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什么是癌症？

癌细胞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它就源于我们身体的正常细胞。我们人体的细胞每天都进行着一组相似的工作，那就是一边不断地分裂，一边不断地死亡。新生的细胞取代着旧细胞的位置，让人体可以像一台机器一样运转。例如，口腔或者胃黏膜的细胞，大约5—7天就可以完全更新一代，而骨细胞，完全更新大约需要7年的时间。所有的细胞按照自然规律更迭着，才能让机体始终保持着最佳的状态。

为什么细胞不能一直存活？因为细胞的基因组本身就存在缺陷，它会随着分裂次数的增加而逐渐失去优秀的编码能力，之后人体内的监察机构——免疫系统就会发现它们，并勒令它们进入自毁程序，让更加健康的细胞投入到人体的建设上来。随着几万亿次的分裂，总会有几个细胞是不听话的，分裂成畸形的细胞，而它们会很轻易就被免疫系统清除掉。但是随着人类寿命的不断增加，分裂次数也不断增加，总会有一两个细胞获得了不死的能力，而它们从样貌外观上又和正常的细胞没两样，恰好躲过了免疫系统的“追捕”，从而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安静地生活了下来。

这就正如我们对于“坏人”的判断，最可怕的敌人一定不是面目狰狞、尖嘴猴腮的，也不会是高举刺刀和枪炮的，最可怕的是潜伏渗透进你的组织内部许久的，看上去慈眉善目、人畜无害的，但是却可能会在你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露出凶恶的獠牙。癌细胞不仅长得像一个好人，更能像一个好人一样去行动，例如一些癌变初期的细胞，仍然具有一定正常细胞的功能。因为它还相对弱小，所以它不敢公然造反。等它繁殖到足够多的时候，气候已成，就没有人能再阻挡它了。即使免疫系统发现了它，也对它无能为力了。这个家族开始不断地开枝散叶，首先开始掠夺周围的正常空间，作为自己孩子的食物，这就叫作肿瘤的“侵袭”，之后开始向人体的各个部位输送自己的孩子，这就叫作肿瘤的“转移”。

如果把人的细胞都变成癌细胞并控制住分裂速度，人会不会永生？这个问题其实很有趣，作为肿瘤医生，我觉得大多数有心人都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我们甚至也幻想过向肿瘤请教，学习肿瘤细胞无限增殖的秘诀，从而让人类也能永生下去，或者至少是让某个器官能够大量增殖，从而来替代我们生病的器官。例如，肝癌的病人，要切除一半多的肝脏，能不能让病人先多长出一倍正常的肝脏，这样我们切除患病的部分肝脏，就不会给人体带来生命的危险？

但，梦想是美好的，也是遥远的。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肿瘤细胞的确会无限地增殖，但关键的是它失去了分化的能力。什么叫分化呢？我们举个例子，所有人都诞生于一颗受精卵，它本质上也是一个细胞。如果这个细胞仅仅是一分为二，再一分为二，如此无限制地分裂下去，就能变成人吗？

当然不能。

我们必须要使这些细胞，一些长成我们的四肢和躯干，一些长成我们的肝脏和大脑，一些成为我们的美好面容和强大的生殖器官，我们作为一个人，才能呼吸，才能吃饭，才能做爱，从而繁衍后代，对不对？正如我们的文化，其实在我看来也是文明的分化，如果一个族群只有一类人，只做一样的事情，这个族群是无法繁衍的，必须要有人司谷物，有人司运输，有人司狩猎，在狩猎上又分为禽、鱼、兽，一个文明才能像烟花一样绽放。

最难的不是不停地生长，而是需要人体的组织按照一定的需求和规律去生长，甚至在该自毁的时候没有一丝留恋。这是一个特别复杂的问题，细胞和组织没有思考的能力，但如果把每个细胞看作一个个独立的生命体，那么每一个生命体也都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一旦丧失对它的控制，它就会朝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去演化。目前科学也没有搞明白，到底人体内有多少个调控分化的通路，它们又是怎么知道在合适的时机开始分化的。

恶性肿瘤是什么呢？它无非就是一群失去了控制的细胞，它们只能无限地分裂。它就像一辆车不会刹车，更不会转弯，只会一路加速下去，只要路不是直的，总有一天它是会翻车的。你让它自毁，它说你算老几。

恶性肿瘤当中，从胚胎的上皮（葡萄皮）起源发生变异的，医学上称为“癌”，从间质（葡萄瓤）起源的，医学上称为“肉瘤”，其他部位起源的，单独进行命名，例如，淋巴瘤、白血病等，但老百姓一般用“癌”来泛指所有的恶性肿瘤。

肿瘤的无限生长和人的无限生长是两回事。人的生存需要无数器官、组织、细胞的通力合作，形成一个“稳态”，彼此制衡、互相支持，这可不是单纯某一个组织无限生长就可以实现的。我们作为医生，也是作为科学家，现在希望做的，就是能够让肿瘤“刹车”（化疗、靶向治疗），或者“转弯”（促进分化的药物，使肿瘤细胞“改邪归正”成为正常细胞），才能让人作为一个整体活下去。

所以最科幻的说法是，要同时让所有的细胞都变成肿瘤细胞，有无限增殖的能力，另外，还得让所有的细胞都按照机器设计的分化途径去走，想让它分化成什么组织就分化成什么组织，想什么时候发挥作用就什么时候发挥作用。但这在当下看，还是一件过于遥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