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黄金的谬论

货币的原始形式是黄金和其他贵金属，这是一个谬论。真实的情况是，黄金和白银货币确实曾在欧洲文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并对人们看待货币的方式产生了持久影响。金银货币对于传说的重要性在于，贵金属货币具有内在价值。它具有这种内在价值是因为它能在市场上作为一种商品进行交易。这意味着当人们接受用货币来交换商品或服务时，他们是在交换同等价值的物品。比如，当制帽商卖掉他的帽子时，他会得到等值的金币或银币。人们使用和信任贵金属货币正是基于这种价值上的对等。因此，黄金和白银被视为理想货币，而其他用料普通的货币则都不能很好地反映出这种等价性。

的确，许多形式的货币本身就很珍贵。金、银和其他贵金属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它们相对稀少，难以获得。同理，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很常见的贝壳在另一个地方可能就很少见。有些其他形式的货币本身是有用的，而不是稀有的，比如牲畜、谷物或工具。有些货币的价值在于它所蕴含的创造力水平，比如磨成特殊形状的成串贝壳、采用了特殊工艺的布料或雕刻石盘。这些具有实用性或装饰性的货币形式大多出现在前市场社会和前国家社会中。

然而，并不是所有形式的货币都是稀有的、有用的或美丽的，所以这些属性并不足以说明人类为什么会信任和使用货币。而当今社会的货币肯定不具备这些属性。

在传说故事中，贵金属货币的内在价值不是基于稀有度、有用性或创造力，而是基于黄金或白银在市场上的价值。这就是为什么贵金属货币经常被称为是“商品货币”（拉丁语为“实物”的意思）。使用有价值的商品作为货币的问题在于，如何对贵金属本身进行估价。在市场体系中，商品的价格是由市场本身决定的。在这种情况下，每次使用贵金属货币，都需要重新定价。因为它本身的价值是不固定的，所以，贵金属货币仍可以作为其他商品之间的交换媒介，但它并不能作为通用的价值尺度。使用商品货币实际上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物物交换，即在贵金属和它所交换的商品、服务或债务之间讨价还价。

这就产生了一个悖论。因为需要将一种商品或一种服务与另一种商品或服务进行比较，所以如果把一种贵金属当作货币来使用，它就需要有一个固定的价值。但是，贵金属作为一种商品，它的价值则必须由市场来决定。要判断市场上任何一种商品的价值，就需要设定一种衡量比较价值的手段。这就是货币的职责。黄金和白银作为商品，是不能充当衡量自身价值的货币尺度的，因为没有外在的标准，无法衡量商品的相对价值。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之一是将黄金和白银相互定价，但即便如此，其中一种的价值也需要固定下来。

货币自身具有内在价值，还产生了其他问题。使贵金属货币有价值的因素可能与它作为货币的用途相冲突。如果货币的价值是建立在稀缺性的基础上，可能出现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货币用以支持全面的市场活动。因为贵金属货币不适合用于日常交易，其高价值也可能使它在生活中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在历史上，即使是最小的贵金属货币也有很高的价值，往往相当于几只羊或许多天的劳动。这使得它们不适用于小规模的本地交易，如屠夫、面包师和烛台制造商之间的交易。

像金银这样的金属也并不实用，因为它们质地很软，容易损坏。不道德的金银持有者可能会将金银类币“刮掉”一些。这两个问题都是通过将贵金属与硬质金属混合来解决的，但这只会使测量货币价值的工作更加困难。最有用的货币形式是那些本身没有价值的货币，这一问题我们将在后面进行讨论。其中最成功的是现代的法定货币，它们有固定的面值（如10美元、5欧元、20英镑）。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货币是自然地从黄金和白银等商品中产生的，那么其发展历程应该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我们可以从中得知：这些贵金属从何而来？谁拥有和控制矿藏？这些金属一开始出现时是成块使用，还是仅仅作为硬币出现？谁在把控货币的铸造过程？如果贵金属成为货币是一种发明，那么一定会有一个“尤里卡”（顿悟）的历史性时刻。那又是谁在哪里得到的这一顿悟呢？以上这些问题在传说故事中既没有提出也没有回答。历史依据确实能够证明贵金属最早开采和使用的时间和地点，但那远在市场出现的时代之前。

尽管贵金属货币的历史晦暗不明，但它对欧洲货币体系产生了重大影响。这个传说留下的主要遗产是让人们认为钱是稀缺的、有价值的，尽管事实恰恰相反。虽然人们现在都已经认识到货币本身没有价值，但仍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即它应该有黄金或其他等价品做“支持”。在英国，这一理念曾得到积极的推行。正如我们将在第三章中讨论的，英国政府曾实行过金本位制，目的是让所有的货币都以黄金作为基础。但实践证明金本位制推行起来非常困难，经常被暂停并最终被废止。虽然金本位制在英国已被废止多年，但“货币基于贵金属”这一谎言的余孽仍存在于英国的钞票上。每张英镑上都写着“我承诺在持票人要求时支付5镑（或10镑、20镑、50镑）”，并由英格兰银行总出纳签字。最初这是一种为持票人兑现金属硬币的承诺。但今天，这张纸币只能兑换成另一张面额完全一样的纸币。而且，正如前面指出的，其他现代纸币上连这样的承诺都没有。

即使贵金属真的是货币的起源，其几百年来也没能在欧洲普遍流通。大家都已经接受这一概念——现在所有的货币都是法定货币。也就是说，这种货币本身没有价值，也没有任何具有内在价值的“真正”货币（比如黄金）支持。但这似乎并没有削弱现代货币的用途。今天的大多数货币仅以银行记录的形式存在，这一事实驳斥了货币应该由稀有的东西或应该由实物制成的观点。银行账户和钞票不存在稀缺性。任何对银行网点、银行贷款或纸币的数量限制都是由银行本身和（或）发行货币的当局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