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错
短暂的几天,阿宇也掌握了最基本的操机步骤。现在他也可以独自开一到两台机,不过和我一样,限于水平,只能锣一些没有什么要求的针板和其他部件。
我们都很高兴,因为学到了东西。而杨师傅是最高兴的那个,在现在的情况下,他可以不用开机了,时不时就过来看一下我跟阿宇操作的机器有没有什么问题,或者提醒我们该换刀了。
阿宇现在也比刚开始的时候情况要好,他也开始问问题,同时也会和我们其他人聊天。
但除了一个人。就是除杨师傅,阿乐师傅之外的另一个操机师傅,他年龄和我差不多,有点胖,总是留着几天不刮一次的胡子。杨师傅还有阿乐师傅私下都称呼他为“肥仔”,我们是学徒,只能尊称“胖师傅”。因为他是中山本地人,讲的都是粤语,除阿宇之外,其他人都会说粤语,所以阿宇和他没有共同语言。
机器开起来之后,我跟阿宇都会聚在一起聊天说话,不知道也不懂得要准备下一把需要的刀。胖师傅见到我们聚在一起聊天,他总是会说我们
“站在那里干嘛?不去准备一下下一把刀…”
又或者是
“你们都没事做了吗?赶快去磨刀!”
对我而言,这些都没什么,因为我觉得学什么都是学,能不能学会又是另一回事。阿宇则不同,他不喜欢被人说,胖师傅说了他几次之后,他就开始有怨言。
“那个肥仔…”因为阿宇不喜欢胖师傅,直接像杨师傅,阿乐师傅私下称呼“肥仔”。“就他一个人在那啰哩叭嗦的,其他人都没有说我,好像这个厂是他家开的一样…”
我正在一台机器那里分中,阿宇凑过来发牢骚。
“阿宇,不要抱怨了。”我回过头看他,发现他很不高兴,“有人说是好事,起码能证明你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学会。”
“不会是不会,可是问他,他又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阿宇挠了挠头,“我想去拿刀装,刚拿起一把刀,他直接就骂我:你磨都不磨一下就直接用啊?”
“磨刀?话说我也不会…”我小声地说,“你叫阿乐师傅教一下我们怎么磨刀吧。”
阿宇转身去找阿乐师傅,而我也完成了上料的最后一步工序,可以把机器开起来了。
磨刀机在机器旁边的一个角落里面,光线很暗,哪怕是白天都需要开灯才能看得清楚。阿乐师傅已经领着阿宇在磨刀机那里了,我听到磨刀机启动发出的嗡嗡声。
“这样,把刀放在砂轮上!”阿乐师傅拿着一把六毫米的平底刀作示范,“要磨的角与你面前这把刀的另一个角垂直,然后放过去…”
沙沙的几声,伴随着砂轮上摩擦散发出的火星,阿乐师傅随即又调转了角度,磨另外一个角。过程太快,我都没有看清楚,阿乐师傅就已经把刀磨好了。
“试一下!”阿乐师傅把刀交给阿宇,让他练习。
阿宇接过刀,也效仿阿乐师傅刚才的动作开始磨,可是由于不熟练,不是直接把刀刃全部磨没了,就是磨歪了角度。
“不会…”阿宇红着脸地笑笑,略为尴尬地把刀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也去试一下。
高速转动的砂轮一开始就让我手拿的刀在接触砂轮的瞬间被碰掉了,看来我比阿宇还菜,连刀都拿不稳。
“用点拿稳刀!”阿乐师傅在旁边说,看到我们两个如此拙劣的表现,他没有笑。
“磨刀好像有点难啊…”我有点沮丧地说,感觉这个比开机还难。
“磨刀是要多磨,多练的!”阿乐师傅拿起那把刀说,“你们要不去找老杨学一下那边的系统怎么开吧。”
阿乐师傅指的是最后面的几台机,系统和前面的不一样,前面几台我们会开了,因为都是三菱系统,唯独后面那几台我们碰都没去碰过。
“杨师傅!”我和阿宇走到杨师傅跟前,他正坐在凳子上看程式单。
“能不能教下我们操作这边几台机…”
杨师傅抬起头,看了一下我们两个。
“那边的机器都会开了吗?”
我们点了点头,“三菱系统的都知道怎么开了。”
“别把话说太早了!”杨师傅收钱程式单,站了起来。
“这里有两件料是要打垂直的,拿起那边的机器锣!”杨师傅说完,带着我们到放料的区域拿料。
“带上卷尺!”杨师傅跟我说,他把一把卷尺递给我。
“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按照程式单,把料找出来,用卷尺量下尺寸看看对不对得上。”
原料区有一堆的钢料,按照程式单上的长宽高尺寸去找,并不难。
我和阿宇分别抱着一块钢料到机器面前,一人负责一块钢料的上机。拉平,点平面我们是会的,但是拉垂直是什么鬼?
