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回忆(泰戈尔集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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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文学的道路》:儿歌[1]

倪培耕等 译

在孟加拉流行着妇女吟唱的摇篮曲。有一段时期,我埋头于收集那些儿歌的工作中。那些儿歌对于认识我们的语言和社会历史具有特殊的价值,但我喜爱的是,它们含有一种简朴而自然的诗歌情味[2]。

我害怕评述自己喜欢与否的东西,因为富有才干的评论家把那样的作品看作是自我意识的罪过。

我向他们提出恳切请求,假如他们仔细地观察,那么他们将会看到,这种自我意识不是高傲,而是高傲的反面。富有才干的评论家身边有一个天平,他们对文学有一个固定不变的衡量,随之他们采用固定不变的说法:任何作品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就毫不犹豫地在它们的背上贴上适宜的标签和号码。

但是,那些缺乏才干或知识贫乏的人却得不到那种衡量的标准,在评论时他们只得依赖自己的好恶,作出判断。因此,要这些人施用《吠陀》[3]有关文学评论的词句的企图是残忍的,不近人情的。不评论作品的优劣,只承认自己的好恶感,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合适的。

假如有人问,谁关心这件事?我将回答,大家都想关心文学中的这件事。不错,文学的评论才被称作评论,但大部分文学就是对自然和人类生活的评论。当诗人表达自己对有关自然、人类和事情的欢乐、悲痛和惊奇的情感,并通过自己的激情和技巧,把自己的那些情感传染给其他人时,任何人也不认为这是罪过。

特别要指出的是,在今日我所叙述的事情里有着一些自传的影子。我在使儿童欢乐的儿歌里获得了情味,把那种情味与我童年的回忆分割开来观察,对我来说是断乎不可能的。至于说,这些儿歌美的魅力依赖于我童年的回忆,还是依赖于文学的永恒理想——我想,现代作家也不会具有对这个问题的分析能力,我想首先应该承认这个事实。

童年时期,“雨水滴答滴答掉在河里”形成的波纹,对我来说像迷人的咒语一样神秘莫测,对那种图景的迷恋至今难以忘怀。我不回忆自己心灵的那种迷恋情景,就无法清楚地理解那些儿歌美的魅力和功用是什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如此多的史诗和抒情诗,如此多的神仙故事和风俗宣传,人类如此多的舍弃生命的努力,如此多的汗流浃背的劳作,都付之东流,被人遗忘;而那一切仿佛不连贯的、无意义的、任意创作的诗句却天长地久地镂刻在人们的记忆里。

这些儿歌具有一种永恒的普遍性。任何人不会局限于对某个时代的某个作者的认识,任何人心里都不会提出这类儿歌创作于哪个朝代的具体时间的问题。由于这种自然的普遍性,即使它们今天被创作出来,它们也是千古的;即使是千百年前创作的,它们也是崭新的。

正确说来,它们像孩子那样亘古不变。伴随国家、时代、教育和风俗的变化,成年人多少有些新的变化,但今天的孩子像几千年前的孩子一样,那种无变化的永恒性,以孩子的形式诞生在连绵不断的人类家庭里。今天,它仍像亘古时代那样新鲜、温柔、淳朴和甜蜜。这种生活长青的原因是,孩儿是自然的创造,而成年人的大部分则是由自己双手塑造成的。那些儿歌就是儿童文学,它们自然诞生于人类的心田里。

“自然诞生”的说法具有一种特殊意义。大千世界的反射和反响自然地、支离破碎地萦绕在我们心际,它们采用了五光十色的形式,偶然发生某种联系和接触。正如空气中的尘埃、花粉、芳香、声音、嫩叶、水滴、雾气等,在循环不休地运动的五彩缤纷的世界上毫无目的地飘游,大千世界的种种反射和反响也如此这般飘游在我们的心田里。在那里,多少色彩、芳香、声响、想象气泡、思想反射、片言只语,我们实践世界的多少舍弃、遗忘、残物,毫无目的地飘游在我们永远流动的意识流里。

