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民国的风云(二)。
辛国华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长途跋涉的颠簸不平旅途中了。
“这是哪里?演出成功吗?”
辛国华看了一眼身旁的将悠然,怯怯地问道。
“演出重要还是命重要?你先回答我。”
将悠然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岁月沧桑的痕迹却在她白皙水润的眼角藏得很深,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看着怀里的老辛,杏眼圆睁,盯着他问道。
“这个……,这个……,当然是命重要啦。小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呢。”辛国华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车顶上的蓝天一般,一点儿波浪和皱褶也没有。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了吧。你前脚刚躺下,后脚我堂哥就来了。他把出门证给了我,又让他的卫兵去军营给你弄了些外伤药物,便护送我们出城了。你别急!这是对大家都好的唯一办法。我堂哥说了,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与敌人你死我活了,你还想怎么样呢?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了,咱们与大上海五行不合,别来这边别来这边,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十年后你若再想来,那时候我也老了陪不了你了,你爱咋咋地,我也就不管了。堂哥送了咱们五百块大洋,把小福星交给咱们了,说是让他跟着你学门活命的手艺也好。”
将悠然说到这,不忍心看老辛的悲伤逆流成河,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抬头看着蔚蓝蔚蓝的天空,哼哼唧唧地唱起来了木兰从军谣。
辛国华自然是知道,她其实比自己还要在乎大上海的这次演出,只不过时不我待,岁月沧桑无情得紧,强不过命运的安排,故作洒脱罢了。
“咳咳!没什么。若是还有机会,你八十岁了咱们也一起回去。战争总会结束的,到那时候九春和小辛子,还有小福星他们演,咱们看。呵呵呵,那感情才好呢。演了一辈子,飘了一辈子,世道太平了,咱们也有个落脚地了,晚辈们也都成家立业了,咱们两个就躺着享福,多好。”
辛国华也看着天空,一米七多的大汉,此刻躺在颠簸的马车上面,看着片云不沾的蓝天,思绪万千。
这天也太难了些,片云没有,跟我们这些个片瓦没有的苦命人儿多像啊!
难道,这老天爷也在流浪天涯的旅途中?
“辛家南,你再摸我的头发,我就跟你拼命了。最后再说一遍!”
一个陌生的小孩子声音,稚声嫩气地在马车后边喊叫了起来了。
“怎么回事?”
辛国华艰难的动了动身体,侧脸对着坐在一旁的将悠然,问道。
“没事!小福星油头粉面的,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小辛子那里这么近距离的见过这种世面嘛,忍不住就摸了一下,两个人就闹开了。小辛闲来无事就整天跟他开这种玩笑,都闹好几天了。”
将悠然回头看着渐渐憔悴了的老辛,叹了口气,对他说道。
“唉!小孩子就别让他们一直这样闹下去了,对他们都不好。”
辛国华挣扎着坐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能说什么呢?我堂哥家那小子,自幼母亲在战乱中走了,堂哥整天关心国家大事,把他丢在大上海这个大染缸里自生自灭,从小就骄横惯了的,想我一个姑姑,能说他什么呢?你不知道,他那些行礼里边,西装革履一大半,抹头发的油擦脸的粉就占了一大半,嘿嘿!那装盒里边的行头,比老娘我这还要齐全呢!你说,我怎么说呢?”
将悠然苦笑了一声,哭笑不得的说道。
马车,依旧在告别大海的山路上颠簸不平着。
孩子们,一如既往的打打闹闹着。
当家的,一如既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理不出个头绪。
“那……,卖出去的那些戏票退了吗?”
辛国华看了一眼车后面的几个小子,叹口气,转移了话题。
“怎么退?日本人不定早晚就杀进来了,你让我怎么退?你自己都是一病不起了,我又要照顾你又要忙里忙外的,那有时间考虑那个。”
将悠然没好气地埋怨道。
“也是!就是觉得不应该拿了别人的钱,还不辞而别了。唉……,这是什么世道啊!”辛国华闭上了双眼,接着养神去了。
“你可不许死!你死了我和孩子们咱弄?”
他这一声叹息,把将悠然吓得不轻。
“死不了!我就想睡会,养养神。”
辛国华把头埋进将悠然温暖的怀里,小声地对她说道。
车上安静得出奇,后边闹腾的孩子们也都慢慢消停了下来。
落日的余晖,在身后狂洒着最后的神性,似乎它也想好好滴看一看这个世道,这些人心。
看一看,这个每天消耗着自己光辉岁月的人世间,这些人究竟是吃了什么药,非要弄个你死我活的!
是啊!好日子不过,非要搞个你死我活的,打打杀杀的,这样有意思吗?
