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宇
“犯错这种事，我初来乍到，难免会犯错！”我低声地说道。
“头三个月犯错，是不会有人说你的。你大胆去学，不懂就问，我们教人的不怕人问，就怕你不懂又不问。那样出了问题就恐怕我和老杨都承担不起！”阿乐师傅脸已经有点红，看起来也是喝进状态了。
“是啊！不懂的一定问，不能凭感觉来做，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八叔也重复了一遍不懂就要问这段话的重要性，看来之前是有人因为这个而捅了篓子。
“去年来过一个学徒，什么都不懂，又不爱说话，你教他，他懂不懂都不跟你说，后来锣废了好几件料，被赶走了。”八叔说着，拿出手机，给我看那些报废的图片，“一个月内错一两次是不会有人说你的，但是次数多了，我也没法向老板交待。”
我看了八叔手机的图片，心里也是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也犯这样的错，只能嘴上说：“有什么不懂的，我一定会问！要是有问题，而你们又没空，我就先不开…”
“对！宁愿不清楚的话，不开，也不要做错误的事！”看来我的回答还是令八叔很满意的。
“不过呢…”八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小错误的话，你跟我说，我可以在不惊动老板的情况下给你摆平。”
“你不会想说找主管私下烧焊的事吧？”阿乐师傅在一旁插话道。“那个老板已经知道你会这样做了，你还找主管私下做这件事，到时候只怕连主管也要被老板说。”
“说他就让说呗！”八叔有点不悦了，“让我找人，还要是学徒的，烧焊的钱都不舍得出，怪我咯？去年还开会说，学徒犯错都要罚钱，我直接怼了一句：那你自己去找人！后面也就没下文了。”
这里的对话我就没有听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可能有用的就是老板很抠，但是也很器重八叔，不然凭什么八叔敢怼老板。
“哇！你们在弄大餐啊…”门外走进来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看她的穿着，应该也是同一间厂的。她看到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探进头来问。
“对啊！整大餐，进来坐一会吧。”八叔随手拿出一张凳子，放在桌子的旁边。
女人坐下了，看到我之后，然后又问八叔：“你又带新学徒啦？”
“是啊，新学徒，今天刚上班。”随后八叔给我介绍女人是省模的，和八叔同住一层楼。
女人摘下口罩，我看清楚了她的脸，她年龄和我应该差不多，样子还算漂亮，她坐下之后，八叔给她拿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招呼她一起吃饭。
“这么多菜！都是你煮的吗？”女人问八叔，“我吃过饭了，你们吃…”
“不是我煮的，是他！”八叔指了指我，我赶忙说：“是我煮的，好不好吃还不知道，不知道这位美女肯不肯赏脸帮忙品鉴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我全然没觉得脸红或有什么不好意思，看来论没脸没皮，我也是功夫到家了。
女人听我这么说，便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放在嘴中品尝。
“味道如何？美女”我试探性地问。
“可以啊！”女人点了点头，“别叫我美女，叫我阿娟，都是老阿姨的人了，还美女美女地叫，多让人不好意思！”
说完，我看到她脸有点红了。
“实话实说而已！”我继续不要脸，“我都没喊你小姐姐！”
“哎哟！还小姐姐，害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她脸更红了，不过很快又转为笑。
我的这顿操作把八叔和阿乐师傅都逗乐了，场面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许多，不再是刚开始时聊工作的正儿八经。
“阿乐！”八叔看向正在吃饭的阿乐师傅，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这个我交给你带，还有一个过几天来，给你凑一对好不好？”
八叔嬉皮笑脸地说。
“什么鬼？”阿乐师傅一听八叔这番话，喝下的一口酒差点没被呛到，“还有一个？还有谁…”
阿乐师傅的动作直接把八叔逗乐了，忙给他拍了拍背，“慢慢喝，慢慢喝，酒还有。”