当我觉醒时,对某个特殊方面进行思索,这一切嗡嗡响声,戛然而止,这一切尘埃水汽,远走高飞;刹那间,这一切海市蜃楼,无影无踪。我们的想象,我们的理智依靠一个特殊“一”[4],专注地流动着。以我们心灵命名的物质具有如此大的威力:当它有意识地来到外界,它的影响笼罩着我们大部分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它的统治,它的制度,它的语言,它的家族充塞着整个世界。请仔细听听,空中鸟儿的鸣啭声,枝叶的飒飒声,流水的嬉戏声,城镇的嘈杂声,成千上万的声音一直嗡嗡响着——多少颤抖,多少运动,多少来往,又不知多少变化无定的游戏潮流一直在我们四周盘旋——然而,我们只看见它们的很少一部分。它的主要原因是,我们的心像渔夫一样,撒放“一”的网,一次能捕多少就捕多少,其余就统统漏网了。当他观看就听不真切;当他听着就看不真切;当他思索时就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他能够使一切多余物质远离自己的目的,他依靠这个能力就能在这个无限多样性的世界里为自己维护自己的优势。我们在《往世书》[5]里读到,古代某些圣人获得了使意愿泯灭的非凡力量。而我们内心只有眼瞎和耳聋的意愿的力量。它运用这种力量,所以从生到死,世界的大部分都在他的知觉之外。他获得了自己努力追求和根据自己需要与本性所塑造的东西,也就无法正确地发现在四周和心灵里沉浮的所有东西。

所有影子和声响像心灵天空里的梦幻一样,在一股神秘的气流吹动下时而聚合,时而分离,像千姿百态和五彩缤纷的云朵一样到处飘游。如果它们能在无意识的崖畔上空烙上自己反射的印记,那么我们就能发现,自己所研究的这些儿歌与它们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些民歌只不过是我们不断变化的心灵天空的影子而已,像在熠熠发光的清爽而新鲜的湖上的云朵嬉戏的影子一样。所以我说,它是“自然诞生”。

在援引一两首儿歌作为例证之前,我请求读者谅解:第一件事,这些儿歌一直伴有充满慈爱、淳朴、甜蜜的声音,像我那样胆小怕事、循规蹈矩的成年人怎能把握住它呢?那些甜润柔和的声音将从自己家里、自己童年的回忆里暗自吸引读者,而我用什么使人迷恋的魔力,把充满抚爱、音乐和美丽的那些儿歌,呈现在读者面前!我相信,那种使人迷恋的魔力存在于那些儿歌中。

第二件事,把像那些淳朴而无文化的家庭主妇一样的儿歌夹杂在那些墨守成规的文明语言的文章中间,这对于那种典雅文章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虐待——好像把家中媳妇捉到法院作证席上去一样。但是没有任何办法。法庭的事务应按法庭规章办,写文章就得按作文规矩办——那种铁面无情的做法似乎是不可更改的。

叶摩纳沃蒂女神[6]明日举行婚礼,

叶摩纳明儿起程赴伽吉特拉婆家,

快快采撷卡吉花,编扎花环。

悉多罗摩摇响手镯和脚环,

扭动腰肢,翩翩起舞。

敬神钵里盛满炒米,

干巴巴的炒米难以吞咽。

特利布尔利河里只有浅浅流水,

两条鱼儿在河面上浮游,

老爷逮走一条,不知谁把另一条逮走。

为自己妹妹的婚礼,采撷野花,编织花环,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这里面没有感情的相互联系,极端宗派观念的评论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几幅不相关联的图画,凭借特别普通的事件,呈现在人们面前。这里面没有任何善恶观念,正如看门人在秋季万籁俱寂的晌午的甜蜜的温煦里,安逸地伸开双脚,酣睡在宫殿的门口。话语、情感没有为提供某个方面的认识而停留,也没有寻找任何借口,它们漫不经心地搬开看门人的脚,甚至用自己的小手揪他的耳朵,随心所欲地漫游在巍峨的想象的幻觉宫殿里。假如看门人睡着睡着突然醒来,它们顷刻间逃之夭夭,不考虑任何落脚地方。

