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缚囚
翌日清晨,灼染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了。
“怎么了?”灼染打开房门问道,“这外面是在做什么?”
正在打扫的小二听到动静赶忙回道:“姑娘醒了,这外头是在准备喜事,赶上追月节,有几家郎君正忙着娶亲呢!”
为杀人而行的“喜事”,却可以说得如此堂而皇之。
她漠然置之,面无表情地凭栏而望。
“在看什么呢?”阎罗行至她身旁。
她启唇而叹:“十五是个好日子,只可惜,是喜也是丧。你看这万丈红绸,更像是白色绢染了血。”
忽见鹤汀州在底下招手道:“月姐姐!苏大哥!快下来!”
闻声,灼染与阎罗走了下来。
灼染问道:“怎么了?”
“叶姑娘今晨传信与我说,今日带我们去祭祀的地方看看。”鹤汀州道。
“那就走吧,汀州。”阎罗一把揽上鹤汀州的肩。
鹤汀州被揽得有些难受,推搡着,“苏大哥,别压那么紧,我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阎罗装做没听见似的继续用力揽着他,转身拉住灼染的手,将她拉上前,柔声道:“快跟上。”
阎罗挑眉微笑看着灼染,悄然传音道:“夫人总是这般愁眉苦脸的,多令我担忧啊。”
灼染轻笑一声,用力推了他一下,道:“臭小子,又来。”
被这一推,阎罗有些踉跄地往前跌去,鹤汀州也顺势挣脱了出来,给灼染比了个大拇指,道:“月姐姐,推得好。”
说罢又极快地钻到前面,对着阎罗扮了个鬼脸,阎罗便佯装要踹他的样子,鹤汀州一溜烟往前跑去。
阎罗忍不住被逗笑了,瞥过头去看向旁人。
灼染对上了他的目光,弯目浅笑。
天道不公,人心难测,但世间人心也并非都那么不堪。
云风楼高庭院深,寒霜意,不见风雪,冷了长街,忽见晨曦日照远,前路见。
三人走在街道上,往渡口方向去,灼染却有些不耐烦道:“烦人的苍蝇,真是甩都甩不掉。”
“正好我有些渴了,喝口茶?”阎罗笑着说道。
鹤汀州明了,道:“好啊!”
他们在一间小茶馆落脚,向老板要了几碗热茶。
“如何?”灼染端起茶淡淡道。
“在我们对面坐下了,是上次寻我挑事之人。”鹤汀州道。
阎罗轻笑,道:“看来也不算很蠢。”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既知道孟婆婆如此,以他们的心性,为何不从根源解决?”鹤汀州不解。
“总有,动不得的理由。”灼染道。
“接下来我们如何行事?”鹤汀州问道。
“汀州,会不会元神出窍?”阎罗轻语。
鹤汀州尴尬地摸了摸头道:“这种高阶法术,我还没学会。”
“无妨。”灼染言道,于指尖汇出一缕金丝线缠住了鹤汀州的手腕,“这缕丝会将你我灵体暂时联结,现在,你不仅可以元神离体,法力也可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当真!?”鹤汀州看着自己的双手,试着运功,感受到灵力充斥全身,直接蹦起来了,“哇哦,太爽了,感觉现在一挑百都不是问题!”
“你小子搞这么大动作,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阎罗面容倏然有些严肃地说道。
“哦,抱歉。”被训斥的鹤汀州乖乖坐下,不好意思地瞪大双眼看着阎罗。
心道:“怎么感觉苏大哥不大对劲?”
“你怎么——”灼染刚欲开口,便看见阎罗施法系了一缕丝在她手上,“嗯?这又是在做什么?”
“以防万一。”阎罗看着丝线自顾自地说道。
灼染无奈地笑了笑,喃喃道:“我能有什么万一。”
“掌柜。”阎罗招呼茶馆老板过来。
“公子有何吩咐?”茶馆老板问道。
“待会我们会在此静心凝神,切勿让人打扰。”阎罗和颜道,递给老板一锭银子。
“诶诶诶,好”茶馆老板怔怔应道,转身喃喃自语:“生得如此俊朗,是真切存在的吗?”
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能听见,灼染与鹤汀州“噗嗤”就笑了出来。
“还笑。”阎罗赶忙闭上眼睛,“走了。”
他们以灵体来到了渡口边,灼染一眼便瞧见了叶竹化成的小青蛇。
叶竹摇摆着自己的尾巴,不敢探出头来,以灵力传声,“姐姐,快随我来。”
灼染点头,三人随叶竹一同潜入水中,随着潜入至深,灼染愈觉得心口烦闷。
“姐姐怎么了?”叶竹不禁问道。
灼染抚上胸口,蹙眉道:“我听到了,他们的怨念。”
至江底时,便见那骇人的一幕。
不知几何的木箱子堆砌在一起,透着一股恶心的腥臭味,隐隐可见朽木之下的白骨,又或者自其中渗出的血色,江底的生机也被一同抹去。
难怪三十年都未曾孕育出新的河灵,这怨念早已浸透了江水。
灼染抬手摸上了一个较新的木箱,看着上面的漆印,沉声道:“是祭魂阵法。”
“这阵法有何用处?”鹤汀州被这味道熏得难受捏着鼻子问道。
“可续命,也可增强灵力。”阎罗道。
“哦~所以月姐姐之前说的,修士法力徒增,可是因为这个?”鹤汀州道。
“并非全无可能。”灼染说着,施法震碎了木箱。
腐朽之气扑面袭来,众人皆捂上口鼻,只见木箱之中,孩童大小的尸体已无一块好肉,皱皱的皮肤与鲜血混浊于江水之中,面容凄惨,生前应是挣扎了许久。
叶竹早已幻了人形,见此情此景,不由得呜咽起来,“每沉下一个孩子,我总能听到他们无助的乞求声,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溺死于这江中。”
鹤汀州赶忙安慰道:“叶姑娘,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灼染攥紧双手,自顾自地说道:“时常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人应该都杀了才好。”
阎罗的手轻轻地搭上她的肩,微微笑了笑,问叶竹道:“明日何时祭祀?”
