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昭
“你是鬼?”江梦离眼中有了一丝波澜。
“那你觉得还有谁会来此?”灼染反问道。
江梦离苦笑一声,道:“我苦试多年无果,今日终于成功了。”
满屋子的符文,是江梦离画的招鬼符。
“姑娘如此费尽心思招鬼,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你那死去的丈夫。”灼染将自己的容貌隐入昏暗的光线之中,转过身来看着江梦离,烛光残影,案前人,年华已去。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江梦离不假思索地回答,眼神有些闪躲。
“哦?我看未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人呢,最喜欢听故事,若是问不出因果,便觉得浑身难受,爱莫能助。”
“你——不是不可问因果吗?”
“那些杂鬼怎能与我相提并论?姑娘既然不肯说,我也无须多言,告辞。”
“等等。”
“姑娘这是愿意说了?”灼染微撇一笑道。
江梦离不答,微微点头。
“我也不问姑娘多的,姑娘只需与我说你的丈夫,还有,你的弟弟。”
江梦离苦笑,缓缓道来:“我弟弟江随他没有死,江氏以我的婚嫁作掩,将他送了出去,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他无关。”
“哦?听闻江氏弃你如敝履,你竟甘愿?”
“那是他们的错,他只是个孩子。只要你愿意帮我杀了那修士,除了江随,我愿意以江氏的性命相抵,包括我。”
“江姑娘倒是恨得分明,不知那修士与姑娘又有什么仇怨?”
江梦离眼神飘忽,闪过一丝落寞,“于云风,女子地位无足轻重,但也并非人人如此,他们有的知礼善行,有的爱妻如命,云风曾经流传着一段佳话,即便我在闺阁之中也有所耳闻,少年掌柜、商家女,他们相识于水,相恋于水,喜结连理,相敬如宾。可惜后来那场大水,掌柜死了,为救人而死。”
听到此处,灼染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商家女可是姓孟?”
江梦离点了点头。
灼染一目了然,兀自冷笑。
原来动不得的理由,在这。
“别人的故事与姑娘又有何干系?”灼染复又问道。
“我原以为云风的血性儿郎应该都死绝了,到没想到还剩一个。”江梦离低眉嗔笑。
“木匠?”
“他叫秋生。”江梦离轻声说道,“逃难时,是他将大家引往高处,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匆匆与他见过一面,彼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因修士祸言,不得已而为之,他敬我,重我,从不逾矩。”
说着说着,她突然笑了,“真是个傻子。”
她又接着说道:“得当年之恩,他又负木匠之能,便也免去了献祭礼,可就在召集他们重塑神像之时,他们一众人都无故失踪了,那邪士又是以河神的借口搪塞过去,我知道,他骗了所有人,所以,我要他死。”
听到神像,灼染目光凝聚,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能帮我杀了他吗?”江梦离死死盯着藏在暗处的灼染。
灼染轻叹,随后道:“故事都听完了,只可惜——我不是你要招的鬼。”
“你在骗我!?”
“我可从未说过自己是鬼,何来骗一说?”灼染指尖轻轻敲打着木案,幻了两幅门神像在江梦离桌前,“我想与姑娘做个交易,我既不要江氏的命,更不要你的命,我只需姑娘替我画两幅画,今日子时我会来取,事成之后,自会了你所愿。”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别无选择。”灼染施法弄断了江梦离脚腕上的法镯,“我替姑娘解了禁制,不过姑娘若想出这道门,同样需要的我的允许。最后奉劝姑娘一句,莫要听信鬼邪之说,那些东西,不是你能招架得住的。”
说罢,便离开了屋子。
见她许久才出来,阎罗瞬即上前关切地询问道:“如何?”
“差不多了,我与她约定了子时。”灼染微微笑着答道。
“好。”他轻声应道。
“时候不早了,为免他们起疑,我们先回去。”灼染一边说着一边施法,利用联结的丝线直接将远处正在品茶的鹤汀州直接扯了过来。
并与叶竹传音,“还有事未完,人我先带走了。”
“怎么回事?”鹤汀州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转头看见灼染二人,“诶,月姐姐!苏大哥!好巧哦!”
