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黄浦江的雷（三）。
上海滩的夜晚，时常会在午夜时分响起一阵单调而又密集的马蹄声，时不时的偶尔会伴随着几声夜行客的清唱。
一会儿是京剧，一会儿又是黄梅戏，一会儿是越剧。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条街在闹鬼。
幸好，因为靠近闸北的缘故，这条街上的住户大多数已经逃离了街道，多半人家已经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少部分的也进入了公共租界区。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为何。
但是，对于那时正在某个军政要员家的屋檐上倒挂着的杜迁，或者是那个正在闸北附近街道上的“九哥旅馆”的二楼三号房间里边叽叽叽忙着发电报的马立山来说，他们不仅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一听到这种声音内心深处便会感觉到无比滴踏实。
无论是倒挂在屋檐下的杜迁，还是叽叽叽发着电报的马立山，听到那急促的马蹄声和小猫咪的喵喵声，都会无比滴安心。
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他们最好的伙伴，也是他们生命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更是可靠情报的最佳来源。
对于搞特工的人来说，给他们一个师的部队来保护他们，真的就不如十把神鬼莫测的飞刀来得要稳妥得多。
因为人多了，目标相应地就会变大。
而如果人少，目标就要小得多一些。
情报机构人越少越精越好操作，无论是隐蔽性还是机动性都要高很多。
李九春就是一个天生的情报人员，不懂政治，但是懂杀人。
而且，他还有些江湖侠客为国为民除害的大无畏精神。
一匹白龙马，一只小花猫，十把柳叶刀，加上一身万人敌的祖传绝技，这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不会让自己随便处于危墙之下。
即便是一面危险的墙角，他也会选择那一个即使墙倒下来也不会死人的角落安住。
马立山每次摸着腰间那把左轮手枪，就会想起马蹄声的主人和他的小花猫。
杜迁也一样。
李九春用自己和小辛子的老婆本，加上小福星留下来的银票，在杜迁的三寸不烂之舌和马立山的精确计算下，把旅馆从老板的手中盘了下来。
旅馆与闸北就隔着一条街，李九春盘下来后便把前脸给换了。
在马立山的建议下，起名“九哥旅馆”，匾额也是马立山用杜迁偷来的油墨滚筒打印机给他印刷出来贴上去的，有模有样的，看起来很不错。
只是上海人都在他们印刷的那些小广告的号召下纷纷逃离上海，所以他的旅馆生意不好，除了他们三几乎没人。
这样倒是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就是每天的各种地痞流氓收这费那费的多如牛毛，如雨后春笋般突然间就多了起来。
杜迁和李九春是不想给的，可马立山说：“破财消灾，免得和这些垃圾人啰嗦的话，会影响了他们的工作。”
所以杜迁和李九春只好作罢。
九哥旅馆的开业，马立山发电报给战笑天时，提过一嘴。
可这会儿战笑天率领着二大营，正在向SH市区开拔，然后抵达目的地时跟着就要布防，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的凌晨，偷偷摸上去了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在闸北终于受到了埋伏在那里等候他们多时的十九路军第六团全体将士们的英勇狙击，上海滩一夜之间硝烟四起，双方激烈交战到第二天，日军依旧是寸步难行。