阿乐师傅一脸苦笑地看着我说，“老杨这个家伙啊，真是嫌麻烦不够事大，一个就算了，还给我整俩！咋的？好事成双吗？这又不是好事，我那边几台机还要不要开，又不见你找个女学徒给我带一下…”
八叔陪着笑脸给阿乐师傅倒满了杯中酒，自己的也倒满了，然后拿起酒杯。
“有女的肯学才行！有的话立马给你安排。”
阿娟这时候也跟着起哄，“老杨，你看我可以不？”
“听到没有？阿乐，阿娟愿意学，你肯不肯带她？”八叔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阿乐师傅无语了，“阿娟，你别拿我来开心啦，有表妹或妹妹给我介绍一下还差不多！”
“现在是有你也不肯带，不是我不介绍给你哈！”八叔这话就有点偷换概念的意思了，阿娟是不可能来我们这边学这个的。
“两个学徒，我一个人是真带不过来啊！”阿乐师傅皱起了眉头，我想此刻酒对他来说是苦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八叔抿了一口酒，又要给阿乐师傅倒酒，被阿乐师傅挡住。
“酒一口一口喝，学徒也只能一个一个带！”阿乐师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台铜公机，外加两个学徒，无论如何也带不了！”
“另外一个我也会带的嘛！”八叔重新给阿乐师傅倒酒，这时候他没有再推。
“这还差不多！”阿乐师傅举起了酒杯，和八叔重新喝了起来。
“师傅，八叔！”我也拿起酒杯，自告奋勇地和他们碰杯：“阿乐师傅教会我最基本的操作后，我想我到时候也可以帮帮忙。”
“那你可得抓紧点了。”八叔有点不相信，没有和我碰杯，“你现在还不能独立完成上料，打表，分中。人，还是由我和你师傅带比较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星期就过去了，我已经学会了基本的操作，也已经能独立完成基本的步骤。这天，临到下午下班时间点，八叔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告诉我，另一个学徒过来了，就在厂大门外面。
出了厂门口，我远远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手里拖着行李箱，站在马路对面。我想这就是另外一个学徒吧，看起来年龄好小，不过是相对我而言。
八叔驾驶着摩托车到了他跟前，因为距离远，我只看到八叔对他说了几句话，而听不到他说什么，然后八叔就回去出租屋了，那个学徒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
今晚也是不用加班，我回到阿冰租房的地方已是六点多。我看到阿冰也在房间，而且躺在床上睡觉，便好奇地问：“今天你也不用加班吗？”
阿冰转过头，看着我说：“明晚我转夜班了，今晚不用加班。”
那正好，我正想出去走走。到上次我们吃饭那边附近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顺便让阿冰带我了解一下，从这边到厂上班有没有其他的路线，天天走在马路边，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阿冰，你吃饭没有？”我心里想着，要是阿冰还没吃晚饭，我们可以再到上次的那间鸭脚田螺煲那里吃一餐。
“我在厂里吃过了。”阿冰从床上坐了起来，“表哥你还没吃晚饭吗？”
“不加班的情况下，我一般都不去厂里指定的快餐店吃。”厂里包吃，不过是提供饭票，让我们到指定的快餐店吃中晚饭，厂里本身没有饭堂。
“今天又来了一个学徒！”我说起了下班时看到的那个年轻人，“年龄应该和你差不多。”
“哪里人？”阿冰好奇地问。
“听八叔讲也是北流的，好像离我们外婆那边没多远。”
阿冰听到我这么说，声音小了很多。
“之前我读书的时候，很外婆隔壁村的好多个同学打过架…”
我顿时一愣，心想没那么巧吧？
“年龄上，那个学徒看起来比你还小，读书应该年级也比你低，没理由跟你打个架吧？”
“谁知道呢？”阿冰呵呵一笑，“都出来工作了，我就不信还会为以前的事再跟我打一架…”
第二天，八叔带着那个学徒到厂里来了。他昨晚是在八叔出租屋那里住的，从样子上看，他比我猜的还要年轻，个子不高，很瘦。可能是因为刚来，人生地不熟的缘故，他话很少，就连八叔也没见跟他说过几回话。
刚开始，八叔或阿乐师傅在操机的时候，他还会过来看一下，但是不说话，也不问问题；到后面几天慢慢变成有点心不在焉了，经常躲在机器旁边，拿着手机出来看。八叔在操机上料的时候，他连看都不过来看了。
对此，我有点好奇。我把机器开起来后，便过去找他。
“小伙子！”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顺便用了一个称谓，“你又在这玩手机啊…”