“跟拉平差不多的,只不过是上下九十度。”杨师傅告诉我们,剩下的事也是要用到校表。因为只有三个校表,胖师傅那边用了一个,阿乐师傅开铜公机也用了一个,剩下只有一个给我们用。
杨师傅先用校表,阿宇和我在一旁看着。只见他把校表放在机器主轴上吸住,然后通过手轮摇到钢料的最底部,待校表指针到一个整数后,再通过手轮控制主轴慢慢向上升起。
“去拿点纸巾过来!”杨师傅对阿宇说。同时他把校表移开到钢料之外的位置,也松开了磁吸。
“要纸巾做什么?杨师傅”我不解地问,我还没见过他们两位师傅用这些东西。
“垂直差了几个丝啊,用点纸巾垫一下再拖。”阿宇把纸巾拿过来后,杨师傅把钢料的一侧抬起,示意阿宇把纸巾放在下面。
阿宇想也没想就直接把纸巾放在下面,然后又听到杨师傅说:“拿起来,放一层就好了。”
纸巾?还只放一层?杨师傅这是闹哪样啊,我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想不通。
“一层纸巾大概就是两个丝…”杨师傅说完,然后把钢料放下来,再重新拉垂直。
“现在差不多了!”杨师傅说,“你们可以去试一下另外一块钢料,像我刚才这样弄。”
我留意到杨师傅的表情,笑中带有些许的得意。可能是认为这个够让我跟阿宇弄老半天的。
不过,出乎杨师傅的意料,我们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搞掂了。阿宇得意洋洋地过去找杨师傅检查,准备打他的脸。
“搞掂啦?”杨师傅有点不相信。
“你可以去检查一下。”阿宇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杨师傅头也没抬,直接把程式单上的余量一栏指给我们看,“这里,零余量!要打刀摆,两个丝之内…”
厂这里的机器因为之前有过太多的学徒使用过,也撞过不少,所以打刀摆是很难的。
“那些机器刀摆都有几十丝啊!怎么打得到两个丝之内?”我表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垫纸咯!”杨师傅淡定地说了一句,“过去叫阿乐教下你们怎么打刀摆。”
我们只能转身去找阿乐师傅,身后传来杨师傅的喃喃自语:
“没有人可以走路都不稳就想跑的。这些都搞不掂,就别想学这边的机器!”
声音很小,但是我跟阿宇还是能听得见。或许是我们太着急了,又或许是真如杨师傅说的那样,我们对这边的机器都不够熟悉。
找到阿乐师傅后,他正在准备下一板铜公,见我们过来找他,他便问:“怎么?老杨不肯教?”
“不是!”阿宇挠了挠头,“他说让你教下我们打这边的机器的刀摆。”
“也是,你们之前锣的都是一些没有要求的板,所以都不用打刀摆。”阿乐师傅放下手中的铜公,带着我们到上好料的机器面前。
阿乐师傅看了一下程式单,按要求装好刀之后,便跟我们说:“去拿点A4纸过来!”
A4纸?为何要用到A4纸,不是用纸巾就可以了吗?
“要A4纸做什么?”我不解地问
“这边的机器撞过太多了,普通纸巾是不够用的,得用A4纸。”阿乐师傅把刀装到主轴上,然后拿起校表,吸在磁盘边缘位置。
A4纸拿过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没有留意到打印的程式单其实就是A4纸。我过去问杨师傅要A4纸,结果他直接就拿旧的程式单给我。不光如此,还被他数落一顿
“你们太粗心了!这样子做事,怎么能让我放心让你们开这边的机器…”
回到机器旁边的时候,我跟阿宇说了杨师傅数落我的话,没曾想阿宇也跟着我一块脸红。
刀摆确实难打,垫了一层A4纸都还有偏差。关键是这东西折磨人,整个人都差不多要猫进机器里面,稍不注意就会碰头。
“怎么弄都还是差了这么多!”我有点不耐烦了,心里想:这玩意有那么高要求的话,为什么还要拿来这边的机器锣?
“让我来试一下吧。”阿宇在机器旁边说,他在外面站了已经有将近一个小时,而我打这刀摆也打了有这么久,关键是还不能控制误差在两个丝之内。
我从机器里面钻出来,感觉腰都快断了。正好杨师傅也过来了,他是看我们弄了这么久都没弄好,便过来看的。
“还没弄好…”我尴尬地说,“前面学的加在一块都没这个难!”