“不巧,走了。”二话不说,灼染便拉着他回了本体。
天色已晚,那行人早已支撑不住睡去了,茶馆老板做着打烊的准备,见灼染三人终于睁开眼睛,连连道:“哎呦,客官你们可算醒了,就等着你们收摊了。”
“抱歉,多有叨扰,请见谅。”阎罗致歉道,又给了他一锭银子。
老板欲迎还拒地接过银子,谄笑道:“没事儿,你们弄好了就行,弄好了就行。”
灼染兀自走开,未说一句。
见状,鹤汀州快速跟上前,指着那帮人小声说道:“那他们?”
灼染瞥向茶馆老板,冷声道:“随他们去了,自会有人叫醒他们。”
鹤汀州明了,便没再说话,乖乖地跟在身后。
云本无心风起意,水本无情起涟漪,绿水迢迢月轻影,青山隐隐不复春。
她静立于秋水之畔,远观千山,忽见水面泛起一阵涟漪,一盏河灯徐徐而过。
她看着河灯倏然笑了。
“大人应该多笑笑才好。”身旁传来一温柔男声,即使未曾瞧见,也能感受到他温暖的笑意,“本想着明日过节再放的,不过明日应当是过不成了,就当今日是与大人一起过节。”
“汀州呢?”她笑着问道。
“让他先回客栈休息了。”他扬起语调,笑着嗔怪道,“唉~,自从遇见那小子,大人眼里怕是都没有我了。”
“怎么会。”灼染注视着他。
与他相望的片刻,时间就此静止。
“谢谢。”灼染笑意渐深,深陷于那双温柔而又深邃的眼眸之中,怔怔说道:“我当真喜欢你这个人……”
浮于河灯忽闪了一瞬,阎罗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不说,你也不问。”她徐徐说道。
阎罗垂眸,笑了一下,“每个人都有秘密,是他们的权利,无论谁,都不该窥探。大人想告诉我的时候,再与我说也不迟。”
她看着河灯飘向远方,“也不知离朱从哪收来的你这个宝贝徒弟,若是让我瞧见,定让我收了去。”
他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灯影模糊,“今日这般,也挺好的。”
“大人闭上眼睛。”他面带笑意看着她说道。
她乖乖照做。
耳畔传来如清风一般的声音,“可以了。”
她缓缓睁开眼眸,竟在低眉间看见了漫天繁星。
不,是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灯火。
于黑夜,泛起光明。
成千上万的河灯在江面上亮起,顺水流浮动,仿佛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光明路。
阎罗施了结界,是一条只为她而亮起的路。
“怎么样?好看吗?”他认真地看着她的反应。
上万前的记忆重叠。
她点了点头,笑着应道:“好美。”
他们沉醉于万千繁星之中,相视而笑。
屋内的烛灯闪烁,江梦离知道,是她来了。
“画在那里。”江梦离示意道。
“多谢。”灼染拿起放在墙边案上的画细细端详,甚是比她给的还要精细几分,若不是尘世羁绊,她实在欣赏她。
江梦离怔怔地看着烛火,在灼染欲离之时喃喃道:“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谁都救不了,包括我自己。”
“可你救了你弟弟。”灼染没有回头,只留下了声音,“江梦离,你先是你。”
隐隐烛火之下,泪水浸湿了木案,她笑了。
“你来吧。”灼染将画交给阎罗。
阎罗接过画,将画悬于半空中,只见金光见,门神降。
“神荼、郁垒见过阎罗王大人,见过姑娘。”二人向阎罗和灼染行礼。
阎罗回礼,并说道:“今日唤你二人来,是有一事与你二人相商。”
阎罗与二人言说经过,二人明了,言道:“谨遵君命。”
“对了,行走在外多有不便,便称呼我为苏兄。”阎罗嘱咐道。
神荼、郁垒相视一笑道:“是,苏兄。”
“那便静待明日。”阎罗道。
众人齐声应道,黑夜又复于平静。
今日的月色,也甚是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