日本人的坦克飞机全部都出动了，战火也没法烧过闸北主街道的十九军第六团的阵地，距离李九春他们住的旅馆也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躲在旅馆里边的马立山以及在SH市政府吴铁城家屋檐下面倒挂着的杜迁，以及骑着白马抱着小花猫在“九哥旅馆”前面的街道上散着步的李九春，他们都听到了轰隆隆的铁甲车开进闸北街道的声音。
然后是十九军敢死队你呼我唤地以手榴弹冲锋爆破铁甲车的吆喝声和地动山摇的爆破手成功引爆铁甲车的爆炸声和呐喊声以及叫骂声哀嚎声。
黄浦江的雷，隐藏了好些年，这次终于被日本海军陆战队给彻底引爆了。
而国军给十九军埋下的雷，也在十九军第六团埋伏于闸北街口的士兵们向悄悄摸上来的日本海军打向的第一枪起，彻底也都引爆了。
只有幽灵特勤团埋下的雷，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七十八师一百五十六旅翁旅长借了他们一套设备以后，他们便彻底从旅部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除了偶尔发来的谍报，已经焦头烂额了的翁旅长也不知道他们身处何地，这会在干嘛。
战笑天抵达上海，便和老谢在上海往南京的路口扎下了兵营，深沟高垒，留下一个排坚守以防止日军向首都进兵，确保自己撤退的后路以外，其余人等全部向闸北一线急行军。
代号“幽灵”的情报说得很清楚，敌人正在向闸北增兵。
师部命令，所有十九军五十八师的部队，全部向上海靠拢。
老谢和战笑天距离闸北最近，于是便就近急行军向闸北第六团增援了。
炮弹在闸北呼啸，血肉横飞，李九春没有回旅馆，一直旅馆所在街道的路口冷艳观看着十九军和日本海军的血战，他看着铁甲车的火炮和重机枪横扫千军，不少血肉之躯成排的倒在血泊之中，国军将士们在飞机和铁甲车的猛烈轰击之下，数次退出了阵地，待炮击过后，便又杀回阵地。
如此一番又一番的血拼，让李九春明白了战大哥那番劝说自己的言论的正确性了。
若没有准确情报，我军提前布置，只怕这一战上海滩就要凶多吉少了。
战斗从二十八号夜十一时左右一直打到二十九号十七时方才停战。
杜迁获得的情报是日本和SH市政府都发出来停战的请求，电话英美从中斡旋达成的。
十九军知道了日军在等援军，不敢松懈，急电六十和六十一师尽快向上海集结，并向南京方面请求火炮支援。
陈总司令千方百计为十九军争取到了一个高射炮团。
杜迁和李九春还有马立山三个也不敢松懈，潜伏于黄浦江沿岸，不停地将敌人的增兵数报给幽灵基地和师部，再由师部报给军部。
二月八日拂晓，新抵达上海的日军陆军也参加了战斗，分兵向张华浜、蕴藻浜、吴淞镇同时发起进攻，日机从航母起飞狂轰滥炸，还增加了陆军坦克，来势汹汹。
李九春的旅馆不幸中弹，正在发报的马立山和刚刚起床正在洗漱的杜迁被炮弹的弹片击中，鲜血留了一地。
李九春裹在被子里，虽然逃过一劫，可也是被炮弹的爆炸气浪给直接连床都掀翻在地，晕了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整个屋子里边漆黑一片，怀里的小花猫正在血迹斑斑的被褥里边舔着他的脸。
李九春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见没有受伤，他摇了摇脑袋，蹬开压在自己上面的床，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没受伤啊！屋子里怎么会有血迹呢？”李九春睁开眼睛，在黑暗之中似乎看到了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影。
“糟糕！幽灵情报机构怕是不保了。”他摸到一根蜡烛点了起来，这才发现已经是深夜时分，外面漆黑一片，火药味刺鼻的难闻。
“杜迁！马立山！你们怎么了？”李九春的哀嚎声，在密集的枪炮声中刺耳而又夺魂，前线的日军和十九军官兵，无一漏网全都听到了这一声恐怖异常的嚎叫。
也许是哀嚎太过于惊人，马立山和杜迁幽幽的苏醒了过来，血迹斑斑的面容努力挤出来了一丝苦笑，看着李九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马立山，杜迁，你们坚持一下，我去找医生。”李九春就要往外奔去了。