诗歌清楚地表明,明日是叶摩纳沃蒂女神的婚礼日。无疑结婚之后她应该去婆家,不提此事也无关宏旨。尽管如此,那件事也不是特别不切题的。但是,对婚礼应该显示某种努力或表示某种热情,诗却没有提供这方面的认识。这些儿歌的王国不是那种王国,所有一切都能够在那里轻而易举地发生或者不发生,任何人也不必为此忧心忡忡。因此,尽管确定明日是叶摩纳沃蒂的婚礼日,诗歌一点也没有赋予那件事以重要意义。那么开始为什么要提出此事呢,任何人不必担忧作答。卡吉花是什么花,我这个城里人无法确切地说清,但我斗胆猜度,收集上述花朵与叶摩纳沃蒂姑娘临近的婚礼没有任何关系;而其中悉多罗摩为什么摇响手镯和脚环,翩翩起舞,我也无法指出它的任何原因。对敬神的炒米的贪婪,可能是一个主要的原因,但那个原因会使我们忘记悉多罗摩突然起舞,并执着地把我们送到特利布尔利河岸。把两条鱼捉上岸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奇怪的是,人们捉了其中的一条鱼,我们看不到捉鱼的任何目的,我们誓约坚定的创作者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突然决心谈他妹妹的婚礼,然后又鄙夷流行的婚姻制度,只用一束野花装饰吉日良辰,他所确定的吉日良辰也不会受到新的或旧的作家们的称赞。

诗歌创作是存在着约束的。假如创作的职责落到我们手里,我们肯定用如此规定的技巧,编写情节,这样,叶摩纳沃蒂在诗作的最后篇章里,将以特利布尔利河岸的未确定的、不知晓的姐妹身份出现;就在晌午时分,相互间赠套野花花环,自由恋爱的婚礼就圆满地结束,所有怀有同情心的读者由此感到心满意足。

但是,儿童自然里的心灵力量是十分脆弱的,大千世界和他自己的想象接踵而来地冲击着他。心灵的束缚对于儿童来说是痛苦的,自始至终把握住和谐的因果关系认识事物,对儿童来说是难以实现的。儿童坐在外部世界的大海岸边,堆搭沙屋;他也欢乐地坐在心灵世界的海岸边,堆积着沙屋。沙与沙是无法黏结的,沙屋是不坚固的——但正因为沙滩具有无法黏结的特点,它就成为儿童建筑的最上乘的材料。顷刻间,他聚集了一团团沙子,搭起高高的模型;假如他心里不满意,修正模子也是件容易的事;感到疲劳,用脚一踢,模型马上倒地,游戏的创造者可以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回家了。但在必须用优等砖瓦进行工作的地方,建筑者必须遵循工作的规律行事。孩子是不会遵循规律行事的——他经常从毫无规律的自由欢乐的天堂里来,他不像我们习惯地成为沿袭规律的奴仆,所以他依靠自己微弱的力量在海滨随心所欲地筑造沙屋和在内心描绘着那些儿歌的图画,在人的世界里模仿着神明世界的游戏。我们的经典一直把儿童的游戏与上帝的活动相比较,两种都有着相似的自由欢乐。

上述援引的诗里没有感情的关系,但有着图画。伽吉特拉、特利布尔利河岸和卡吉野花等像梦幻一样奇特,但也像梦幻一样真实。

读者可不要因为我那真实像梦幻一样的说法,怀疑我的神志是否清醒,许多哲学家把直观世界说成梦幻,使之飞腾。但就是那样的学者不能使梦幻飞腾,他们说,直观世界不是真实,那时将会发生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而梦幻是真实。因此可以看到,由于强有力的论证,可以很容易不承认真实,但不能不承认梦幻。这既可适用于醒着时的梦幻,也适用于睡着时的梦幻。睿智的学者也没有力量,可以不相信梦境中的梦幻,醒着时他们也没有放弃怀疑可能的真实,然而睡着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完全不可能的事。因而信赖的特点应是真实的最主要特点,像梦幻中的事在任何事物中是不存在的。

由此,读者将会明白,直观世界对我们来说是那么真实,而催眠曲对富有梦想的儿童来说比直观世界更真实。所以,我们往往把真实说成不可能,加以摒弃;儿童则把不可能的事说成真实,加以接受。