“戌时。”叶竹答道。
“祭祀的孩童在何时准备?”
“祭祀前半个时辰。”
“那我们便这个时辰开始准备。”阎罗看向灼染道。
灼染缓缓启唇:“行祭祀之礼有几人?”
“为防过往行客察觉,往往只有十人,另有两人守在山口处。”叶竹答道。
“既是如此,小妖,你了解云风,届时你扮作传信之人,与云风每户,唤他们来祭祀之地观礼。汀州你则与你苏大哥一同隐入附近江水等待时机,扮相之事,他会帮你,以从前那尊神像即可,至于话术,便按你所想行事,我会守在那修士旁侧,以防他行不轨之举。”
“好。”鹤汀州与叶竹齐声应道。
“那便如此行事。”灼染道。
叶竹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两个守门人?”
“嗯,是个问题。”阎罗道,与灼染示意,“便唤上他二人吧。”
灼染了然道:“可行。”
“谁啊,谁啊?”鹤汀州好奇地问道。
阎罗看着鹤汀州笑了笑,问叶竹道:“叶姑娘可能寻到门神贴?”
叶竹不明所以地摇头,说道:“自那修士来后,云风便只能信奉那尊新神。”
“那便有些麻烦了。”阎罗顿了顿,道:“可能寻到画师?”
“画师……”叶竹思虑片刻,豁然道:“想起来了,婆婆曾与我说过,江府之女江梦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画。”
“事不宜迟,动身吧。”灼染道。
“姐姐稍等,还有些详情须与你说明。”叶竹道,“这里腐气太重,我带你们去河神殿。”
“好。”灼染应道。
话落,叶竹便将他们带往云风的最高处,一处空旷之所,只见叶竹施法化去结界,蓝色的宫殿赫然立于眼前,傍依巨树,枝干盘根错节,萦绕的云雾如同瀑布倾泻而下,帘随风起似裙摆一般。
“哇!当真如仙境一般。”鹤汀州惊叹于眼前奇景。
“进来坐吧。”叶竹引他们进了茶室落座。
茶室离寝房仅一帘之隔,柜台上的银色簪子于光影之下莹莹闪烁。
灼染瞥见又收回了视线,问道:“那位江姑娘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叶竹一边沏茶一边说道:“听婆婆提起过,也是位可怜之人。往昔之时,江家生了嫡子,于云风大摆宴席三日,及过往宾客都可参宴。而作为嫡女的江姑娘,江家不仅未曾为其办过宴席,于外人所知晓,都只是因为在弟弟的满月宴上演奏而已。”
“骨肉至亲,为何如此有失偏颇?”鹤汀州蹙眉问道。
“实不相瞒,云风之地,女子犹物。”叶竹低眉叹道。
“后来呢?”灼染目色淡然问之。
“后来便是云风水患之后,童子祭之故,江家将江姑娘下嫁给了一位木匠,头一遭为她风光的大办了婚礼,而在她出嫁第二日江家嫡子不知为何突然亡故了。”叶竹顿了顿,继续道,“再然后,他二人成婚不久,木匠也死了。”
“可知为何?”
叶竹摇了摇头。
“我有一事不明。”鹤汀州忽然道。
“何事?”阎罗问道。
“月姐姐和苏大哥要的,不过就是一对门神贴而已,变出来不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阎罗笑了笑,道:“你可知我们为何要门神贴?”
“请门神?”鹤汀州见过了神剑造主,对这些便也不觉得惊奇,“可这和变与不变有何关系?”
“无论是神像还是神的画像,皆是凡人所造,有所求有所得,神庇护于人,人奉香火于神,换句话说,变出来的都是假的,而那些人的造物,才是真正联结人与神的通处。”阎罗解释道。
“原是如此。”鹤汀州了然地点了点头。
“有他们在,行事会简单许多,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灼染站起身来,“你们便待在此处,我是女身,不至于惊扰于她。”
“我陪你去吧,就在门口守着。”阎罗抬头问道。
四目相对间,灼染应道:“好。”
阎罗随即便站起身来跟在灼染身后,鹤汀州端起茶掩住难抑的笑容。
“对了姐姐,除婆婆外云风女子都被那修士下了禁制,出不了门。”叶竹补充道,并施术告之其具体何处。
灼染点头,随即便幻去了。
“找到了。”灼染看着眼前有些精致的小屋,“不愧是木匠,手艺倒是精巧。”
“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去就回。”灼染与阎罗道。
“好。”阎罗点头应道。
幽暗的屋子里,不见一盏烛火,依稀可见满墙用墨水画满了符文,已变得面目全非。零散于地揉皱的纸团、残破的画织成了茧,缚满了屋子。
灼染不禁叹言:“倒真是有些瘆人呢。”
倏然灼染身后扬起烛火,烛光之下,一位看不清模样的女子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
女子阴冷开口:“你是谁?”
“我?”灼染笑了笑,沿着符文的纹路摸着,“江姑娘不是应该很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