十九军的军医一定就在附近，只要找到他们，杜迁和马立山就有救了。
杜迁挣扎起身手抓住了李九春，摇了摇头，断断续续的对李九春说道：“九……九……哥……，听……听……老……老……大……的话，……别……别……别跟……跟……军……军队……。”
话没说完，杜瞳孔已经放大到最高限度，脑袋一歪，双脚一蹬，整个人便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迹象了，一命呜呼了。
李九春拉着他冰冷的手，已经没有了眼泪的眼眶里，爆满了血丝和无尽恨意，他看了旁边还没有断气的马立山，弱弱的说道：“马兄，我求求你了，别死！”
马立山看着他充满雪色和仇恨的眼神，心下一片凄然。
自己从孤儿院考入黄埔军校时，是周主任一直在帮助自己，后来公费留学日本，也是周主任的帮助，可没想到自己在学成归国的途中会遇上了土匪，而这些土匪偏偏又是打着抗日旗号的谢老大的部队，因阴差阳错的又回到了国军体系，可见到的都是些军阀余孽和新兴军阀为了各自的利益，依旧不把国家的兴亡与百姓的死活当回事，他已经看透了这个世道。
只是他也放不下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兄弟“九哥”，于是尽全力缓了好一阵，这才努力咧了咧嘴，声音柔弱如蚊蝇般地笑道：“九哥，杜迁那小子的意思，要你别从军。江湖，江湖里边才好杀敌报仇。军队，受人管，逃跑份子占据了高位，一但入了军籍，就只能成为别人政治利益和个人私利的工具甚至是牺牲品了，很多时候都会很憋屈的呢。”
“九哥，我现在才知道大哥他们真的是为你好了。“幽灵”，不适合在正面战场上与敌人交战，那样就失去了“幽灵”本来的意义和目的了。像十九军这样的部队，中国已经几乎绝迹了。”
“想要多杀敌人，就隐藏行迹与江湖，多学些迎来送往，可更有用。在斗不过敌人的情况下，要先保证自己的实力。我很遗憾，没有把电台和印刷传单的技术教给你！哎！记住了，隐蔽于江湖，咱们也给小日本埋下一颗会下蛋的雷。唉……！可惜这几天太忙了。太忙了！太……。”
马立山说着说着，便没有了声音了。
他走得很安详，面上一片喜悦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李九春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会下蛋的雷？会下蛋的雷！会下蛋的雷。会……！”李九春愤怒的轻声重复着这句话，他已经有了决定了。
这次战役未发生之前的那几天，国军南京方面的高层反复催促十九军撤出上海，而且上海方面的黑白两道都在给吴铁城施压，要他命令十几军撤出上海，以避免和日本海军发生磨擦……！
这些，都是李九春和杜迁给马立山弄来的情报，马立山每次见了都会一边骂人一边发报，骂完发完再给李九春和杜迁解释他们弄来的这些情报的重要性和机密性。
李九春已经见过许多死人了，他冷静了一会，便把杜迁和马立山拖到了院子里，架起来一堆火，哔哔啵啵的就给他们火化了。
然后就在院子里边就了来两个坟堆子，并且插上了两个牌子，一个上面刻上了幽灵一号之墓，一个上面刻上了幽灵二号之墓。
两个坟堆子一左一右分列在大门的两侧，中间搞了一个圆形花坛，每个人进入旅馆一眼就能看到这两堆坟堆子。
在花坛的中央，李九春自己动手弄下了一个一米多点椭圆形的鱼塘，把柜台上面的鱼缸砸烂，里边的鱼都放进鱼塘里边去了。
以后，杀一个鬼子就养一条鱼。
李九春看着旅馆的门外，暗暗发誓道。
从师傅师娘，到小辛子小福星，到阿娟和秀秀，到战大娘和战大叔，到今天的马立山和杜迁，李九春把这笔账给日本人算得很清楚。
还有，那个把他给强奸了的酒井臭娘们，虽然死了，但李九春还是举得不解恨。
这笔账，他算给了所有日本潜伏在中国境内的女间谍了。
“鱼雷、地雷，这些都是只会爆一次的雷！老子埋在幽灵旅馆的雷，会一直爆下去，而且会不定时的在某个地方爆炸，只要是有日本间谍和日本军人的地方，都有可能会突然间爆起一颗雷。”李九春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