雨水滴答滴答掉在河里,

希布老爷的三个闺女已经成婚,

一个端饭上菜,一个坐享其成,

还有一个不吃不喝,气急败坏回婆家。

在我这把年纪一听到这首儿歌,首先感到,希布老爷的三位姑娘已成婚,其中推老二最聪明。在那个年龄里,我缺乏分析的能力,那时,这四行诗句像我童年时期的《云使》,在我心灵的背景上,描绘出乌云密布的天空和巨浪滚滚的河水的生动图景。然后,我还会看到,在河岸的沙滩上搁浅着一两条小划子,希布老爷的新婚闺女上上下下,烧饭做菜。希布老爷的生活看起来很幸福,心情稍许有点不安。甚至第三个女儿十分生气,拔腿就回婆家,这件事也不会在我幸福的图画里投下阴影。天真烂漫的儿童不会明白,上述的那些诗句暗示了可怜的希布老爷生活中的痛苦心灵的悲戚情景。但我早已说过,那时我的心境与人物分析相比,更趋于形象图画的创作。现在我理解,自己的小女儿突然回婆家一事使失去理智的希布老爷十分伤心。

这位希布老爷可能在什么时候又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心里不时浮现这个问题;他也可能还存在着,也可能在这首儿歌里只不过留下古老的被忘却的历史的一个小小片段;也可能在另一首儿歌里出现他的另一个片段。

在恒河中间有一沙洲,

希布商人划船去沙洲。

希布要去丈人家相亲,

带着早餐干炒米,

不是干炒米,而是香喷喷的饭团,

还有又大又黄的香蕉,奶香四溢的酸奶。

我怀疑,希布老爷与希布商人可能是同一个人,两人都对夫妻生活颇有兴趣;我还认为,他们内心都没有忽视吃喝,他选择了恒河中间的地方,它最适宜新婚夫妇欢度蜜月。

这里读者将看到,首先提到粗心大意的希布商人的早餐是干炒米,但顷刻间,修正说“不是干炒米,而是香喷喷的饭团”,仿佛有关事件的真实方面不允许存有丝毫差错的余地。但是,通过修正之后,被描绘的水果显得十分突出。由于女婿的尊敬,丈人更加荣光,我不能断定这点,但在这方面,如果说诗人把真实与丈人荣誉相比,更突出地显示对真实的捍卫,我也无法相信这点。这一切仿佛也像梦幻一样。我认为,干炒米眼看着变成香饭团,也许希布老爷也是这样变成希布商人的,但谁能断定呢。

听说,在火星与木星之间有许多小行星。有人说,一颗大行星爆炸成为一颗颗小行星。我认为,这些使儿童高兴的儿歌也是那样一个个小小世界,许多古代历史、古代典籍的残简就散见在这些儿歌里。现在,任何考古学家无法统一它们,但我们的想象力,可以在这些残页断章里,获得对那些已被忘却的古代世界的深刻而亲近的认识。

无须赘述,儿童的想象不渴求历史统一的著作,对儿童来说,一切都现存着,全部骄傲都是属于现代的,他仅仅看到直观的图画,他不想用眼泪的雾气模糊那幅图画。

下面援引的儿歌里所展示的图画好像鸟儿的翅膀一样飞翔着,孩子的心给其中的每一次疾速飞翔冲击得激动不安。

鸽子在天空飞翔,

大老爷的妻子在河里洗澡,

两条鲢鱼在河中来回游动,

哥哥用钢笔朝河心扎去,

两个少女在对岸洗澡,

梳理发辫,手镯发出银铃般响声。

今天哥哥举行婚前仪式,

明儿哥哥要正式结亲拜堂,

野花采撷,花环编扎,

伴随欢乐吹奏声,悉多戏上演,

悉多请兄弟伽尔格拉依赴宴,

伽尔格拉依吃得喉咙哽咽。

什么地方能得到水源,

晌午骄阳似火,

在发烫的沙地上停留,

脸庞烧得发红。

其中任何一幅画都吸引不了我们,我们也不可能把握任何一幅画。飞翔的鸽子,大老爷的妻子,来回游动的两条鲢鱼,对岸洗澡的少女,哥哥的婚礼,伴随欢乐吹奏声的悉多的戏,晌午骄阳下发烫的沙地上的发红脸庞——这一切都像梦幻似的。对岸洗澡的两位少女,梳理发辫,手镯发出的悦耳声,它们作为图画来说是直观真实,但从当时关系看来,它们完全是一幅奇特的图画。

