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鏖战(二)。
兵者,诡道也。——《孙子语录》
战者,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攻防之热血拼杀传奇也。
这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李九春目送着龙章和牛大奎他们四个从窗户跳了出去,然后一溜烟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他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落了地。
四个人八把驳壳枪,几十颗手榴弹,这些印有国军机械厂标志的武器一但在旅馆里边被日本人给发现了,那李九春自己可就不是好日子要到头那么简单了。
这一点,他很清楚。
日本人的亲善物品发放处就设置在街头的一家寿司店。
寿司店老板娘也是一个慰安妇的领队,与这次驻扎日本街部队的一把手已经是老相识了。
故而一应军需民生等亲善物资都放在寿司店里边,店里员工和炊事班老师傅们加班加点的忙活,只为了让这几十号子日本士兵们每餐都能吃上一顿新鲜热乎的美味寿司。
日本士兵们则回馈他们军用牛肉罐头、红烧排骨罐头、沙丁鱼罐头、午餐肉、压缩饼干、军锅炒肉以及蒸米饭等等部队日常食品。
龙章他们一走,旅馆里边除了日本大兵,就又只剩李九春孤零零的孤家寡人独一份了。
因为街上已经完全警戒了的缘故,王孙二狗子上半夜就来过一次便再没来过了。
晚饭时间,旅馆中的食物都是这些士兵轮流着去寿司店用食盒取回来的,还有几瓶清酒和米酒,不值班的士兵们喝醉了就在院子里撒野。
闹了一整个晚上。
好几次,李九春都是差一点没忍住,就要用枪崩他们了。
这些日本士兵一直闹到半夜时分,这才稍微好了点儿。
不说李九春行动受限,蜗居在旅馆中过了几天。
这一天,后面闸北突然间地枪声大作,坦克飞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幽灵旅馆在隆隆的炮声中不停地颤抖了起来。
日本街上的守卫部队突然间全体就位,铁甲车压阵沙袋堆砌的防守关卡后面,死死地守住了街头街尾,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李九春正想着要不要溜出去看看时,那个日本少尉带着两个日本兵从楼下噔噔噔地冲上楼来了。
看到正要下楼的李九春,立即便叫住了他,火急火燎地对他说道:“李,刚刚接到上峰电报,咱们旅馆有间谍潜伏。请带我们一起查一查,一间房也不要放过。”
“啊!不可能吧。皇军兄弟,这店里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会不会搞错啦?”李九春心下暗道侥幸,嘴上却不慌不忙的答应道。
“为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咱们一间一间屋子看过去,就说是例行检查,你也别着急。”少尉军官笑了笑,同李九春说道。
“确定吗?你们跟在我后面,我下楼去拿钥匙开门。”
李九春答应着,下楼到柜台上面取了钥匙,一间一间房的打开让他们检查。
好险啊!
要是龙大哥他们不走,这会只怕是一个也别想逃了。
瓮中捉鳖,可是很不好解救。
二楼除了日本军人住的房间以外,其它房间都查了一遍,果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李九春笑着打气那日本军官道:“队长,你这信息来得有点不靠谱啊!你看看,一楼咱们要不要也查一查呢?”
