了更多的士兵到此处，也是无济于事。
很快，沙陀军成功地占领了外城门的城头。
然而，为了加强防御，一般城池的城门，会修建有内外两个。两道城门中还夹有一个瓮城。华州城也是如此。
韩建当机立断，让士兵们退守内墙，切断和外城门的联系。
沙陀军就是占领了瓮城，也不可能稳定地控制住，因为瓮城是被暴露在大量火力之下的地方。
在攻城战中，这个可以称为“请君入瓮”。若是稍微懈怠，以为城墙已经被突破，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
沙陀军已经攻克北城外门的消息传入了城中。
李亿知道，自己行动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立刻让手下去散布谣言，说沙陀军已经进城，韩建已经投降。城中的人心浮动，浑水已经全然被搅好了。
李亿自己则是立刻前往西市典兵，率领殿后军全军前往行宫。
行宫的宫门外。
张行思看到李亿带大军前来，十分不解。殿后军上下足有一万人，还没有经历战争的损失。这让他开始不安起来。
“翼王殿下负责城中治安，为何要到行宫处？听闻北城已经要被突破，何不前往北城支援？”
李亿不多废话。这时的行宫已经没什么镇国军的人了，自己也没必要再表演了。
他一个眼神过去，张行思身后三个神策军将领就按着剑走了过来。
“你还不明白吗？城已将破，此时何必再跟着韩建？你若是还存有一丝天良，还知道自己所食的是唐禄，那就好好地保护好天子。”
“这…”张行思看着三个杀气腾腾的部将走向自己，直接下跪表示:
“某无罪，愿意听从殿下调遣。”
行宫内，崔胤、韩叔丰已经拿着圣上的御诏在等候。见到李亿已经率军前来，就和李亿合为一处。
“原来…原来是…”张行思见状，已经明白了他们都是一伙的。
“原来是什么？”
李亿命令道:“三军上下，看好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准单独行动！”
张行思是韩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副将。李亿知道，他早就在殿后军里面培养了一些眼线。
诸如自己当日初到军中，就遇到了哗变事宜。当日有几个参与事件，但并非首恶之人，并没有被处死。这些人中有心怀怨望者，成了张行思发展的下级。
李亿早就在军中时，就从各个方面看出来了，早已是多加小心。
此时更是让士兵们盯紧自己身边人。如果有人此时要离开，那就一定是向韩建去报信的。
谁要离军，那就直接杀其灭口！
“殿下，此等小人，留之无益，不如直接杀了。成大事者，岂能为其所累？”崔胤建议道。
李亿回想自己多番行动，若不是利用张行思如何能取得事成。
虽说此人不是有意协助自己，但也是一个间接的帮手。可以先把他留着。
他举手示意:“把他先抓起来，待事后再行处置！”
随后，李亿做出了战略部署:
八千殿后军士兵和二千神策军精锐随自己前往北城，迎战韩建。
剩下二千殿后军和三千神策军留在行宫处，防守一切外敌，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进去。
韩建若是走投无路，一定会抓天子做最后的抗争。李亿精心布局一切，为的就是防止这样的局面发生。
等一下，韩建所面临的，就是自己和李克用的两面夹击。
就算殿后军的战斗力不是很强，这种情况，韩建也绝对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
韩建已经撤退到第二道城门的望楼上。这里也是进入华州城的最后一道关口，可以说是退无可退了。
又是半日的防守和厮杀。韩建非常疲倦，指挥手下的士兵防御沙陀军的进攻，还是太难了一些。
他赶紧趁着沙陀军发起下一波攻击之前的时间，打算稍微休息一下。
闭目之中，韩建似乎又听到了喊杀之声。难道是李克用又开始新一轮的进攻了吗？
不对，这个声音，好像是来自于城内？！
一个传令兵匆匆前来汇报：
“相国，华州城内…殿后军已经集结，冲向北城，意图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