……安静的上路,原本是人生最后的归宿。
可有许多人不答应。
敌人不答应。
子女不答应。
身边的人也不会答应。
好朋友不答应。
甚至于不相干的人,他们也不会答应。
假寐中的辛国华,思绪很乱。
很乱,很乱。
也很无奈。
去他妈的,老子才三十出点头,干嘛想这些有的没的呢?
该死的落日余晖!
辛国华假寐也无法进行下去了,他把埋在将悠然怀里的头转了个方向,看着将悠然白皙水嫩的脸庞,笑呵呵地哀求她道:“想下去走走。”
同样在看着天际落霞与孤鹜齐飞美景的将悠然,低头看着他微微有了些活人气色的面容,小声劝道:“刚恢复了些,就再按耐几天吧。再好些,我和孩子们带你去看日出,好不好?”
“看日出啊!那可要爬山哦。我这……,不知道会不会拖累你们呢!”辛国华嘟囔着说道。
“怎么会呢?不是说等你恢复了再去的嘛。再说了,我们不会选一个小一点的山去爬吗?”
将悠然轻轻地捶了他一下,笑道。
“九哥九哥!你快看,前面有村庄了,这下咱们可以借宿了!哈哈哈哈,我想吃鸡大腿咯!老乡家要是有鸡,咱们买一只晚上杀了炖锅汤给师傅补补身体,鸡大腿我和小福星一人一只,你可不许跟我们抢哦。你都是大人了,哈?”
小辛子看着前头袅袅娜娜的炊烟,一股股油炸土豆和酱炒老腊肉的味道,直往他的鼻孔里钻,忍住口水就跟李九春叫喊起来了。
“土包子!鸡大腿有啥吃头?要吃就吃牛扒饭,那才是人间第一美味。吃过吗,你?如果再来上一杯红酒,那就是绝配了。唉,我跟你说它干嘛呢?你又没吃过。”
小福星甩了甩蓬松的头发,轻蔑地嘲讽道。
“你爸都要死了,你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以后但凡是有肉吃,你就别挑了吧!不然,饿着的是你自己。”
小辛子没忍住,把从大上海偷听来的消息就随口而出了。
“你爸才要死了呢!你个土鳖。在敢诅咒我爸,我弄死你。”小福星从路边地上捡起来一根碗口粗朽木,指着小辛子怒喝道。
“呸呸呸!你看我这乌鸦嘴,坏的不灵好的灵。你爸不会死,长命百岁的,咱们大家都长命百岁的,别计较别计较!鸡大腿都给你吃,牛扒也给你哈。”
小辛子吐了口吐沫,告举起双手,投降认输道。
他知道,这孩子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要苦了师傅和师娘咯。
“李九春?你倒是说句话呀!你是大哥,你不帮我们我们吃个屁呀?”
见小福星不信自己,小辛子索性搬起救兵来了。
“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九哥都不喊,像是求人帮忙的样子吗?再说了,我自己也想吃肉,可倒是得有啊!这种小地方,有碗米饭吃有口热汤喝就不错了。别怪大哥我,没那本事啊!”
李九春本来就心事重重的了,要不是怕师傅师娘闹心,早揍他们了。
“九哥九哥,我有钱,我买牛扒和炸鸡,请你吃。哼!”
小福星看了一眼被老大训斥得没奈何的小辛子,幸灾乐祸地拉拢起大哥来了,冲着小辛子就是一通冷哼,得意洋洋地对他们两个说道。
“行啊!九哥答应你啦。不过,咱们哥三这一路走来都不容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才好。”
李九春时刻不忘撮合这两个小家伙。
“他不摸我的头,不说我爸爸的坏话,我就也请他。”
小福星看了一眼小辛子,又看了看李九春,嘟着小嘴气呼呼地说道。
村子越来越近了。
有村口大黄狗闻到了生人的气味,开始疯狂地叫嚣起来了。
看来,人在很多时候还不如一条狗。
狗知道自己的领地是不容侵犯的,而人在许多时候却只会逃跑,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
就像自己一样,一生都在逃亡。
辛国华听了孩子们的嬉闹,不免又暗自神伤起来了。
“别胡思乱想,世道险恶,不是你我一介优伶可以掌控的。蝼蚁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将悠然似乎是察觉到了老辛的心思,安慰他道。
“嗯!等到了南通,给孩子们也雇一辆车吧。他们总是不愿意跟咱们挤,这样子走下去,怕不是要把小身板,给熬垮了。”
将悠然的话,戳中老辛的神经,他小声地答应道。
马车,在狭窄的山道上磨牙般咯吱咯吱摇晃着。
夜幕,渐渐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