杨师傅笑了笑,“这不是有心出你们洋相。你们说想学开那边的机器,我就想看看你们能不能把刀摆控制在两个丝之内,因为那边都是高速机,锣的都是模心!”
杨师傅示意阿宇从机器里面出来,然后他自己接手。
“打刀摆,拉垂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操作。”杨师傅边说边把刀拆下来,取下里面的垫纸,发现很脏了,便重新放过一张新的。
“难怪你们打不了,你们看,刀头上面都还有铁渣!”杨师傅用抹布擦了一下刀头,发现抹布都变黑了。“装刀之前,应该保证刀头上面是干净的。还有,不上下料的情况下,把你们的手套脱掉!”
杨师傅看到我们戴在手上的手套,全是黑乎乎的。想必,铁渣也是这样沾在上面的。
我跟阿宇被杨师傅说得无地自容,我们都没有想过,对这些金属的机器还要如此的细心。
“感觉如何?”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阿宇面对面一张桌子坐着,打好了饭菜,但是却都没有了胃口。
来这么多天,第一回感觉到丢人。哪怕是我自认为自己脸皮已经够厚的了,当被师傅质疑和挑出一大堆毛病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脸发烫。
“感觉很丢人!”阿宇红着脸说,用手遮挡住自己的嘴。
“没事的!丢过人,就能知道自己有哪些不足。”我自发安慰起面前这个年轻小伙子来,其实我忘了,我和他是一样的。
“等会回去厂里,你打算练下手吗?”阿宇问我,中午饭之后,我们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休息的。
“打刀摆这个怎么练?”我吃惊地说。
“不是打刀摆,是练磨刀!”阿宇脸不红了,表情很坚定。
“练就练吧,反正我也不困。”我表示奉陪,谁叫我们都是学徒呢。
十二点半的车间,总感觉安静了许多,除了少数几台机器还在工作之外,其他的机器都在闪黄灯,并且发出“嘀嘀”的报警声。应该是师傅们下班之前开起来的,我想应该都是锣完了,我就顺手把亮黄灯的机器都按了复位键。
“我去拿一些废刀到磨刀机那里。”阿宇说,在我们换刀的架子旁边有一些废刀,大多数都是四毫米,六毫米的,八毫米和十毫米的很少。
“你去磨吧!”我跟阿宇说,“我想看一下早上杨师傅上的那块料走到哪把刀了。”
早上花了那么多时间都没有搞掂的打刀摆,有这样要求的料我也很好奇它究竟锣出来会是什么样的。
机器已经停了,我拉开机器的门,看到那块料浑身上下都是油乎乎的,看样子应该是走完了光刀。我瞄了一眼程式单,下一条程式依然是用现在装着的这把刀,但是程式单上有两个接顺的字眼。
我不明白什么是接顺,只看是一样的刀,便切换了下一条程式,然后按下了开机键。
“你在做什么?”阿乐师傅吃完饭回来了,看到我在机器面前,便问。
“我想帮你开下机…”我想了一下,心想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不懂的东西就不要乱动!”阿乐师傅看了一眼程式单以及正在启动的机器,马上按停了机器。
“你看得懂这些程式单了吗?”阿乐师傅指着接顺的那条程式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敢说话。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我已经惹麻烦了。
“接顺是要接平某一个面的,我们这边都是要先抬刀,然后一点点地降,直到接平为止。”阿乐师傅表情严肃。很显然,他说的这些没有一样是我懂的,也没有一件事我有做的。
“你还算运气好!”阿乐师傅用手去摸了一下刚才走刀的地方,“你没有抬刀,但也没锣到。否则锣深了,要烧焊…”
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猛然又想起我刚才还做了其他的事。那些机器的黄灯和报警,都是我消掉的…
“师傅…”我声音有点颤抖地问,“机器亮黄灯是不是代表着已经锣完了?”
阿乐师傅转过头看了一下我,可能也意识到我问的问题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别人打的单节。怎么了?你还做了什么…”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把亮黄灯和报警的机器全部按了复位键。”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我可能捅了更大的篓子。
阿乐师傅听到我这么一说,有点苦笑不得。
“有两台机我是打了单节的,你按了复位键,等会又要我重跑了…”阿乐师傅叹了口气。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能在嘴上说:“对不起,师傅,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啊,不懂的就不要乱动!记住这条。”阿乐师傅生气地说。
我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要学的东西,还有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