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地
在中国最早的成熟文字——商代的甲骨文中，已经有“帝”字出现，但这个“帝”字还不是后来作为至上神的“帝”或“天”。从对卜辞中商代诸神职责的考察，我们会发现，在殷人的观念中，支配各种气象，产生风、雨的能力并不是“帝”的专利，社神、河神和山岳之神也有这种神力。因此商代的“帝”或“天”只是商代的众神之一，而不是至上神。并且，“帝”不是适应人间的需要安排风雨，而是漫无目的，“帝”的降祸降福并不是根据人世君王行为的好坏，而是有很大的随意性。从这一点看，“帝”实际上是自然之“天”。据统计，在殷人祈求丰年的四百多条卜辞中，多是向社神、河神和山岳神以及王亥、上甲等祖先神的祭祀祷告，“帝”和年成有关的卜辞仅占三条。此外，殷人遇事只是向“帝”提出问题，如会不会刮风下雨，会不会干旱，等等，而没有奉献祭品，这也是与其他自然神和祖先神的不同之处。从上面的几个方面看，“帝”并不处于高出其他神灵、统摄一切的地位。
真正作为至上神的“帝”或“天”，出现在周代。以祖先神配属于天帝，是周代才有的事情。如《诗经·文王》说：“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也就是说文王的神灵的升降，都紧紧跟随天帝的左右。《诗经·大明》又说：“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这是说周文王小心翼翼地奉事上帝，以求给周人后世带来幸福。这表明，到周代，祖先神已经不能和天帝平起平坐，而是处于从属的地位。
《孝经·援神契》说：“社者，五土之总神。土地广博不可遍敬，故封土为社以祀之，以报功也。”作为五土总神的社，由于土地辽阔不能一一祭祀，因此累土为社，加以祭祀。作为五土总神的“社”，在商代已经出现，当时称为“土”，从卜辞来看，在当时作为后来社神的“土”已经摆脱了原始土地崇拜的性质，它不但掌管农业的丰年与否，而且还兼管风雨日月等气象、天体。到了周代，土地神被明确称为“社”，其职能进一步扩大，由自然发展到人事，甚至成为国家的保护神。从《左传》《礼记》等书的记载来看，社神的职掌非常广泛，对社神的祭祀也非常频繁，从春耕时的祭祀“春祈”，秋收后的祭祀“秋报”，冬天杀牲后的祭祀“蜡祭”等常规祭祀，到发生战事时的祭祀和载之出征，天子外出打猎以及遇到日食、月食、天旱等自然灾害时的祭祀，等等。
这样，至少到周代时，天神和地神成为对国家至为重要的神灵，对天地和祖先神的祭祀成为统治者掌握的最重要的权力。
关于天地的起源产生有很多神话传说。最著名的有“盘古开天辟地”“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补天”等。相传世界最初是漆黑混沌一片，创世英雄盘古即出生在这样的世界中，盘古氏将世界分为两部分，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后世人才有幸在晴朗的天空下，生活在坚实丰沃的土地上。到了后来，共工和颛顼争夺帝位失败，一怒之下撞倒了不周山，支撑天的柱子折断，天向西北倾斜，所以日月星辰向西北转动，地向东南塌陷，于是江河之水流向东南。由于立天的四极废毁，天下九州分裂，天不能完全覆盖地，地不能完全承载天。于是女娲氏炼五色石补天，斩断巨鳌的脚撑天，使天地恢复原来的秩序。
在先秦各学派中，道家最重视宇宙产生的理论。《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又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说在天地万物之前存在的是称为“道”或“大”（太，又称太一）的东西。所谓“一生二”，是指先天地而生的元气分为二，根据后来的解释，清轻者上升，形成天，浊重者下降凝聚，形成地。“二生三”，是指天地产生人，形成三类。“三生万物”是指天地人共同产生了万物。《老子》中还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虽然历来对这句话有不同的理解，但至少我们可以说，老子认为天地具有决定万物的能力。
根据《周易》中的说法，天产生万物，地承载养育万物。乾卦象征着天，万物依靠天产生，天统治着大自然。它萌生万物，天下都得到安宁。坤卦象征着地，万物依靠大地成长，大地秉承天的旨意。那么人在其中的作用是怎样的呢？人是“赞天地之化育”，即辅佐天地的生养化育之功。
古人对天地的敬畏崇拜，其中一个原因是天地的生养化育之功。《荀子》在讲到礼产生的三个本原时说，礼法的制定有三个根据：天地是万物生命的根本，先祖是人类延续的根本，国君和老师是统治的根本。没有天地，万物怎么能产生？所以，礼法规定，要上尊崇天，下敬奉地，尊敬祖先，崇敬国君老师，这才是礼法实行的根本。《礼记·礼运》还说：“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这说明礼在很大程度上与天地鬼神有关。
由于天的至上神地位和地的领土国家象征，以及生养化育之功，因此在古人心目中天地对于一个国家兴衰和民众生活的幸福与否都有着极其重大的影响。正因为如此，天地受到历代帝王的重视，除了郊祭和春秋两次社祀外，还要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来祭祀天地。
天地作为一种决定和统摄力量，不仅在统治者和上层社会中受到重视，而且在民间也有很重要的地位和影响。直至今天，人们还经常把人遇到意外或灾祸时的伤心绝望形容为“哭天喊地”；当遇到绝境无人救援，或受到不公正待遇无处申诉时，就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说到一个伟大的事件、举动时，常说“惊天动地”；形容功业伟大时，又说“经天纬地”，如此等等。这反映出在人们心目中，天地是正常秩序的制定者和维护者，是最终的决定力量，是具有最大外延的一个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