读者也应记住,创作梦幻是十分不简单的事。有人突然感到,随便涂涂,就能写出儿歌来,但倘若他想具备那种漫不经心的抒写能力,可不是那么简单。在世上的事务里,我们有如此体会,与淳朴自然的感情相比,培养复杂意向的感情对我们来说更显得容易些。不经召唤,匆促的意向自己会出现在各种事务里,就在意向干涉的地方,感情抛弃自己小小的云彩,牢牢地站住,它们再也不具备在空中飞翔的能力。所以,有人感到诗歌十分简单自然,有人感到难以理解的复杂。儿歌既简单又复杂,这就是简朴自然的主要标志。

我认为,读者将发现,这首儿歌为什么与我们上述的儿歌相吻合。正如乌云与乌云、梦幻与梦幻重合,儿歌也与之相似。为此不能控告某诗人剽窃,任何评论家也不能指责感情转换的过错。事实上,这些儿歌是心灵王国的游戏,那儿无法确定界限或形状或权限;那儿与警察的法律没有任何联系。请仔细地看下面从其他地方获得的儿歌:

噢,果实累累,可望而不可即,

心怀鬼胎的嫂子给小姑吃毒果。

口渴得要命,寻找水源,

何时抵达赫尔戈利尔原野,

从那儿取来清凉水喝。

大声呼唤哥哥,哥哥不在家,

大声呼唤苏伯尔,苏伯尔在家,

他今日把婚姻确定,

他明日迎亲归家。

他带苏伯尔朝迪格纳卡尔赶去,

迪格纳卡尔的姑娘在河中洗澡,

又长又粗的发辫在河里漂动。

两条鱼在水里浮游,

老爷逮走一条,另一条不知去向。

湿婆[7]女儿是新娘,

蛇神儿子是新郎,

奏起喜庆乐器,迎亲到婆家。

如果人们从这些儿歌里探索真实,那是十分困难的。在第一首儿歌里,我们看到,吃了干炒米,一个名叫悉多罗摩的酷爱歌舞的贪婪孩子不得不为了寻水喝,去特利布尔利河岸;在另一首儿歌里,可以看到,悉多的兄弟吃了硬的饭,为了寻水喝,来到发烫的沙地上;但在最后一首儿歌里,我们看到的是某个不幸的姑娘误吃了嫂子给的毒果,口渴得要命,到赫尔戈利尔原野去汲水,然后为了把嫂子的卑劣行径告诉哥哥,扰醒了左邻右舍。

这就是三首儿歌中的不和谐地方,另外,在每首儿歌内也看不到情节的连贯性。绞尽脑汁地思索,才能确定其中的大部分事实。但我们还看到,在确定事实时,人们通过丰富证据,使它比真实更可信,然而在这个领域里根本无法考虑到这点。这些事既不是真的,又不是虚假的;一首儿歌中提到苏伯尔的婚姻,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它似乎不真实。

大声呼唤哥哥,哥哥不在家,

大声呼唤苏伯尔,苏伯尔在家。

一旦唤出苏伯尔的名字,就引出“他今日把婚姻确定,他明日迎亲归家”的话。这件事也不确定,顷刻间,出现迪格纳卡尔的长发姑娘的事,只有在梦里有这种情况。不管词句是否相似,依靠不和谐的关系,刹那间一件事转换到另一件事,一会儿它无缘无故地存在,一会儿它存在的可能性就轻易地消失。虽然,苏伯尔的婚姻,可以理解为当时当地的某个真实事件的反映,然而有的事情在当时的历史上不可能取得地位。但是,当通过韵律节奏,用甜润声调唱着这些不相关联的、不可能发生的事时,人们既不相信又不怀疑,而用心灵的眼睛欣赏着这些梦幻般的形象的图画。

1894年

(倪培耕 译)