他看到我过来之后，把手机收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声音很小：“不玩手机，我还能做什么啊…”
他是个很害羞的人，连说话的时候都扭捏着身体，像一个女生一样。
“师傅们在操机，你怎么不过去看啊？”我也把声音压低，要想跟别人有话说，是有技巧的，现在我把说话声音压低，尽量和他一样。
“哈哈…看…也看不懂啊！”他脸红得很快，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不懂可以问啊，做我们这个，有什么不懂，都要问。”我的声音更小了，生怕高一个音调便会吓到他。
“问…都不知道怎么问，问什么…”他揉了揉眼睛，看起来他已经乏味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两天，他就会走。
“哦…你是不懂，然后又不知道怎么问，对吗？”我似乎明白了他这几天为什么心不在焉了，他是完全不懂师傅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问题，更不知道怎么问。
“我想走了…”他很小声地说，“我打算还是入电子厂做，我有些朋友在电子厂，我想和他们一起…”
“别啊！”我看着他说，“你来这里都是为了学东西，现在什么都没学到就走，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都不是做这行的料！”他苦笑了一下，手又把手机掏出来。
“你是有什么不懂的，还是全部都不懂？”我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服，想把他拉到机器面前，像阿乐师傅教我一样，让他自己动手操作。
“我不去！”他扭了一下身体，头都没有抬起来，看来他已经不在乎了。
“我告诉你我会的，走吧…”我想再尝试一次。我想过来更直接的，拽着他的手臂，直接把他拉过来，但是我也怕这样做会把他吓坏。
他终于肯移动了，慢慢地从角落走出来。
“怎么称呼你啊？小伙子”我问
“叫我阿宇吧。宇宙的宇…”
我带着他走到一台没有上料的机器面前，打开了机器系统。然后跟他说：“这个是三菱系统的机器，英文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我们只需要记住这种界面的系统就是三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器屏幕，但是不说话。
“你看着我怎么操作，然后你来重复一遍…”我把机器调成手轮模式，然后像阿乐师傅教我的时候一样，跟他说清楚这个是做什么用的，那个是什么功能。
我感觉我说得没有阿乐师傅好，但是至少他也能听得懂。费了十几分钟的口舌，他也明白了一点东西。
“你来操作一遍。”我把机器手轮递给他，同时又把机器调回自动模式。
他接过手轮，用手摇了两下，发现没反应，便问：“怎么没反应？”
我指了指机器面前的一个钮，“要把这个调成手动才可以用手轮。”
成功以后，我让他拿着手轮在工作台上练习摇X，Y，Z三个方向的行程，等他熟悉之后，便拿了一块方形的废料放在工作台上，装上分中棒，不开转速，让他用手轮移动工作台，让分中棒围绕这个物品的形状走，但是分中棒不能碰到物品表面。
这下，他来了兴趣，耐心地在机器面前摆弄了起来。我相信他知道自己可以在这里做什么之后，不会再有想一走了之的心。
“我都不想说他！”八叔正在看着一份报表，他看到我过来后，说了一句。
他应该是看到我带他去机器那里练习了。
“我跟他说过，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或者问阿乐。他看也不看，问也不问！”八叔沉着脸，有点不高兴。
“杨师傅。”我现在不在厂范围内喊他“八叔”了，“他应该是刚来，什么都不懂，听不懂也看不懂…”
“不懂就要问啊！”杨师傅收起手里的报表，放在抽屉里。“我学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根本就没有人告诉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全部靠自己去看，自己去琢磨…”
“有没有可能他连问都不知道怎么问？我要不是阿乐师傅手把手教，我也是不懂的。”我望了望阿乐师傅的方向，他现在正在上铜公。“不是每个人都像师傅您这样有天赋的。”
听到我这样夸奖他，杨师傅沉着的脸有了笑容。
“再给他点时间好了，要是还是这样，要走要留，随他的便！”
“我相信现在的他不会有这想法了。”我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