“不必了!也许是情报真的有误。要不然就是这几个间谍被咱们拦在外面没能入住旅馆了。李,这几天上海会很乱,别出门。”日本军官说完,便带着那两个兵下楼去了。
上海滩的枪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地,李九春在楼上摇晃得厉害,心烦意乱的只好下楼,趴在柜台上面逗弄小花猫玩而去了。
午饭晚饭依旧是日本人提供,李九春在楼上看了好多遍了,日本街是别想出去的了。
白龙马在院子里呆了几天,也有点暴躁了。
他只好把院子里的青菜弄了些,混合着王孙二狗子备下的马粮,糊弄着白龙马。
枪声一直密集在闸北一代,听这情形国军打得很吃力。
果然,没几天,枪声便向四行仓库和火车北站转移了。
日本街上面的守军这才慢慢的撤了出去了。
“李,别忘了挂大日本帝国的国旗。战斗没结束,不要离开闸北地界,以免和敌人遭遇。”日本军官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李九春一下。
这些日本军人刚刚撤出去没多久,王孙二狗子便来旅馆了。
一进门,便红着眼睛对李九春说道:“上海守不住了!日本人在国军内部有内应,咱们的战舰都毁了。最后一波士兵们,也放弃了四行仓库,都撤出上海了。”
“你听谁说的?这才打几天啊?就守不住了?会不会是你家那口子小日本媳妇忽悠你的呢?”李九春丢下手里的大青菜,也红着眼睛问道。
“不会错。金碧辉也来了,就在和服店铺里边。是她说的,说日本大部队正在向南京方向追击溃退的国军呢!完了,上海以后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咱们……,咱们彻底成为亡国的奴才了。”王孙二狗子气不大一处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柜台,声音哽咽地说道。
李九春迟疑了片刻,安抚他道:“二狗,别乱来。好歹先保全小命要紧。这件事情,咱们得慢慢谋划。咱们就是一介小老百姓,别因为意气用事做出来些鸡蛋碰石头的愚蠢事情就不好了。这是打战,可比不得好勇斗狠耍流氓打架这种过家家的小儿科游戏,打战可是要流血牺牲的!”
“少东家,我就是气不服!狗日的日本人已经爬到咱们头上撒尿拉屎来了,不弄死他们我心里就是那么不爽滑。”王孙二狗子气哼哼地说道。
这是上海本地人最后的呐喊了,就跟大街上见天游行表达不满的学生们差不多少。
可国家积贫积弱已久,靠骂娘是骂不死日本人的,得靠飞机大炮和战舰,想起来幽灵三剑客在一九三二年的某个午夜,三个人背了那么多的炸药才弄沉的一艘军舰,李九春此时再看那些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边的坦克车、铁甲车时,就觉得太容易对付了些。
又想起军舰上面的飞机和一炮就可以干塌一栋房屋的大炮,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了又想,不急不躁的安抚起王孙二狗子来了,道:“你就省省吧!你都把日本人压在身下了,还不满足啊!要知道,自九一八事变以来,有多少人是被日本人压着打的啊!又有多少人,是直接死在了敌人的枪炮之下了呢?要想弄死他们,不能在正面战场跟他们干了,只能虚以委蛇跟他们猫捉老鼠慢慢耗,一天弄死一两个,一年下来不也是大几百个了吗?就日本那么大点领土,那么点人口,跟中国慢慢耗,能耗几年?二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让你媳妇给你弄把枪,以后没事就上山打日本人玩儿,打死一百个你再死,也就值得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孙想了想,也跟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在两人的心头徘徊不定啊!
“少东家,你说的对。好死不如烂活着,咱们弄只枪,跟狗日的打游击。”王孙忍住欲夺矿而出的泪水,答应道。
“不是打游击,是狩猎,二狗!日本人就是猎物,咱们就是猎人。一定要在人不知鬼不觉的黑暗处,一天弄他一两个,也不要多,慢慢的就可让他们彻底绝了种。”李九春摇了摇头,看了看院子里似乎一样也和很是郁闷的白龙马,笑着纠正他说道。
“听你的,少东家。我回头就让金老板给我弄只枪。”王孙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便答应道。
“用日本人的枪和子弹杀日本人不行,得换枪换子弹。你最好是用日本枪防身,然后用驳壳枪来杀日本人,这样的话就可以躲过别人的追查了。不过,驳壳枪别被你家金老板给发现了,不然你可是会出事的,千万别去挑战你家金老板的日本帝国谍报人员的职业水准。只要让她知道你杀了日本人,你一定要相信她一定会杀了你,真的。”见王孙开窍了,在他临走前李九春不忘耐心地又叮嘱了他一番。
除了轰炸和密集的枪声在夜空中嘶鸣,日本街根本就没有发生一起枪战。
这一次,日本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嘿嘿嘿嘿!我要杀他们,用不着手枪和子弹,一瓶慢性敌敌畏就可以。一天一顿上几钱,一年报销一窝小鬼子也不错。”
王孙一边不急不慢的下楼,一边十分轻蔑而又阴毒地甩了一句十了得的狠话在楼道里蔓延毒素,自己则幽灵般消失在了弥漫的硝烟里边去了。
李九春听了,不免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暗道:“老实人被逼急了,不咬人也会死很多人啊!”
从此以后,李九春再没见过王孙二狗子了。
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个正在跟阎王大吵特吵的无主孤魂了……!
李九春不知道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国民政府一直在玩命增兵上海,而日本本部也在精密锣鼓的增兵上海,南亚最具实力的两个巨人,正在上海滩穷兵黩武,尸横遍野,乐此不彼。
日本街就在战斗打响的迁几天有些震撼,地动山摇的,接下来的几天,李九春在旅馆里边就没有感觉到多少杀气了。
不过,日本街上的日本人还是很少,跟以往人来人往的情景完全没法比。
和服店铺这几天一直没有营业,三友记也是门户紧闭。
几家日本料理店铺也内有开门。
李九春抱着小花猫在街上逛了一圈,冷冷清清的很是没有什么趣味,只好回了旅馆,在厨房里边胡乱下了些面条,差不多吃饱喝足了,便锁上门,骑着白龙马就出了街道,往没有炮火声的地段走了好远,一直撵到黄浦江岸,见江面上的日本军舰突然间地好像少了许多。
他有点不敢相信,沿着江面一直向上游走,到了长江口,这才发现日本军舰正在逆流而上,开足了马力向上游飞奔。
“我去!十里铺只怕是要遭殃!”李九春骑着马一阵猛冲,堪堪抵达十里铺外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淡了下来了。
一股股冰冷的火药味刺鼻难闻,路面上零零散散的有不少的蛋坑出现。
看得出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李九春下了马,飞身过了河,往当年幽灵特勤队储藏军需物资的几个山洞摸了过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笼罩在山麓,李九春从火药味里边似乎闻到了一丝献血还未冷却的味道,也察觉到了前面不远处有人正艰难呼吸的气流。
“谁…?”黑暗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弱弱的问道。
“是我!九哥。”李九春听着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幽灵特勤队基地听见过,立即条件反射地答应道。
“哦……!九……哥,快……,快……,去南京。救大哥!”那个声音已经十分微弱,说话都有些吃力了。
李九春不敢逗留,寻着声音就飞奔了过去。
原来是那个二号车的张排长,手里抱着一把汉阳造,子弹还是上着膛的,他见李九春靠近了,十分艰难的睁开眼睛,拼尽全力看了李九春一眼,眼皮便又耷拉下去了。
“伤到哪里了?”李九春一边查看,一边小声地问道。
也不知道他是晕过去了,还是实在是没有力气回答李九春的问话了。
再也没有了声响。
李九春看不真切,只好摸出来了火石,点燃了火草。
接着火草的火星子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张排长整个面容已经看不真切了,除了一副开了膛肚肠流了一地的上半身,下半身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李九春丢了火草,两眼一热,吧嗒一声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了。
十里铺在一•二八时,老谢他们根本就没赶上放一枪一弹。
这次……。
竟然这么严重?
“别……动!快……快,去……南……京,救……大……哥……。”张排长说完,便彻底没有了气息了。
李九春本来是想背他去上海医治的,可这会……,还有那个必要吗?
“南京……?大哥……?”李九峰如梦初醒,也顾不上悲痛了,把张排长草草掩埋了,背上他手中的汉阳造,飞身过河,骑上白龙马就向南京方向飞驰而来了。
“南京,救大哥!”
一路上,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夜色,在弥漫的硝烟里裹紧血气编织的黑衣,不停地拉扯着李九春已经没有了理智的青布长衫,似乎是想要阻止他这浑浑噩噩的冒失举动。
可李九春,眼里心里已经没有其它,只有战笑天慷慨赴死的伟岸飒爽英姿了。
“南京!”
“救大哥!”
飞驰的马背上,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张排长留下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